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叶贵妃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打破。她看着伏跪在地，身形单薄却意志坚定的沈凝华，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绝望、怀疑、挣扎，以及一丝几乎被她自己忽略的、微弱如星火般的期盼。
这些日子以来，她请遍天下名医，耗尽无数珍宝药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离儿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太医们一次次的束手无策，早已将她的心磨砺得坚硬如铁，也让她对任何新的“希望”都抱持着极大的戒备。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她那份置生死于度外的决绝，以及她口中那与故人相关的“古方”，却像一根细小的羽毛，在她沉寂已久的心湖上，轻轻拨动一下。
“你起来吧。”许久，叶贵妃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决断，“既然你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本宫……本宫便给你这个机会。”
沈凝华闻言，心中那块巨石终于彻底落地，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涌上心头，但她面上依旧保持着恭敬与沉静，再次叩首：“谢贵妃娘娘成全！民女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娘娘厚望！”
“莫要谢得太早。”叶贵妃的眼神依旧锐利，“本宫丑话说在前面。从此刻起，离儿的病情便交由你全权负责调理。王府所有的药材、医官、下人，皆听你调遣。但——”
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期限只有三日！三日之内，若离儿的病情能有明显起色，本宫重重有赏，你平远侯府亦与有荣焉。若三日之后，离儿的病情……依旧如故，甚至……有任何反复，本宫不仅要你的性命，更要让你沈家上下，为此付出代价！你可听清楚了？”
这番话，既是授权，也是最严厉的警告，更是将沈凝华逼上了绝路，不成功，便成仁！
“民女听清楚了！请娘娘放心，三日之内，民女若不能让王爷的病情有所好转，甘愿领受任何责罚！”沈凝华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
叶贵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吴嬷嬷，你亲自带沈二姑娘去集贤堂。从现在起，集贤堂内外一切事宜，皆由沈二姑娘做主。王太医他们，也留下协助。若有任何人敢阳奉阴违，或从中作梗，立斩不赦！”
“是，娘娘！”吴嬷嬷和王太医等人连忙躬身应下。他们看向沈凝华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复杂。有惊讶，有怀疑，有审视，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就这样，沈凝华在叶贵妃的“生死状”之下，正式接手了靖阳王夜君离的病情。
再次来到集贤堂夜君离的寝殿，沈凝华的心境已与方才截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床边默默观察的“外人”，而是掌握了一线主动权的“医者”。
“王太医，各位大人，”沈凝华先是对着在场的几位太医和府中医官微微福身，语气谦和却不失分寸，“晚辈才疏学浅，接下来三日，还要仰仗各位前辈的指点与协助。若有任何需要，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她姿态放得很低，并没有因为得了贵妃的授权便目中无人。这反而让原本对她心存芥蒂的几位医官，神色稍缓。
王太医沉吟片刻，开口道：“沈二姑娘客气。王爷的病情，我等亦是忧心如焚。姑娘既有良方，我等自当配合。不知姑娘打算如何施治？”
沈凝华从云苓手中接过早已誊写好的药方，递给王太医：“这便是晚辈所献的‘回春固元汤’的方子。此方以扶正固本、祛瘀生新为主。其中，人参、黄芪、当归、熟地，大补气血，填精益髓，此为君药；辅以丹参、川芎、桃仁、红花，活血化瘀，通经活络，此为臣药；佐以茯苓、白术、甘草，健脾益气，调和诸药；使以数味家传秘药，引药归经，拔除沉珂积毒。”
她将药方的主要构成和药理娓娓道来，条理清晰，遣词专业，让在场的医官们都不由得暗暗心惊。这哪里像是一个“粗通药理”的闺阁小姐？分明是对药性有着极深理解的行家！
王太医接过药方，仔细看起来，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其他几位医官也纷纷凑上前观看。
“此方……用药看似平和，但君臣佐使搭配精妙，确有独到之处。”王太医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只是，其中几味‘秘药’，老夫闻所未闻，不知其性如何？”
“回王太医，那几味秘药，乃是先外祖母从一本孤本古籍中所得，性情温和，专攻潜藏日久的阴寒毒素，与方中其他药材并无冲突，反而能相辅相成，激发药效。”沈凝华解释道。她自然不会说出这些药材的具体名称和来历，这是她的底牌。
“既如此，那便依姑娘之言，先行试用。”王太医最终点了点头。他心中清楚，王爷的病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任何一丝希望都值得尝试。而且，这药方从理论上看，确实没有太大的风险。
“有劳王太医。”沈凝华微微一笑，随即又道，“只是，在用药之前，民女还有几点请求。”
“姑娘请讲。”
“第一，王爷寝殿之内，所有熏香即刻撤去，改用艾叶熏蒸，每日两次，以祛除秽浊之气。”
“第二，王爷的饮食，从此刻起，由民女亲自调配，任何人不得擅自更改或添加。”
“第三，每日午时和子时，民女需要为王爷施针，以助药力运行，疏通经络。施针期间，不希望有任何打扰。”
她提出的这三点要求，看似寻常，却也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权威。
王太医与几位医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这沈二姑娘，看来是真的有备而来。
“好，便依姑娘所言。”王太医最终还是应下来。叶贵妃已经将全权交给她，他们自然不好再多做阻拦。
接下来，沈凝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云苓在她身边充当助手，吴嬷嬷也派了几个机灵可靠的丫鬟婆子听从调遣。
药材很快便从王府库房中取来，沈凝华亲自一一验看，确认无误后，才交给专人看管，并亲自监督煎药的火候与流程。
在等待汤药煎好的间隙，她又仔细询问了平日里负责照料夜君离起居的下人，详细了解了他发病以来的所有症状变化、饮食作息、以及之前太医们所用的所有方药。她问得极细，甚至连夜君离每日咳痰的颜色和性状都不放过，让那些原本对她有些轻视的下人们，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专业与细致。
终于，第一碗“回春固元汤”煎好。浓黑的药汁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药香，既有草木的清苦，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甘醇。
沈凝华亲自端着那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来到夜君离的床前。
叶贵妃和王太医等人也都屏息凝神地围在一旁，气氛紧张到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碗黑褐色的药汁之上，以及……即将服下这碗药的、命悬一线的靖阳王。
沈凝华小心翼翼地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凉，然后一点一点地喂入夜君离干裂的口中。
昏迷中的夜君离，似乎已经失去吞咽的本能，大部分药汁都从他嘴角溢了出来。沈凝华却丝毫不见急躁，依旧耐心地、轻柔地，一勺一勺地喂着。
一碗汤药，足足喂近半个时辰，才勉强喂下去大半。
所有人都紧张地观察着夜君离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寝殿内安静得可怕。
夜君离依旧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那碗药下去，并没有在他身上激起任何波澜。
叶贵妃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王太医等人也纷纷摇头叹息。
难道……终究还是不行吗？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直凝神观察着夜君离面色的沈凝华，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微光！
她看到，夜君离那原本蜡黄如纸的脸上，似乎……似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虽然转瞬即逝，但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而且，他的呼吸，似乎也比方才……平稳那么一丝丝？
这个发现，让沈凝华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起来！
有效！她的药方，真的有效！
虽然只是最细微的变化，但对于一个已经油尽灯枯的病人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对叶贵妃和王太医等人说道：“娘娘，王太医，药力运行需要时间。今日只是第一次用药，还需观察后续反应。民女会守在这里，随时关注王爷的情况。还请娘娘和各位大人先去歇息。”
叶贵妃看着沈凝华那双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眼眸，心中那早已熄灭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被重新点燃一星半点。
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好……那这里，便有劳沈二姑娘。”
说完，她便在吴嬷嬷的搀扶下，带着满心的疲惫与一丝重燃的期盼，离开寝殿。王太医等人也相继告退。
偌大的寝殿之内，便只剩下了沈凝华、云苓，以及病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夜君离。
沈凝华坐在床边的锦杌上，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夜君离，心中默默祈祷着。
三日之期，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仅要救他的性命，更要借此，为自己，为整个沈家，博出一个全新的未来！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场与死神的较量，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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