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回荡,讲述着顾家“潜龙渊”祖坟的风水格局,以及百年前那场血腥的破局之变。羊皮地图上的山势走向、黑白照片中那片焦黑如污血浸染的地表、卷宗上记载的一桩桩离奇横死……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砸在苏晚晚心头。
然而,她的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这些触目惊心的证据上。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在顾砚之的脸上,一寸寸地扫过他的额头、眉骨、山根、印堂、双目、颧骨、鼻梁、人中、地阁……
观相,查气,溯源。
这是道门推演因果、窥探命途的基本功,也是此刻苏晚晚试图穿透顾家这团百年迷雾的唯一依仗。
顾砚之的面相,无疑是顶级的贵格。天庭饱满开阔,日月角隐隐有光,主少年得志,贵气天成。鼻梁高挺如悬胆,鼻翼丰隆有收,财帛宫充盈,事业宫显赫。地阁方圆,晚运本应厚重。这本该是一张福禄寿三全、星光璀璨的帝王将相之面!
但此刻,在这份堪称完美的骨相之上,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和债气!
那死气并非寻常的晦暗,而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皮相之下,侵蚀着他的命宫(印堂)。原本开阔光洁的印堂,此刻被一层灰败的、带着不祥血光的黑气死死压住,形成一道极其凶险的“断命纹”雏形!这纹路象征着生命力的枯竭,大限将至的预兆。尤其在苏晚晚的“观气”之眼下,这道断命纹正以肉眼难以察觉、却无比坚定的速度,缓慢而持续地向下延伸,直逼他的山根(疾厄宫)!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债气”。
如果说缠绕他周身的黑气如同活蟒毒蛇,那么从他命宫深处透出的债气,则如同沸腾翻滚的、粘稠污秽的泥沼!这泥沼漆黑如墨,散发出浓烈的怨毒、不甘、诅咒、绝望的气息。它并非外来,而是深深植根于他的血脉命格之中,与他自身的气运、生机死死纠缠在一起,仿佛本身就是他命运的一部分!
苏晚晚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一个死结。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祖坟风水被破、阴魂作祟那么简单!祖坟风水被破,影响的是后代的气运根基,可能导致家道中落、灾祸频发,但像顾家这样,直系血脉无人能活过三十岁,且世代相传,精准如诅咒,这绝非普通风水师能做到的!这更像是……某种极其古老、极其恶毒的血脉诅咒,与那被破的风水形成了某种共生共灭的歹毒格局!
风水是引子,是放大器,而真正致命的,是这深入骨髓、世代传递的诅咒本身!那诅咒的核心,很可能就是刚才天衍星枢盘异动时,她在他心口看到的——那缕缠绕在浓稠黑气核心、散发着纯粹古老怨毒的暗金色丝线!
“祖坟被破时,可有什么特殊的人或物参与?比如……异族的巫师?或者使用了什么极其罕见的邪物?”苏晚晚打断顾砚之的讲述,声音沉凝。她需要更关键的线索。
顾砚之显然也查阅过大量秘辛,闻言立刻指向羊皮地图上“潜龙渊”中心那片焦黑区域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有!卷宗里隐晦提到过,当年破我顾家祖坟的主力,除了那支军阀,还有一个被称为‘金线婆婆’的神秘老妪。她在那片龙穴核心处,钉下了一根……据说是用‘活人脊骨炼制的、缠绕着金线的乌木桩’!” 他说出这话时,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寒意和憎恶。
活人脊骨!金线!乌木桩!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瞬间在苏晚晚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看向顾砚之心口的位置!那缕暗金丝线!难道……难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诅咒能量,而是……那根乌木桩上缠绕的、浸透了无数怨毒和邪术的“金线”所化?!它早已通过血脉诅咒,与顾家后人的生机气运融为一体,如同跗骨之蛆,寄生在每一个顾家直系血脉的心脏要害?!
难怪!难怪天衍星枢盘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那罗盘乃道门至宝,对世间至阴至邪之物有着本能的示警和排斥!它直指顾砚之心口,是在示警——那暗金丝线,就是诅咒的核心具象化!是顾家一切灾厄的源头!
苏晚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活儿……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百倍!
牵扯到这种等级的血脉诅咒和邪物寄生,已经不是简单的“破煞”、“还阴债”能解决的了。这需要斩断因果、剥离邪种、重塑命格!每一步都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不仅顾砚之会当场毙命,连她这个施术者都可能被那邪异金线反噬,或者被那纠缠百年的庞大因果业力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因果……太重了!重到让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愁下顿饭在哪儿的“祖师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和……恐惧。
她下意识地又去摸帆布包里的压缩饼干。指尖有些发凉,动作也比平时急促了些。“咔嚓!” 她用力咬下一大口,干硬的碎屑在齿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这一次,咀嚼带来的不再是踏实感,而是一种近乎发泄的用力,仿佛要把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嚼碎咽下去。
顾砚之一直紧张地注视着苏晚晚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当她眉头深锁、脸色变幻不定时,他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当看到她再次掏出压缩饼干,狠狠咬下时,那沉默咀嚼的姿态里透出的凝重和挣扎,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希望……在一点点熄灭。
他见过太多所谓的“高人”了。那些人在听闻顾家诅咒、甚至只是稍微接触到一点皮毛时,要么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推辞;要么就是眼神闪烁,开出天价却语焉不详,显然并无把握,只想捞一笔就跑。从未有人像苏晚晚这样,能一眼看穿那心口的异常,能引动师门至宝异动,更从未有人……在意识到这麻烦的恐怖程度后,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在沉默地……思考?挣扎?
这沉默,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苏晚晚终于咽下了那口饼干。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顾砚之。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随意和谈生意的精光,只剩下沉重的审视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怜悯。
“顾砚之,”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敲在顾砚之心上,“你身上的‘东西’,不是普通的阴债。它已经和你……长在一起了。”
顾砚之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长在一起了……这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绝望!
“它在你心口。”苏晚晚的指尖隔空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是当年钉入你祖坟龙穴的那根邪物的核心所化。是诅咒的源头。它靠着吸食你们顾家每一代人的气运和生机存在、壮大,如同寄生的毒瘤,已经彻底融入了你们的血脉命格。”
“要解决它……”苏晚晚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不是驱邪,是……剜心剔骨,重塑命格。过程九死一生,凶险异常。而且……”
她的目光投向那静静躺在紫檀木匣中的天衍星枢盘,盘面上那截星辰磁针依旧固执地指向顾砚之的心口。
“它牵扯的因果业力,太重了。百年血债,无数枉死的顾家族人,还有当年那个‘金线婆婆’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所有的怨念、诅咒、反噬,都可能在我动手的瞬间爆发。” 苏晚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未必扛得住。就算扛住了,这份天大的因果沾上身,对我未来的修行……也是巨大的负担和隐患。”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落地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顾砚之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最后一丝幻想被无情戳破。剜心剔骨,重塑命格……九死一生……连她都觉得扛不住的因果业力……原来,顾家的诅咒,比他所能想象的极限,还要恶毒百倍!他以为的救命稻草,可能根本拉不动他这艘注定沉没的破船。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余烬。高大的身躯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佝偻下来,周身的黑气失去了压制,疯狂地翻涌升腾,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心口处,那缕暗金丝线似乎感应到了宿主的绝望,无声地闪烁着更加幽冷的微光,贪婪地吮吸着他加速流逝的生命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砂石堵住,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半晌,他才极其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我……明白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他缓缓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掩住了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灰败。“是顾家……奢求了……打扰大师清修……”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虚软得厉害,一个踉跄,竟又跌坐回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撑地,昂贵的西装袖口蹭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沾上了些许灰尘。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苏晚晚刚才吃饼干掉落的、极其微小的一粒碎屑。
那点微不足道的碎屑,带着压缩饼干特有的粗粝质感,落在他冰凉苍白的指尖。
顾砚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那点碎屑,看着眼前这个盘腿坐在地上、穿着旧T恤、帆布包放在手边的女孩。她刚刚还在啃着这最廉价的食物,却一眼看穿了顾家百年的绝望。她明明怕麻烦怕得要死,却在这里,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剖析着这足以让任何“高人”退避三舍的滔天凶险。
她完全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拿着天衍星枢盘,然后客气地请他离开。她没有。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汹涌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影帝所有的伪装和克制。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可是……可是……” 顾砚之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苏晚晚,那双曾倾倒众生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疯狂哀求和无边无际的绝望泪水!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额角的冷汗,滚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嘶哑和不顾一切的癫狂,几乎是吼了出来:
“可是大师!我不想死啊!!!”
“我才二十七岁!!”
“我的母亲还在等我!我答应过她……我答应过她要活下去的!!”
“还有那些……那些死去的族人!我的祖父!父亲!叔伯!堂兄弟们!他们死得不明不白!连尸骨都……都找不到几具完整的!!”
“凭什么?!凭什么顾家要承受这种诅咒?!凭什么?!!!”
他像是要把积压了百年、积压了二十七年的所有恐惧、不甘、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他不再是什么矜贵的影帝,只是一个被命运逼到悬崖边、即将粉身碎骨的可怜人。他抓住苏晚晚的裤脚,昂贵的西装布料在他沾着灰尘和泪水的手指下皱成一团,姿态卑微到了泥土里。
“求求您……大师……祖师奶……苏晚晚……” 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混着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这因果太大……我知道我付不起……但我这条命!顾家剩下的一切!都是您的!只要您肯试一试!哪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求您……给我一个机会!给顾家一个机会!求您……救救我……”
他泣不成声,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和心口那骤然加剧的抽痛而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濒临死亡的鸟。周身的黑气如同失控的墨海,将他彻底淹没,只有那双绝望到极致、死死抓住苏晚晚裤脚的手,还在证明着他的存在和不甘。
苏晚晚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痛哭、尊严尽失的男人,看着他心口那在绝望情绪滋养下似乎更加活跃的暗金丝线,感受着他身上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悲怆和死气。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天衍星枢盘那微弱的刺痛感。祖师爷的警示犹在耳边。趋吉避凶,明哲保身,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可道心呢?
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以及他背后无数枉死的冤魂)在绝望诅咒中凋零,这道心……还能安吗?
她缓缓地从帆布包里,摸出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包装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这块干硬、粗糙、却能实实在在填饱肚子的东西。这是她安身立命、糊口度日的根本,简单,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因果。
然后,她又抬起眼,看向那紫檀木匣中温润古老的天衍星枢盘。师门至宝,百年遗恨,此刻因缘际会回到她面前。这难道仅仅是巧合?还是……祖师爷冥冥之中的安排?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顾砚之身上,落在他死死抓住自己裤脚、指节青白的手上,落在他泪痕狼藉、绝望哀求的脸上,落在他心口那缕散发着不祥金光的邪异丝线上。
因果……确实太大了。
顶级火锅的承诺,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掰开顾砚之抓着自己裤脚的手指。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顾砚之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随着她的动作,彻底熄灭了。一片死灰。
苏晚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顾砚之。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起来。”
顾砚之茫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抬起头,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彻底的灰败。
苏晚晚将手中那最后一块压缩饼干,随手扔在紫檀木匣旁边,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然后,她看着顾砚之,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活儿,接了。”
“但事先说明,”
“第一,我只负责把你心口那玩意儿拔出来,至于拔出来之后你是死是活,看祖师爷赏不赏你这口饭。”
“第二,你顾家祖坟那烂摊子,我管不了,也没那本事管。那是你们自己欠下的百年血债,得另想办法。”
“第三,”
苏晚晚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顾砚之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