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压在新搬入的所谓“顶级公寓”落地窗上。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流光溢彩,窗内,苏晚晚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盘腿坐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面前摊开的是半包仅剩的压缩饼干。指尖捻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熟悉的、带着粗粝感的干硬味道在嘴里弥漫开。公寓奢华得像个样板间,空旷、冰冷,透着一股没人味的疏离感,远不如荒野里那顶漏风的帐篷让她自在。周莉塞进来的助理和造型师都被她用“祖师爷需要静修”的借口暂时挡了回去,此刻,只有压缩饼干能给她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祖师爷在上,”她对着空气小声嘟囔,“这金窝银窝,真不如咱那狗窝……”尤其想到周莉那双精光四射、仿佛随时要给她标价出售的眼睛,苏晚晚就觉得后背发毛。她只想安静啃完饼干,然后好好睡一觉,最好睡到天荒地老。
念头刚起,窗外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巨大的、沉闷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如同怪兽低吼,瞬间撕碎了高层公寓的寂静。狂风猛烈地拍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呜”声,整个楼板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苏晚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哆嗦,手里的压缩饼干差点掉地上。她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一架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如同暗夜中降临的钢铁巨鸟,正悬停在公寓楼外的夜空中。机身下方强烈的探照灯光柱,霸道地将她所在的整个客厅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把她穿着旧T恤、捏着压缩饼干的呆滞模样暴露无遗。
“搞什么飞机……” 她下意识地嘀咕出声,心头警铃大作。这排场,这嚣张劲儿,除了那个煞气冲天的顾砚之,还能有谁?周莉信誓旦旦的“帮你挡着”呢?这挡了个寂寞!祖师爷诚不我欺,麻烦果然如影随形,还自带直升机!
她心头火起,刚想拉上窗帘眼不见为净,门铃却以一种极其沉稳、不容忽视的频率响了起来。“叮咚——叮咚——叮咚——”,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晚晚磨了磨后槽牙。躲是躲不掉了。她认命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饼干屑,带着一副“债主上门”的悲壮表情,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入户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顾砚之。
褪去了荒野里沾上的尘土与节目中的些许随性,此刻的他,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每一寸布料都熨帖得如同第二层皮肤,衬得肩线愈发挺拔。然而,这份属于顶级影帝的完美仪态下,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沉重与疲惫。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枯槁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持续地吸食着他的生机。
最让苏晚晚瞳孔微缩的,是他周身缠绕的气息。
那绝非荒野里见过的、寻常的晦气或阴煞。那是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黑气,如同无数条冰冷的、粘稠的活物毒蟒,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尤其在他腰腹和心口位置,更是浓得化不开,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和深重的怨毒恶意。它们缓慢地蠕动、翻滚,每一次翻腾都让顾砚之眉宇间那抹强行压下的痛楚加深一分。
“苏大师。” 顾砚之的声音低沉沙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清朗,更像砂纸摩擦。他没有丝毫客套寒暄,深邃的眼眸直直看向苏晚晚,里面是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恳求与绝望,甚至……一丝濒临崩溃的脆弱。“深夜打扰,实非得已。砚之……求您救命。”
他微微侧身,让出身后的位置。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神情肃穆如同石雕的保镖无声上前,双手极其郑重地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匣。木匣表面包浆厚重,散发着古老沉郁的檀香,其上镌刻的云纹雷篆透着一股磅礴而沧桑的道韵,显然是件传承久远的老物件。
顾砚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匣的铜扣。
“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玄关处格外清晰。
匣盖掀开。
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一块静静躺在深红色丝绒衬布上的……罗盘。罗盘通体是某种温润的古玉质地,边缘镶嵌着深沉的乌金,盘面纹理繁复精密到了极致,天池、内盘、外盘层层嵌套,三合盘、三元盘的格局浑然一体,最中心的磁针并非金属,而是一小截色泽温润、仿佛蕴含着星辰之光的奇异材质。整个罗盘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韵,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微缩运转的天地宇宙。
苏晚晚的目光在触及罗盘的刹那,骤然凝固!
她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颤感,顺着她贴身收藏的某件师门信物传来。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认得这罗盘!青城山镇山之宝——“天衍星枢盘”!道门典籍里记载得清清楚楚,百年前天下大乱时,被一伙凶悍的军阀强行从祖师殿中抢走,从此杳无音信,成为师门上下百年来最大的憾事和耻辱!她无数次在师父珍藏的残破图谱上见过它的模样!
这顾砚之……他竟能找到这个?!还把它送到了自己面前?!
顾砚之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晚晚眼中那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他心下一沉,知道这“见面礼”的分量算是送到了刀刃上。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切入主题,声音带着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般的压抑:
“大师,此物物归原主,权作顾家诚意的微末证明。”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顾家……遭逢大难已逾百年。根源,在于祖坟风水被人以极其阴毒狠绝的手法破去!”
“祖坟被破?”苏晚晚眉峰一挑,强行压下心头的巨震,声音冷了下来。风水之术,掘人祖坟,毁其根基,此仇不共戴天,尤其还是用“阴毒狠绝”的手法。
“是。”顾砚之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冰水,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绝望,“非但如此,更有极其沉重的阴债纠缠,如同附骨之疽,世代相随,挥之不去!”
他抬起头,那双曾在大银幕上倾倒众生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灰败:“阴债缠身,业力反噬。顾家直系血脉,无论男女,无人能活过三十岁!”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站稳。
“我的祖父,二十九岁英年早逝,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尸骨无存。”
“我的父亲,在二十八岁生日前夕,毫无征兆地突发怪病,全身脏器急速衰竭,药石罔效,挣扎了不到三个月便撒手人寰。”
“我的两位叔伯,一个二十七岁坠楼,一个二十六岁溺亡于平静泳池……死因至今不明。”
“我的几位堂兄弟,幼年夭折者、少年横死者、成年后事业刚有起色便突遭厄运者……比比皆是。”
顾砚之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如同在念诵一篇浸满血泪的祭文。他周身那些翻涌的黑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蠕动得更加狂躁,颜色也愈发深邃,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住心脏的位置,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至于活下来的人……” 他喘息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事业无论前期如何顺遂,到二十七八岁必定遭遇致命打击,一落千丈,再难翻身。身体更是千疮百孔,怪病缠身,医院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机一点点流逝……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按着倒计时,冷酷地收割顾家每一代人的性命!”
他猛地抬眼,那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孤注一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卑微到尘埃里的恳求,死死钉在苏晚晚脸上:
“苏大师!您是顾家唯一的希望!是百年来唯一能一眼看穿这‘阴债’缠身异象的人!我知道您不愿沾染麻烦,顾家这趟浑水更是深不见底,凶险万分!但……”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影帝所有的骄傲与光环在此刻褪尽,只剩下一个被家族百年诅咒折磨得濒临崩溃的、苦苦挣扎求生的凡人。
“求您看在同属道门一脉,看在……这天衍星枢盘回归师门的份上……”顾砚之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苏晚晚,这个穿着旧T恤、刚刚还坐在地板上啃压缩饼干的年轻女孩,郑重地、艰难地弯下了他从未向任何人弯折过的腰背。
“求大师慈悲!救救顾家!救救我!”
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玄关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顾砚之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周身那些无声翻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浓郁黑气。
苏晚晚沉默着。
她看着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影帝弯下的脊梁,看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看着他按在胸口、指节青白的手掌。她的目光穿透那层昂贵的西装,清晰地“看”到那些如同活物般缠绕、啃噬他生机的阴债黑气,它们翻腾着,发出无声的贪婪嘶鸣。
这哪里是请人帮忙?这分明是拖人跳进一个深不见底、怨气冲天的百年血坑!
麻烦,天大的麻烦!
苏晚晚的内心在疯狂拉响警报。祖师爷的教诲在耳边回响:趋吉避凶,明哲保身!这种牵扯到阴债、祖坟被破、持续百年的家族诅咒,背后牵扯的因果和凶险,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搞不好自己这点道行填进去都不够看!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指尖精准地夹出了里面仅剩的几块压缩饼干。她捏起一块,面无表情地送到嘴边,“咔嚓”一声,咬下一大块。
熟悉的、带着粗粝感的干硬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伴随着轻微的咀嚼声。这声音在死寂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突兀。她用食物带来的这点微不足道的踏实感,努力对抗着眼前这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麻烦和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
顾砚之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纹丝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凝固的石像。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周身的黑气翻腾得更加剧烈,几乎要将他整个笼罩。
苏晚晚慢慢地嚼着饼干,目光却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顾砚之的脸,扫过他周身翻涌的黑气,最后落在那静静躺在紫檀木匣中、散发着温润古老灵韵的“天衍星枢盘”上。
师门至宝……失传百年……此刻就在眼前。这分量,太重了。重到让她无法说出一个简单的“不”字。更何况,这顾砚之身上的阴债黑气之浓烈凶戾,是她前所未见,放任下去,此人绝对活不过三十岁大限,甚至可能更早。见死不救?道心难安。
饼干碎屑有些干,她用力咽了下去,喉咙被刮得微微发疼。
她再次抬眼,目光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谈生意的精光。
“顾先生,”苏晚晚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掂量了一下手里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仿佛在掂量对方开出的价码。
“这活儿,”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得加钱。”
顾砚之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眼中沉沉的死气和疲惫!她松口了!她没有立刻拒绝!有希望!
“大师!您说!无论什么代价,顾家倾尽所有,在所不惜!”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身体因巨大的希望而绷紧。
苏晚晚却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狂喜,只是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认真地咀嚼着。直到最后一点干硬的碎屑咽下,她才拍了拍手,掸掉根本不存在的饼干渣。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身价不菲、此刻却如同等待宣判囚徒般的影帝,非常认真、非常清晰地提出了她的核心诉求,语气理所当然:
“还有,得管饭。”
顾砚之一愣,显然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
苏晚晚强调性地补充,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对压缩饼干生涯的告别和对未来伙食的美好憧憬:
“顶级火锅。” 她伸出食指,加重语气,“要加麻,加辣!”
玄关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顾砚之脸上那狂喜的表情凝固了,混杂着极度的错愕和茫然。他大概设想过无数种苏晚晚可能提出的条件——天价酬金、稀世法器、甚至是某种禁忌的代价……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新晋玄学顶流、祖师奶、能一眼看穿顾家百年诅咒的大师,在接下一个可能危及性命的百年凶局时,提出的关键附加条件,竟然是……一顿加麻加辣的顶级火锅?
他张了张嘴,看着苏晚晚那张写满“我很认真”的素净脸庞,又看了看她那个装着压缩饼干的朴素帆布包,再看看那奢华冰冷得不像有人住的顶级公寓……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混乱紧绷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周身的黑气似乎也停滞了一瞬,仿佛被这过于接地气的条件给“噎”住了。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
“……好。” 顾砚之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和强烈的、无法理解的恍惚,“顶级火锅。加麻,加辣。管够。” 他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苏晚晚的要求。
苏晚晚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这买卖还算公道”的轻松神色。她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朝着公寓内那冰冷奢华、空旷得能跑马的客厅随意地扬了扬下巴。
“那,进来细说吧。”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随意,仿佛刚才那沉重如山的百年诅咒和生死相托,都已被那一顿承诺中的麻辣火锅给冲淡了,“顺便,把你家祖坟的具体方位、被破的细节,还有你们家那些倒霉催的族谱和死法,都给我捋清楚。越详细越好。”
顾砚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万般情绪,郑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