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平远侯府便已在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氛围中苏醒过来。关于昨日清兰苑那场“毒害风波”以及侯爷震怒下令彻查的消息,早已如同长翅膀一般,传遍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下人们在各处当值,皆是谨言慎行,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里低了几分,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哪位主子,惹来无妄之灾。
清漪苑内,沈凝华在云苓的伺候下,用过一盏清淡的莲子粥后,便开始细细打扮起来。她今日特意选一件水蓝色的素面杭绸褙子,外罩一件月白色绣兰草纹的薄纱罩衫,发间只簪一支成色普通的碧玉簪,整个人瞧着清雅素净,却又透着一股病愈初起的楚楚之态,与她昨日在清兰苑那锋芒毕露的模样判若两人。
“姑娘,您今日这般打扮,可是要去……”云苓一边为她整理着略有些散乱的鬓发,一边轻声问道。
“自然是去探望我的好姐姐。”沈凝华对着镜中那张略施薄粉却依旧难掩天生丽色的脸庞,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她‘病’得那般重,我这个做妹妹的,若再不去瞧瞧,岂非显得太过无情无义?”
云苓看着自家姑娘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心中了然。这哪里是探病,分明是又一场无声的较量。
“这是我为姐姐准备的一点心意。”沈凝华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云苓,“你且收好,待会儿一并带去。”
云苓接过锦盒,入手微沉,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主仆二人准备妥当,便带着那份“薄礼”,再次向清兰苑行去。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无不纷纷垂首避让,眼神中带着几分敬畏与好奇。显然,这位往日里在府中毫不起眼的二姑娘,经过昨日那场风波,已然在众人心中留下不可轻易招惹的印象。
清兰苑的守门婆子见到沈凝华,态度比昨日恭敬许多,却也多几分警惕,通报之后,才引着她们进去。
厅堂内,苏氏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见是沈凝华,脸色顿时一沉,语气不善地说道:“你又来做什么?若雪还在歇着,经不起你折腾!”
“母亲误会了。”沈凝华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柔婉,“女儿听闻父亲仍在彻查昨日之事,心中实在难安。长姐凤体违和,女儿身为妹妹,理应前来探视,略尽绵薄之力。这是女儿特意为长姐寻来的一支百年老山参,据说能大补元气,对长姐的‘病情’或许有些益处。”
她示意云苓将锦盒奉上。
苏氏看着那锦盒,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没有立刻接過。她可不信沈凝华会有这等好心。
“父亲昨日已请李院判为长姐开方子,府中名贵药材不缺,不劳你费心。”苏氏冷冷说道。
“母亲说的是。只是女儿这点心意,也是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沈凝华依旧浅笑着,不卑不亢,“再者,女儿也想亲眼看看长姐,若是她能好转一些,女儿也能稍稍安心。”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孝心”,又暗示自己对姐姐病情的“关切”。苏氏若再强行阻拦,倒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刻薄寡恩。
苏氏心中暗恨,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沉着脸道:“若雪还在内室歇着,你进去吧。只是莫要扰了她静养。”
“女儿省得。”沈凝华应一声,便在云苓的陪同下,款款走进内室。
内室之中,药味比昨日更浓几分。沈若雪依旧躺在床上,面色比昨日似乎更显苍白憔悴,只是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眸中,却不见昨日那般惊慌失措,反而多一丝深沉的怨毒与审视。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沈凝华走到床边,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听闻姐姐昨日受惊吓,又吐了血,妹妹心中实在担忧。特意寻了这支老山参来,希望能为姐姐补补身子。”
她示意云苓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支品相不凡的老山参,参须完整,纹理清晰,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沈若雪看着那山参,又看看沈凝华那张带着“关切”笑容的脸,心中冷笑连连。这小贱人,又在耍什么花样?
“有劳妹妹费心。”沈若雪声音沙哑地说道,配合着露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只是我这病……怕是……咳咳……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山参虽好,我怕是也无福消受。”
“姐姐何出此言?”沈凝华故作惊讶道,“李院判不是说姐姐并无中毒之相,只是受惊吓,气血上涌吗?只要好生调养,定能很快康复的。姐姐可千万不能灰心丧气,明日……哦不,是改日,还要风风光光地嫁入靖阳王府,做那尊贵的靖阳王妃呢。”
她特意将“中毒之相”和“靖阳王妃”几个字咬得略重,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促狭。
沈若雪闻言,心中怒火中烧,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反而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妹妹说笑了。我如今这副模样,只怕是……只怕是配不上靖阳王爷。昨日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平远侯府的颜面……都让我给丢尽了……”
她这番话,看似自怨自艾,实则是在向沈凝华示威,暗示她不要得意忘形,事情还没完。
“姐姐千万莫要如此想。”沈凝华立刻接口道,语气中充满 “真诚”的安慰,“是非曲直,父亲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姐姐清白无辜,岂会受人蒙蔽?至于与靖阳王府的婚事,父亲也是为姐姐的身体着想,才会暂时延后。姐姐且安心养病,待身体康复,一切自然会好起来的。”
她顿了顿,又似不经意地说道:“说起来,昨日那碗安神汤,可真是蹊跷。好端端的,怎会验出断肠草来?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黑心种子,竟敢在侯府之内行此等恶毒之事!父亲昨日震怒,已下令严查。我听闻,不仅苏氏小厨房的人被盘问个遍,连姐姐院子里的春桃姐姐她们,也被叫去问话呢。也不知……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
沈凝华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沈若雪的神色变化。
果然,听到“春桃”二字,沈若雪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虽然极力掩饰,但那一瞬间的紧张,还是没能逃过沈凝华的眼睛。
看来,这春桃,果然有问题。
“这些腌臢事,妹妹便不必在我面前提。”沈若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声音依旧虚弱,“我现在只想好生歇着,什么也不想管。”
“是,妹妹知道。”沈凝华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刺激她,“那妹妹便不打扰姐姐歇息。姐姐务必保重凤体,妹妹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她便带着云苓,转身退出内室。
回到清漪苑后,云苓立刻将打探到的消息禀报给沈凝华。
“姑娘,侯爷今日确实又传唤苏氏小厨房和清兰苑的一些下人问话,但似乎……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那些人一个个都嘴严得很,什么也问不出来。苏太太那边,也一直派人盯着侯爷的动静,生怕查到她头上。”
“至于柴房里的紫苏,”云苓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她被打得皮开肉绽,一直哭喊着冤枉,还说……还说自己知道一些关于大小姐的秘密,若是侯爷不饶她,她便要将所有事情都抖露出来。”
“哦?她竟敢如此说?”沈凝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来,这紫苏,为了保命,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还有……还有靖阳王府那边……”云苓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奴婢去外面打探时,听闻……听闻靖阳王爷的伤势,似乎……似乎又加重。宫里的太医去了好几拨,都束手无策。外面都在传,说靖阳王爷……怕是……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夜君离的伤势又加重了?!
沈凝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莫名的焦躁与不安涌上心头。前世,他也是在这个时候,因为沈若雪的毒计,最终……
不!这一世,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看来,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去靖阳王府一探究竟。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沈若雪的阴谋,也要……也要设法救他一命!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下去,一场新的风雨,似乎又将降临在这座深宅大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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