第19章

洛阳的桃花落尽时,南方的急报像雪片般堆满了吏部的案头。永州府送来的塘报上,朱砂勾勒的水怪轮廓狰狞可怖——渔民夜里撒网时,常被银蓝色的触须拖入水底,三日后浮上来的只剩副白骨,骨架缝隙里缠着半透明的胶状物质,在阳光下泛着星核尘特有的光泽。最骇人的是那份渔民的口供,说水怪的眼睛是“无数个小太阳,蓝得让人发疯”。

楚玉衡将塘报摊在御花园的石桌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桃叶,在字里行间投下斑驳的影。他指尖划过永州的舆图,云梦泽的位置被红笔圈成个醒目的圆点,恰好落在地脉图上的“离火位”——与周王城的“坎水位”遥遥相对,像条扁担的两端。“地脉讲究阴阳平衡,离火位要是被星核尘污染,整个中原的水系都会紊乱。”他拿起块从周王城带回的鼎碎片,碎片的光在掌心跳动,与舆图上的红点产生共鸣,“神国余孽想借沼泽的水汽,让星核尘顺着江河扩散,比在黑风口和周王城的手段更阴毒。”

阿古拉正在给和平树修剪枯枝,新抽的枝条上停着只青鸟,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蓝,喙里还叼着根醒神草的嫩芽。“我娘的笔记里提过云梦泽,说那里的‘瘴母’是天地间的异气所化,能孕育万物,也能吞噬万物。”她放下剪刀,狼皮袍的下摆沾着些醒神草的紫色汁液,“笔记里画着瘴母的形状,像团流动的墨,遇到活物就会附上去,慢慢吸干精气。要是星核尘和瘴母结合,说不定会生出比星核鱼更可怕的东西。”

秦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从宫门跑出来,玄甲上的铜环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像串移动的风铃。他将行囊往石桌上一倒,滚出十几个陶瓶,瓶身上贴着标签:“辟尘丹”“焚瘴散”“醒神露”,都是用醒神草和硫磺草混合炼制的新药。“张大人请太医院的医官们连夜赶制的,”少年拿起颗黑褐色的药丸,塞进楚玉衡手里,“这辟尘丹能在体内形成屏障,抵御星核尘的侵蚀,就算吸入瘴气也不怕。”他的帕子被当作临时药包系在腰间,青鸟绣图上沾着些黄色的硫磺草粉,像给鸟儿添了层金羽。

三日后,由三十艘战船组成的船队沿洛水南下。楚玉衡站在旗舰的船头,望着两岸的稻田渐渐被湿地取代,水面上漂浮着绿色的水藻,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水鸟掠过水面时,翅膀会沾起银蓝色的细珠,飞不远就坠回水里,激起细小的水花,像被无形的线拽着。

“楚公子,您看那片芦苇。”船夫老李指着右前方,那里的芦苇呈现出不正常的紫黑色,秆子上挂着半透明的胶状物,“永州的渔民说,凡是长这种芦苇的地方,夜里准能听见怪叫,像无数人在水里哭。”他往水里撒了把醒神草粉,紫色粉末散开处,水藻立刻卷曲,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阿古拉正教水师士兵辨认野生醒神草,指尖划过叶片背面的纹路:“记住,沼泽里的醒神草茎秆更粗,叶片带锯齿,这种紫色纹路越密,药性越强。遇到银蓝色的水就得赶紧撒,别心疼药粉。”她突然从腰间解下个小布包,里面是苍狼部的“风信子”——用鹰羽和醒神草籽制成,能顺着风向扩散药效,“等进了云梦泽核心,就把这个往瘴气里扔,能清出条路来。”

进入云梦泽地界时,瘴气突然变浓,像层灰色的纱笼罩着水面,能见度不足十丈。船夫们纷纷戴上用醒神草编的面罩,呼吸时能闻到淡淡的药香。船桨划动时,水面泛起银蓝色的涟漪,涟漪扩散处,水底会冒出无数细小的气泡,像水在沸腾。

“是‘星核瘴’。”阿古拉用弯刀挑起一缕瘴气,刀刃上立刻凝结出银蓝色的冰晶,冰晶融化后,刀刃竟被腐蚀出细小的坑,“比星核尘更毒,能直接腐蚀皮肉。”她突然指向远处的芦苇丛,那里隐约有个黑影在移动,体型像水牛般庞大,却长着无数条触须,正拖着艘破损的渔船往水底拽,船板在触须的挤压下发出“嘎吱”的哀鸣。

秦越立刻取下弓,搭上支涂满醒神草汁的箭。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射中黑影的触须,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嘶鸣,沉入水底时掀起巨浪,露出布满眼睛的脊背,每个瞳孔里都映着银蓝色的光,像撒了把会发光的碎玻璃。“是‘瘴核兽’!”少年的声音带着惊悸,手指紧紧攥着弓身,“医书里说,这是瘴母吞噬生灵后形成的怪物,现在被星核尘改造得更可怕了,触须能分泌溶解骨肉的汁液。”

船队在一座名为“青鸟屿”的小岛靠岸。岛上的苗寨竹楼错落有致,屋顶插着醒神草编的幡旗,在瘴气中微微晃动,幡旗上的图腾与秦越帕子上的青鸟纹有七分相似。苗王带着族人在岸边等候,男子们裹着黑色的头帕,腰间挂着铜刀,女子们穿着蓝布百褶裙,银饰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为首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插着支银质的青鸟簪,腰间挂着个兽皮药囊,正是苗王的女儿阿依——当年在太医院与秦越母亲共事的医女。

“楚公子,阿古拉首领。”阿依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冽中带着暖意。她掀开药囊,里面装着些黑色的药膏,散发着泥土和草药的混合香气,“这是用瘴母的核心炼制的‘解瘴膏’,能暂时压制星核瘴的毒性。我爹说,最近沼泽中心的‘瘴母潭’总发出怪声,夜里还有银蓝色的光冲天,潭边的草木都变成了金属色。”

楚玉衡接过药膏,指尖沾了点搓揉,感到一阵清凉的气息顺着经脉蔓延,胸口因瘴气引起的闷痛顿时缓解。“这药膏里有醒神草和硫磺草的成分。”他认出其中的药味,与苏岚笔记里记载的“地脉膏”成分相同,“瘴母潭是不是在云梦泽的中心?”他展开舆图,离火位的标记正好落在潭心,“神国余孽肯定在那里搭建了祭坛,用瘴母的能量催化星核尘。”

苗王突然敲击起铜鼓,“咚咚”的节奏急促如雨点。寨民们纷纷举起长矛,警惕地指向沼泽深处:“瘴核兽来了!”只见水面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条触须从水底钻出,像片移动的黑色森林,最前面的那头体型格外巨大,额头上嵌着块星核碎片,在瘴气中闪着妖异的光,触须扫过之处,竹楼的柱子立刻被腐蚀出深坑。

“撒药粉!”楚玉衡将星核碎片抛向空中,银蓝色的光在瘴气中炸开,形成道半透明的屏障。阿古拉带着苗寨的弓箭手射出火箭,箭头裹着硫磺草,触须遇火瞬间燃烧,发出刺鼻的气味,黑色的浓烟中夹杂着银蓝色的火星,像场诡异的烟花。

秦越指挥水师士兵投掷“震天雷”——这是工匠们特意改造的,里面填满了醒神草粉和硫磺草灰。爆炸时紫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银蓝色的触须纷纷蜷缩,像被烫到的蛇,掉进水里后激起大片泡沫。“往触须的根部射!”少年大喊着拉弓射箭,箭矢穿透烟雾,射中那头巨兽的眼睛,星核碎片的光瞬间黯淡,巨兽发出声震耳的哀鸣,转身沉入水底,其他瘴核兽见状也纷纷退去。

战斗持续到黄昏,水面上漂浮着烧焦的触须,像片黑色的海草。阿依用银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在水面上,血珠扩散处,瘴气竟退开了些,露出清澈的水面。“苗寨的血脉能与瘴母沟通,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她解释道,指尖的血珠还在不断滴落,“但这法子撑不了多久,星核碎片在加速吸收瘴母的能量,今晚子时就会满溢,到时候整个云梦泽都会变成星核瘴的源头。”

入夜后,苗寨的篝火格外明亮,驱散了周围的瘴气。楚玉衡和阿依围着沙盘推演战术,将醒神草的分布点标为紫色,硫磺草的投放点标为黄色,形成两道相互交错的包围圈。“瘴母潭的水连接着九条江河,必须在子时前毁掉祭坛。”阿依的银镯划过沙盘,在潭心的位置画了个红圈,“否则星核尘顺着水流扩散,半个中原都会遭殃。我带你们从暗河走,那是苗寨的密道,瘴气最淡,还能避开瘴核兽。”

阿古拉正在检查苗民们准备的“药弩”,箭头涂着解瘴膏和醒神草汁的混合物,在火光下泛着油光。她将二十名苍狼部勇士召集到一起,分发着火把和硫磺草捆:“我们从水面走,吸引瘴核兽的注意。记住,看到银蓝色的光就往水里撒草灰,别让它们靠近暗河入口。”她将那块焦黑的木头郑重地交给楚玉衡,木头上的青鸟图腾在瘴气中微微发光,“你们记着,这东西能感应星核能量,靠近祭坛会发烫,千万别弄丢了。”

子时将至,暗河的水面泛着幽蓝的光,像铺了层碎星。楚玉衡跟着阿依穿过狭窄的水道,岩壁上的钟乳石滴着水,落在水面上,激起银蓝色的涟漪,涟漪扩散处,能看见水底沉着些西周时期的陶器,与周王城遗址的出土物一模一样。“这条暗河连通着西周的漕运古道。”阿依解释道,手里的青铜灯照亮了岩壁上的刻痕,“苗寨的祖先就是守着这条道,才躲过了当年的战乱。”

秦越举着辟尘丹,药粉在空气中形成道淡淡的白光,驱散了周围的瘴气。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水面:“有动静。”只见水底掠过无数黑影,体型像鱼,却长着蝙蝠般的翅膀,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正是被星核尘改造的“瘴母鱼”。阿依迅速掏出个陶罐,往水里撒了把黄色的粉末,黑影立刻躁动起来,相互撕咬着沉入水底。“是硫磺草的根粉,能让它们发疯。”她解释道,加快了脚步。

潭心的祭坛突然出现在眼前,由数十艘沉船残骸搭建而成,最高处竖着根巨大的珊瑚,珊瑚的枝桠间嵌着块星核碎片,正不断吸收瘴母的能量,发出刺眼的光,将周围的瘴气染成银蓝色。十几个银甲人围着祭坛祈祷,为首的人身披黑袍,兜帽下露出的半边脸已经被星核尘腐蚀,露出底下泛着金属光泽的骨骼,正是在周王城逃脱的神国祭司!

“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祭司的声音带着电流般的杂音,听起来既像人声又像机械运转,“这‘万瘴之核’吸收了足够的能量,只要注入九条江河,整个中原都会变成星核尘的乐园!到时候,就算你们有醒神草也无济于事!”他猛地将权杖插进珊瑚,珊瑚突然剧烈震动,潭水掀起巨浪,无数条触须从水底钻出,像座旋转的黑色高塔,将祭坛围在中央。

楚玉衡将焦黑的木头用力扔进祭坛,青鸟图腾在接触到星核能量的瞬间爆发出金光,与星核碎片的蓝光碰撞,激起漫天的光点,像场金色的雨。阿依吹响骨笛,笛声尖锐而急促,潭底突然升起无数根石笋,将银甲人困在中间,石笋上的醒神草迅速生长,缠向他们的四肢,紫色的叶片在星核光的照射下泛着荧光。

秦越投掷出最后的震天雷,紫色的烟雾笼罩着祭坛,星核碎片的光芒渐渐黯淡。银甲人在烟雾中痛苦地挣扎,银甲被醒神草汁腐蚀出一个个洞,露出底下被星核尘改造的躯体——有的长满了触须,有的皮肤变成了金属,显然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类。

阿古拉带着苍狼部的勇士从水面冲锋,弯刀劈砍的声音与苗寨的铜鼓节奏相合,形成种奇特的战歌。触须在硫磺草的火焰中纷纷坠落,黑色的汁液溅在船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却被提前涂抹的解瘴膏挡住,无法腐蚀木头。呼和的铁链缠住根最粗的触须,用力一拽,竟将藏在触须里的星核碎片拽了出来,碎片落在火里,发出声清脆的爆响,化作无数火星。

祭司见势不妙,突然引爆了珊瑚里的星核碎片。巨大的能量瞬间爆发,潭水像沸腾的锅般翻滚,银蓝色的光芒穿透瘴气,直冲天际。楚玉衡眼疾手快,拽着阿古拉跳进暗河,秦越和阿依紧随其后,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祭坛的残骸随着瘴气一同消散,水面上只留下醒神草的紫色花瓣,像片漂浮的云。

回到苗寨时,天已破晓。云梦泽的瘴气渐渐散去,露出清澈的水面,水底的鱼群重新聚集,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白的光,再也没有银蓝色的影子。阿依将和解瘴膏的配方交给楚玉衡,羊皮纸上用苗文写着:“万物相生相克,瘴母能育毒,亦能解毒,关键在如何引导。”

楚玉衡望着潭心的方向,那里的水面泛着淡淡的金光,与周王城的地脉遥相呼应,像两颗跳动的心脏。他知道,神国的阴影或许还未完全散去,星核尘可能还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但只要中原、草原、苗寨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只要醒神草还在湿地里生长,只要人们还记得如何用智慧化解危机,这片土地就永远不会被黑暗吞噬。

船队返航时,阿依带着苗寨的孩子们站在岸边挥手,银饰在阳光下闪成一片。楚玉衡将那块焦黑的木头送给她,木头上的青鸟图腾已经与苗寨的幡旗纹路融为一体,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等秋收了,我们来教你们种醒神草。”阿古拉的声音在风里散开,带着草原的坦荡与真诚,“让沼泽的水,永远这么清,让孩子们再也不用怕水里的怪物。”

水面上的青鸟突然起飞,沿着船队的航线往北方飞去,翅膀划出的轨迹在阳光下泛着金,像条连接南北的线。楚玉衡知道,这场跨越山河的守护还在继续,而那些关于地脉、星核、信任的故事,会像云梦泽的水一样,永远流淌在这片土地的记忆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