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辰海市废墟区的积水在晨光里泛着油彩般的光，林野靠在断墙上，掌心的向日葵种子已经不烫了，却在皮肤表面烙下浅金色的纹路。星骸联盟的越野车停在十米外，那个穿黑色作战服的女人没再靠近，只是用望远镜观察着他——或者说，观察着他手腕上那道银白色的战甲残留纹。
“沈队长，检测到他体内的量子锚定还在活跃。”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比数据库里所有共鸣者的初始值都高37%，这不合理。”
被称为“沈队长”的女人放下望远镜，露出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左眉骨有块淡粉色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灼烧过，说话时疤痕会跟着动：“十年前‘星环坠落’那天，辰海市废墟区的虚空碎片浓度突然归零，当时联盟派了三支小队来查，全没回去。”她顿了顿，拉开车门，“陈默，带麻醉枪。别碰他身上的任何碎片——包括那粒种子。”
陈默皱眉：“可是队长，规程里说对失控共鸣者要…”
“他没失控。”沈凝打断他，腰间的能量枪滑入掌心，枪身刻着串编号：B-07。“他刚才净化蚀骸兽时用了‘记忆具象化’，那是零号战甲的独有能力。十年了，我们以为零号早就随着星环一起炸了。”
林野看着她们走近，喉咙发紧。他想站起来，腿却像灌了铅——昨晚战甲退去后，全身的关节都在疼，像被拆过重装。背包里的铁蛋探出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尾巴却夹得紧紧的。
“别紧张，猫。”沈凝停在三米外，枪口朝下，“我叫沈凝，星骸联盟第七净化小队队长。你手里的种子，还有你身上的战甲纹，都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林野把铁蛋塞进背包，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皮肤还是麻的，昨晚战甲胸口的菱形晶体似乎嵌进了骨头里，现在能感觉到微弱的震动，像有颗第二心脏在跳。“星环坠落…那是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还有你们说的‘共鸣者’，跟蚀骸兽有区别吗？”
沈凝的瞳孔缩了缩。陈默在她身后低声说：“队长，他的记忆可能被战甲侵蚀了——星环坠落是全球皆知的灾难，2067年7月16日，环绕地球的防御星环突然坍塌，碎片砸穿了三个大陆板块，引发的虚空风暴杀死了四十亿人。”
林野愣住了。他不是不知道这场灾难，只是没人告诉过他那叫“星环坠落”。他记事起就在废墟里长大，养母临死前只说过“天上掉东西那天，你爸抱着个盒子冲进了污染区”。
“所以你们是来抓我的？”他扯了扯嘴角，手腕上的银纹突然发烫，“就因为我用了那身‘战甲’？”
“是‘星骸战甲’。”沈凝纠正道，语气第一次有了波动，“它不是武器，是星环的碎片改造的‘量子锚’。当年星环坍塌时，首席科学家江哲把星环的核心程序拆成六块，注入了六具战甲里——你的零号，是主锚。”
“江哲…”林野咀嚼着这个名字，胸口的震动突然加剧。一段画面涌进脑海：白大褂男人抱着个婴儿，站在巨大的环形装置前，背后的屏幕上写着“星骸计划最终测试”。男人的脸很模糊，但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银戒指，戒面刻着朵向日葵。
“你想起什么了？”沈凝往前一步，疤痕在晨光里泛着白，“江哲是你父亲，对吗？2067年7月16日，他驾驶零号战甲冲进星环核心，手动引爆了自毁程序，才让坍塌的碎片没砸穿地核。联盟的记录里，他和零号一起汽化了。”
林野猛地抬头：“汽化？那昨晚的战甲是什么？我脑子里的画面是什么？！”他站起来，银纹顺着手臂爬上脖颈，“还有那只蚀骸兽，你们说它体内有人类意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冷静！”沈凝厉声喝道，能量枪突然亮起蓝光，“战甲会感应你的情绪！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共鸣率超过120%就会…”
“就会变成蚀骸兽，对吗？”林野笑了，笑声里带着气音，“你们根本不是来保护谁的。你们怕我们这些‘共鸣者’，怕我们变成怪物，所以把我们像牲口一样圈起来——就像圈住我爸留下的那具空壳！”
最后那句话像鞭子抽在沈凝脸上。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枪身的蓝光闪了闪：“陈默，动手。”
陈默的麻醉枪刚举起，林野脚边的积水突然炸开。不是子弹，是道暗紫色的影子——像条没有皮肤的蛇，从地下的裂缝里窜出来，缠住了陈默的脚踝。那东西的鳞片是由无数细小的齿轮组成的，每转一圈，陈默的作战靴就被啃掉一块。
“蚀骸兽？”陈默吼着扣动扳机，麻醉针打在影子身上，却像扎进了水里，“不对，这是‘机械蚀骸’！污染区的高阶品种，怎么会出现在三环？”
沈凝的能量枪射出蓝光，击中影子的瞬间，那东西突然分裂成数十条小蛇，每条蛇的头顶都冒出块微型显示屏，上面闪过同一段画面：燃烧的星环，尖叫的人群，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举着和沈凝同款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林野的银纹突然剧痛。他捂住头，那些画面顺着血液往脑子里钻——女人的脸和昨晚战甲里的模糊身影重合了，她举着枪的手，戴着和江哲同款的向日葵戒指。
“妈…”他无意识地念出声。
“小心！”沈凝扑过来把他撞开，暗紫色的蛇群擦着林野的耳朵飞过，撞在断墙上，爆出刺鼻的黑烟。黑烟里飘出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落在地上拼出一行字：“找到剩下的锚点，否则都得死。”
沈凝的肩膀被碎片划伤，伤口瞬间冒出蓝黑色的霉斑。她咬着牙扯下作战服的袖子，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林野手腕上的银纹不同，她的皮肤上是青紫色的注射痕迹。
“这是‘抑制素’。”她注意到林野的目光，语气平淡，“共鸣者都会注射这个，防止战甲侵蚀记忆。但对高阶蚀骸兽没用——它们能解析战甲的量子频率，知道我们的弱点。”
林野看着她胳膊上的针孔，突然想起养母临死前的样子。那女人躺在床上，全身长满蓝黑色的斑，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有江哲，有那个举枪的女人，还有个穿联盟制服的年轻人，左眉骨没有疤痕。
“十年前星环坠落时，你们到底在掩盖什么？”林野的银纹又亮了，这次不是白色，是和蚀骸兽一样的暗紫色，“我妈为什么要自杀？你们把我爸的‘空壳’藏在哪了？！”
沈凝的枪口突然对准他的胸口：“够了。”她的声音在抖，疤痕红得像在流血，“零号战甲的副作用是‘记忆同步’，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江哲是联盟的英雄，不是叛徒——”
“那蚀骸兽里的儿童手表怎么解释？”林野往前走一步，银纹爬上脸颊，“那是我五岁时丢在游乐场的！我妈说那天你也在，穿着联盟的制服，跟在我爸后面！”
沈凝的枪掉在了地上。
陈默脸色发白地捡起枪：“队长，他的共鸣率快到150%了…战甲要强制启动了！”
林野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昨晚的纯白，是紫白交织的双色。他能感觉到零号战甲在皮肤下蠢蠢欲动，比昨晚更猛烈——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头里钻出来。
“检测到高阶蚀骸兽‘机械信使’残留信号…启动二级净化程序。”脑海里的电子音变了，不再是冰冷的合成音，而是个温和的男声，像在哄孩子，“小野，别怕。记住向日葵花田的位置，那是你妈的锚点。”
“爸？”林野愣住了。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远处的污染区边缘升起道暗紫色的光柱，光柱里浮现出巨大的机械骨架——像只倒过来的蜘蛛，每条腿都插在废墟里，腿骨是由废弃的地铁车厢拼接成的。骨架的胸口嵌着块篮球场大的虚空碎片，碎片里浮动着无数张人脸，都在无声地尖叫。
“是‘母巢’！”陈默的屏幕突然爆鸣，“它在吸收全城的虚空碎片！浓度已经超过临界值，再过十分钟，辰海市会被彻底量子化！”
沈凝捡起枪，按下通讯器：“总部，这里是第七小队。辰海市三环出现母巢级蚀骸兽，请求立刻投放‘净化弹’——重复，请求投放净化弹！”
通讯器里传来杂音，接着是个苍老的声音：“沈凝，权限不足。根据《星环坠落善后协议》，对母巢级蚀骸兽只能启动‘同归于尽’方案。你们小队的任务是…”
“去你妈的协议！”沈凝砸碎了通讯器，转身看向林野，“零号战甲的‘星骸之种’能暂时稳定母巢的核心碎片。十年前江哲就是用这个能力延缓了星环坍塌，给联盟争取了疏散时间。”她扯开领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金属牌，上面刻着“B-01”，“这是我姐沈玥的编号，她是初代共鸣者，当年和江哲一起死在星环里。”
林野看着那块金属牌，胸口的菱形晶体突然发烫。一段新的画面涌来：星环坠落那天，沈玥穿着红色战甲，背对着他，手里的剑刺穿了江哲的肩膀。江哲却在笑，把那粒向日葵种子塞进她手里：“让小野忘了一切，当普通人就好。”
“他们不是敌人…”林野喃喃道，银纹突然全亮了，“我爸是故意让她刺的…他想把战甲的核心程序传出去，可星环炸了…”
“所以零号战甲的碎片散落在了辰海市。”沈凝的疤痕在颤抖，“你养母其实是我姐的副官，她带着种子躲进废墟，把你养大。三年前她被蚀骸兽感染，临死前启动了种子的保护程序——这就是为什么你能触发零号战甲。”她举起能量枪，对准自己的胳膊，“现在，要么你启动战甲跟我去炸母巢，要么我现在打死你，让你至少不用变成怪物。”
林野低头看着掌心的种子纹路，突然笑了。他弯腰捡起沈凝掉在地上的枪，塞进她手里：“我选第三种。”
银白与暗紫交织的光芒从他体内炸开时，陈默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林野已经站在十米外的断墙上，零号战甲覆盖全身，却和昨晚不一样——肩甲的六边形碎片拼成了完整的星环图案，背后的三根金属触须变成了巨大的光翼，胸口的菱形晶体里，江哲的脸清晰得像在眼前。
“检测到主锚共鸣…零号战甲，完全启动。”这次是江哲的声音，带着笑意，“小野，看好了，这才是星骸战甲真正的样子。”
林野感觉自己的意识和另一个人重合了。他能“看见”母巢核心里的虚空碎片——那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量子残骸，而是个巨大的实验装置，上面刻着星骸联盟的徽记。装置中心，有个被泡在绿色液体里的人，穿着和沈凝同款的作战服，左眉骨没有疤痕。
“那是…十年前的你？”林野问。
沈凝的瞳孔骤缩。她看着母巢核心里的“自己”，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扯开作战靴——脚踝上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片枫叶。而母巢里的那个“沈凝”，同样的位置有同样的胎记。
“克隆体…”陈默的声音在发抖，“母巢在培育联盟成员的克隆体，用虚空碎片赋予他们蚀骸兽的能力…这不是自然演化，是人为制造的！”
林野的光翼突然展开，带着他飞向母巢。战甲的剑在手里重新凝聚，这次不再是记忆碎片，而是由纯粹的白光组成，剑身上流动着星环的运行轨迹。
“小野，看到母巢底部的红色管道了吗？”江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能量输送管，连接着联盟在辰海市的地下基地。十年前我们发现星环计划的真正目的时，已经晚了——他们不是要用星环防御外星威胁，是要用虚空碎片改造人类，制造‘完美战士’。”
林野的剑刺穿第一条管道，滚烫的能量液喷溅在战甲上，发出滋滋的响。他看见管道里漂浮着无数婴儿的胚胎，每个胚胎上都插着虚空碎片的导管。
“所以蚀骸兽…”
“是失败品。”江哲的声音沉了下去，“改造失败的人类会被注入动物基因，变成蚀骸兽。你昨晚遇到的那只，体内是你妈的副官——她发现了胚胎仓库，被联盟灭口了。”
母巢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机械腿上的地铁车厢裂开，涌出数不清的机械蚀骸。它们像潮水般扑向林野，每个个体的显示屏上都在播放同一段画面：星环坠落那天，联盟的高层在庆祝“净化计划”成功，说“四十亿牺牲者换来了人类的进化”。
林野的光翼扫过，白光所过之处，蚀骸兽纷纷瓦解，化作漫天光点。但光点里浮现出更多人脸——有老人，有孩子，有他在废墟里见过的拾荒者。
“别被它们的记忆干扰！”沈凝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不知何时也启动了战甲——红色的，和画面里沈玥的战甲一模一样，“我姐的战甲能切断虚空碎片的记忆链接！”
红色战甲的光刃切开蚀骸兽群，沈凝的能量枪射出网状光束，被光束罩住的蚀骸兽突然停住，显示屏上的画面变成了他们生前的样子：有人在给孩子喂奶，有人在修自行车，有个穿校服的女生在日记本上写“明天要去看向日葵花田”。
“他们还活着…”林野愣住了。
“意识还在。”沈凝的光刃刺穿一只蚀骸兽的核心，取出块淡蓝色的碎片，“这是‘意识结晶’，只要碎片没被污染，他们就能被还原。联盟骗了所有人，蚀骸兽不是怪物，是被困住的人！”
陈默举着枪掩护他们，突然喊道：“队长！林野！母巢的核心在收缩！它要自爆！”
林野看向母巢中心的虚空碎片装置，上面的纹路开始变红。江哲的声音急促起来：“它要把所有意识结晶炸成虚空粉尘，让整个辰海市的人都变成蚀骸兽！小野，用‘星骸之种’！”
林野握紧掌心的向日葵种子，那东西已经变成了枚金色的菱形晶体。他想起昨晚战甲里的画面——江哲被星环吞噬前，抛向地球的就是这个。
“把它插进装置最中间的接口，那是星环的原始程序端口。”江哲的声音越来越弱，“十年前我没做到，现在…靠你了。”
林野冲向核心时，母巢的机械腿突然全部砸向他。沈凝的红色战甲撞过来，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肩甲被砸出个大洞，露出下面渗血的伤口。
“你姐的战甲…为什么在你身上？”林野问。
沈凝咳出一口血，笑了，疤痕第一次显得柔和：“我姐当年把战甲藏在了向日葵花田。她说如果有天联盟背叛了，就用这个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她推了林野一把，“快去！我殿后！”
林野冲进核心装置时，虚空碎片已经开始爆炸。他把金色晶体插进接口的瞬间，整个母巢突然安静了。所有蚀骸兽停下攻击，显示屏上的画面变成了同一片天空——没有星环，没有废墟，只有干净的蓝。
“程序正在重置…”江哲的声音带着释然，“小野，记住，战甲的真正力量不是战斗，是‘连接’。连接过去和未来，连接遗忘和记忆…就像星环本来的样子，是守护，不是牢笼。”
林野的战甲开始褪去光芒。他看着母巢在白光中瓦解，被困的意识结晶像萤火虫般飞向天空，在辰海市的上空组成了新的星环——不是冰冷的机械，是由无数人类记忆组成的光带。
沈凝走到他身边，红色战甲也在消失，露出胳膊上的针孔和疤痕。她捡起块从母巢里掉出来的金属牌，上面刻着“零号实验体：林野”，下面还有行小字：“父：江哲，母：苏晴，基因匹配度99.8%”。
“苏晴…是我妈？”林野的声音发颤。
“她是星环计划的首席基因学家。”沈凝把金属牌递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