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三天,林宇正在西墙帮张师傅砌砖,李经理的黑色桑塔纳突然停在了工地门口。车窗摇下,露出李建国那张总是紧绷的脸:“林宇,过来。”
工地上的噪音瞬间低了半格。刘彪正指挥着工人清理积水,见状赶紧颠颠地跑过去,脸上堆着笑:“李经理,您咋来了?”
李建国没理他,目光落在林宇身上:“跟我来趟办公室。”
林宇放下瓦刀,手心的水泥灰蹭在工装裤上,留下道白印。张师傅凑过来低声说:“小心点,李经理眼睛毒得很。” 他往材料库的方向瞥了眼,“听说前阵子材料库丢了不少钢筋,怕是要问这事。”
林宇心里一动。前世确实有这么回事,材料库的钢筋连续三个月对不上账,最后查不出结果,只能不了了之,后来才知道是管库的老王和供应商勾结,每次送货都少拉半车,账本上却按全量记账。
走进项目部办公室,烟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李建国的办公桌后堆着半人高的图纸,他扔给林宇一份表格:“看看这个。”
表格是材料库近三个月的出入库记录,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林宇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 钢筋的进货量和实际领用数差了近五吨,水泥的袋数也对不上,账本上的签收人都是 “王”,大概就是管库的老王。
“前几天暴雨,脚手架加固时,刘彪说钢筋不够用,” 李建国给自己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显得格外锐利,“但按账本,库里应该还剩三吨。” 他看着林宇,“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林宇捏着表格的边角,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可能…… 账本记错了?” 他故意说得含糊,想看看李建国的反应。
“记错?” 李建国冷笑一声,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连续三个月都记错?而且每次都少记?” 他站起身,走到林宇面前,“刘彪说你小子心细,又敢管事,从今天起,你去管材料库,老王调去干杂活。”
林宇愣住了。他没想到李建国会直接把这摊子甩给他,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 管库的老王在工地干了五年,据说跟刘彪沾点亲戚,得罪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不敢?” 李建国挑眉。
“不是不敢。” 林宇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怕有人不配合。”
“谁敢不配合,让他直接来找我。” 李建国把一串钥匙扔在桌上,“库房的钥匙,账本都在里面。给你一周时间,把库里的东西盘点清楚,给我个准数。”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但有一条,别学老王那套,不然我第一个办你。”
林宇拿起钥匙,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我知道该怎么做。”
刚走出办公室,就撞见老王蹲在墙角抽烟。他看见林宇手里的钥匙,脸 “唰” 地白了,猛地站起来:“小林,这玩笑可开不得,材料库的活儿哪是你能干的?”
“李经理安排的。” 林宇把钥匙串在手指上转了转,“王师傅要是有空,带我去认认门?”
老王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把烟头往地上一碾:“行,我带你去。” 他的声音透着不情愿,脚步却故意放慢,“小林啊,不是我说你,这材料库的水可深着呢,有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好过。”
林宇没接话。材料库在工地西北角,是个铁皮搭的棚子,门口挂着把大铁锁,锁身锈得厉害。老王打开锁,一股铁锈和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堆着的钢筋、钢管东倒西歪,水泥袋码得歪歪扭扭,有些袋子的角被撕开,露出里面的灰粉。
“你看,乱是乱了点,但东西都在。” 老王指着墙角的账本,“每天的出入库都记着呢,你照着抄就行。”
林宇拿起账本翻了翻,纸页上的字迹潦草,有些数字被涂改过,边缘还沾着水泥印。他随手抽出一张进货单,上面写着 “Φ16 钢筋 500 根”,但墙角堆着的那堆钢筋,看着最多四百根。
“王师傅,这钢筋……”
“哦,可能是我记错了。” 老王赶紧打断他,往门口退了退,“我还有事,先走了,有啥不懂的再问我。”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像是身后有狼追。
林宇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走到钢筋堆前,数了数,果然只有 387 根,差了 113 根。再看水泥袋,上面印着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按工地的用量,早就该用完了,显然是有人用旧袋子充数。
正盘点着,刘彪叼着烟晃了进来:“小林,听说你管库了?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弟兄们。” 他往钢筋堆上靠了靠,“比如领材料的时候,多开点单子,大家都方便。”
林宇合上账本:“刘工,按规矩来就行。”
刘彪的脸沉了沉:“你这意思是不给我面子?”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
“是谁差点被脚手架砸死?” 林宇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寒意,“还是谁眼睁睁看着材料被偷,假装没看见?”
刘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林宇说不出话,最后悻悻地走了:“你等着!”
接下来的两天,林宇把自己泡在材料库里。他按账本上的记录,一根根数钢筋,一袋袋查水泥,连最细的铁丝都没放过。结果让他心惊 —— 不仅钢筋少了五吨,水泥少了三十袋,连最常用的卡扣都少了两百多个,价值近万块。
老周晚上来找他,塞给他两个热馒头:“别太较真,这工地上的事,水太深。” 他往门口看了看,“老王跟供应商是亲戚,刘工也得过好处,你斗不过他们。”
林宇咬了口馒头:“周哥,要是连材料都管不好,盖的楼能结实吗?”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盘点的结果,“我已经查到了,每次送货的车都在半路停半小时,说是加水,其实是把钢筋卸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回头再拉去卖。”
老周的脸白了:“你咋知道的?”
“我跟着车走了一趟。” 林宇的眼神很亮,“明天他们还会来送货,我已经跟李经理说了,让他派个人跟着。”
老周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实诚。” 他拍了拍林宇的肩膀,“小心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第二天一早,供应商的卡车果然来了。林宇让司机把车开到材料库门口,亲自点数。司机眼神躲闪,说要先去加水,被林宇拦住:“不用了,库房里有水。”
就在这时,老王突然冲了过来,指着林宇骂:“你凭什么拦着?耽误了工期你负责?” 他一边骂,一边给司机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开车。
林宇没理他,直接爬上卡车,掀开篷布 —— 果然,车厢里的钢筋看着堆得满,下面却垫着厚厚的木板,实际数量只有一半。
“这就是你说的‘全量送货’?” 林宇的声音传遍了工地。
司机脸色煞白,跳下车就想跑,被早就等在旁边的李经理的人拦住了。老王也瘫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不是我…… 是刘工逼我的……”
刘彪闻讯赶来,看见这阵仗,腿都软了。李建国走过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我让你盯着工地,你就是这么盯的?”
刘彪 “扑通” 跪下了:“李经理,我错了…… 饶了我这一次吧……”
林宇站在材料库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却很平静。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但他不怕,因为他守住了底线,守住了那些用来盖楼的材料,也守住了自己重生的意义。
李建国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 他的眼神里带着欣赏,“从今天起,材料库归你管,每月加两百块工资。”
林宇看着李建国,突然笑了:“谢谢李经理,但我想回工地。” 他指了指远处的西墙,“那里的砖还没砌完。”
李建国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好!有种!” 他往材料库里看了看,“不过材料库还得你兼着,我信得过你。”
夕阳的金辉洒在材料库的铁皮顶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林宇握紧了手里的钥匙,仿佛握住了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自己又闯过了一关,离那个盖出结实楼房、让父母安享晚年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他知道,还在盯着他。但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手里的不仅是钥匙,还有真相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