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柴刀刮过青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嚓嚓”声。汗水顺着林默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悬停片刻,最终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机械地挥动着双臂,竹枝扫帚刮过昨夜被风吹聚的落叶和尘土,也刮过那些被刻意丢弃在广场边缘的石子和杂物。

右臂的灰纹已经爬满了整个肩膀,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脖颈,每一次呼吸,喉结滚动时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那虬结凸起的纹路带来的僵硬和压迫感。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掌心深处——那截枯藤芯紧贴着伤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微弱的、持续的搏动感,如同沉睡的活物在缓慢复苏。昨夜吞噬了那颗暗黄色虫核后,这种搏动就再未停止过,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喂!‘蚀气小子’!没吃饭吗?扫个地都磨磨蹭蹭!”范必书尖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从演武场方向传来。他抱着胳膊,斜倚在一根青铜柱旁,身边围着几个同样穿着灰白弟子服的少年,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

林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握着扫帚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着头,视线落在青石地板的纹路上,仿佛要将那些纵横交错的刻痕深深烙印进眼底。掌心的搏动感似乎随着范必书的嘲讽而加快了一丝。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悠长的钟鸣,如同实质的涟漪,自摇光殿深处荡漾开来,瞬间盖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清晰地回荡在每一寸空间。

“当——当——当——”

钟声三响,余韵悠长。

整个摇光殿前广场的气氛骤然一变!原本散漫或交谈的弟子们瞬间肃立,脸上的嬉笑和怠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庄重的神情。连范必书也收起了那副刻薄的嘴脸,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七曜演武,启——星——轨——!”

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沉雷滚过广场,压下了钟声的余韵。声音来自演武场前方的高台。林默循声望去,只见摇光殿主岳镇山不知何时已立于高台中央。他依旧一身深青长袍,面容刚毅沉肃,目光如电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在他身旁两侧,还站着几位同样气度不凡的男女,应是其他几殿的殿主或长老。

“所有参与演武的弟子,即刻入阵!”岳镇山的声音不容置疑。

演武场中央,原本空旷的青石地面上,不知何时亮起了繁复无比的光纹!那些光纹由纯粹的银蓝色光芒构成,相互勾连流转,形成七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星图!每个星图都对应着北斗七星中的一个星位,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波动:或炽烈如阳,或清冷如月,或厚重如山,或锋锐如剑……

弟子们如同开闸的潮水,迅速而有序地涌向各自对应的星图。喧闹声、议论声瞬间被一种压抑的兴奋和紧张取代。

“范师兄,咱们快过去!天枢位!”矮胖弟子拉扯着范必书的衣袖。

范必书却站在原地没动,那双狭长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嘴角突然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地钉在广场边缘那个依旧埋头扫地的灰衣身影上。

“急什么?”范必书慢悠悠地踱步,径直走到林默面前,挡住了他清扫的去路,靴子甚至故意踩在刚刚扫拢的一小堆落叶上。“演武启星轨,凡我摇光殿弟子,皆需参与感应,以明心志,正本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正气凛然”,瞬间吸引了不少尚未入阵弟子的目光。

“可…可他是…”矮胖弟子看着林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什么他?”范必书厉声打断,指着林默,声音响彻半个广场,“他既入我摇光殿,便是摇光弟子!测灵台上源炁亲和为零又如何?焉知不是星轨未启,明珠蒙尘?今日星轨大阵开启,正是涤荡污秽、显化真我的良机!岳师叔常教导我们,大道面前,众生平等!岂能因一人资质浅薄,便剥夺其感应星轨、叩问本心的机会?!”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甚至搬出了岳镇山的名头。不少不明就里的弟子闻言,看向林默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想看看这个“源炁亲和为零”的怪人,在星轨大阵下会是如何反应。

高台上的岳镇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目光扫过范必书和林默,沉声道:“范必书,莫要生事。演武在即,速速归位。”

“师叔明鉴!”范必书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无比,声音却依旧响亮,“弟子绝非生事!实乃感念师门恩德,不忍见同门师弟错失此等机缘!弟子恳请师叔,允林默师弟入阵一试!纵使…纵使结果不如人意,也让他彻底死心,安心做个杂役,岂不更好?总好过终日心存妄念,徒惹人笑!”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悲天悯人般的诚恳,眼底深处却闪烁着恶毒的兴奋。

岳镇山沉默地看着他,又看向广场边缘那个低着头、身体微微绷紧的单薄身影。整个广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默身上,带着好奇、审视、鄙夷、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无形的针。

掌心的枯藤芯搏动得更加剧烈了,像一颗不安的心脏在撞击着伤口。脖颈间的灰纹传来冰冷的刺痛感。

“哼。”岳镇山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不再看范必书,目光转向演武场中央,“时辰已到,星轨共鸣,启!”

随着他话音落下,演武场中央那七个巨大的星图骤然光芒大放!银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彼此交织,在广场上空形成一片浩瀚旋转的星云漩涡!一股庞大、神圣、又带着凛然威压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入阵!”各殿执事弟子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范必书得意地瞥了林默一眼,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听见了?师叔默许了!‘林师弟’,请吧?让大家开开眼,看看你这‘明珠’,到底能放出什么‘光华’!可别吓得尿了裤子!”他用力推了林默一把,将他踉跄着推向演武场边缘,那片银蓝光芒最黯淡、最偏僻的角落——开阳星图的位置。

林默被推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他抬起头,视线穿过涌动的人潮,望向高台。岳镇山的身影在旋转的星云光芒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似乎正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没有阻止。

林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谷底。掌心的搏动感却如同擂鼓,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他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踏入了演武场边缘那片银蓝光芒笼罩的区域。刚一踏入,一股无形的压力便骤然降临!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四面八方都是粘稠沉重的海水,挤压着他的身体,束缚着他的行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星辰源炁,纯净、清冷,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开阳星图在他脚下亮起,银蓝色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光蛇,缓缓流转。周围的弟子早已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尝试引动星图之力,与上空浩瀚的星云产生共鸣。唯有林默,如同鹤立鸡群般僵硬地站着,手足无措。

“嗤…”旁边传来压抑的嗤笑声。

“看啊,他连怎么引动星辉都不会!”

“站那儿像个木头桩子,真是丢摇光殿的脸!”

“源炁亲和为零的废物,也配站在这星轨大阵里?”

“范师兄真是‘用心良苦’啊,哈哈…”

细碎的嘲笑如同毒蜂,嗡嗡地钻进耳朵。范必书就在不远处天枢星图的位置盘坐,虽然闭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

压力越来越大!体内的蚀气残留被这纯净浩瀚的星辰源炁引动,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四肢百骸的酸痛骤然加剧,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乱窜!脖颈间的灰纹更是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灼烫感伴随着尖锐的刺痛,疯狂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掌心深处那截枯藤芯的搏动,在周围浓郁的星辰源炁刺激下,陡然变得狂暴!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极度贪婪的吸扯之力,猛地从掌心伤口爆发出来!

“呃!”林默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晃!他感觉脚下开阳星图的银蓝光芒,如同被无形的手搅动,竟丝丝缕缕地、不受控制地朝着他掌心涌去!那枯藤芯,竟在主动吞噬这纯净的星辰源炁!

吞噬的过程带来一种撕裂般的剧痛!星辰源炁的清冷纯净与他体内蚀气的污浊阴冷、以及枯藤芯本身的混沌死寂,在他狭小的经脉中疯狂冲突、绞杀!仿佛有无数把冰刀和烙铁同时在体内翻搅!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灰衣。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搏动的位置,试图压制那狂暴的吸扯之力,却如同螳臂当车!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负责主持开阳星图感应仪式的长老——一位面容古板、长须垂胸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了人群中那个格格不入、痛苦颤抖的身影。

“开阳星位,肃静!凝神感应!”长老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严厉的威压,瞬间压下周围的窃窃私语。“无关人等,不得扰乱星轨共鸣!”

这声呵斥,如同最后的判决,将林默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所有开阳星图下的弟子都屏息凝神,唯有他,成了那个破坏“肃静”、干扰“感应”的“无关人等”!

屈辱、痛苦、冰冷、灼热…各种极端的感受如同怒涛,狠狠冲击着林默摇摇欲坠的意识。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作响。脚下星图的光芒似乎更加黯淡了,被掌心的枯藤芯贪婪地吮吸着。

“嗡——!”

突然,整个演武场上空的星云漩涡猛地一震!一道粗大的、纯粹得如同液态星光的银蓝色光柱,如同天罚之剑,骤然从漩涡中心投射而下!目标,并非任何一座主星图,而是直指边缘——开阳星图的位置!更准确地说,是直指开阳星图下,那个如同风中残烛般颤抖的身影!

光柱未至,那浩瀚磅礴、如同天倾般的恐怖威压已先行降临!

林默只觉得头顶仿佛有一座万仞高山轰然砸落!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膝盖骨碎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凄厉的痛吼,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