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靖阳王府的规制,远非平远侯府可比。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着皇室宗亲的尊贵与气派。只是此刻,这份往日里的雍容华贵,却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惨雾所笼罩。府中下人往来匆匆,皆是屏息敛声,面带忧色,连带着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沈凝华跟在吴嬷嬷和林长史身后,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她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警惕的目光,但她的心,却如同古井一般,不起丝毫波澜。她知道,从踏入这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必须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穿过几重庭院,绕过几条回廊,他们最终来到一处装饰得既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的殿阁之前。殿门之上,悬着一块黑漆金字的匾额,上书“长乐殿”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这里,便是叶贵妃在王府中的主要居所。

“沈二姑娘,请在此稍候,容老婆子先进去通禀一声。”吴嬷嬷停下脚步,对沈凝华说道。

“有劳嬷嬷。”沈凝华微微颔首。

吴嬷嬷与林长史交换一个眼神,便先行步入殿内。林长史则对沈凝华略一拱手,也退到一旁,不再言语,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

沈凝华安静地站在廊下,心中默念着早已在脑中盘算了无数遍的言辞。她知道,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是权倾朝野的靖阳王的生母。她的任何一丝差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不多时,吴嬷嬷便从殿内走出来,对着沈凝华招招手:“沈二姑娘,贵妃娘娘宣你觐见。”

沈凝华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在吴嬷嬷的引领下,款款步入长乐殿。

殿内熏着上好的凝神香,香气清幽淡雅,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哀伤。明黄色的帷幔低垂,殿中陈设奢华却不显俗丽。

主位之上,设着一张铺着明黄色锦缎引枕的紫檀木软榻。榻上,斜倚着一位身着家常宫装,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美妇人。她云鬓微乱,不施脂粉,那张曾经艳冠六宫的芙蓉面此刻却带着深深的倦容与难以掩饰的悲痛,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眼角也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即便如此,依旧难掩其天生的贵气与风华。

这位,想必就是叶贵妃。

“民女沈凝华,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沈凝华走到殿中,敛衽下拜,行个标准的大礼。

“平身吧。”叶贵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她抬了抬手,目光如两道清冷的寒泉,落在沈凝华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怀疑,也带着一丝……几乎快要被绝望吞噬的微弱期盼。

“谢娘娘。”沈凝华缓缓起身,垂手侍立,姿态谦恭,却不显卑微。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叶贵妃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凝华依言,缓缓抬起头,迎向叶贵妃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荡,没有丝毫的畏缩与闪躲。

叶贵妃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故交之女有几分神似的年轻女子,心中百感交集。若非吴嬷嬷提及她是故人之孙,又言辞恳切地带着一张所谓“古方”前来,她是绝不会见任何外人的。离儿的病情,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再也经不起任何无谓的打扰和虚妄的希望。

“吴嬷嬷说,你带来了先定国公府老夫人的家传古方,欲为本宫的离儿诊治?”叶贵妃开门见山地问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回娘娘,确有此事。”沈凝华恭声答道,“先外祖母在世时,确曾传下一些医理心得与古方。民女听闻靖阳王爷龙体违和,心中万分焦急,斗胆将一方呈上,希望能为王爷分忧,为娘娘解愁。此乃民女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半点虚妄。”

“哦?”叶贵妃的眉头微微挑一下,“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也懂医理?”

这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怀疑。

沈凝华心中了然,却并不慌乱,从容答道:“民女不敢妄称精通医理。只是幼时体弱,常伴外祖母身边识药辨草,耳濡目染之下,也粗通一些浅显的药性之学。外祖母曾言,医者仁心,遇有沉疴宿疾,若能以所学略尽绵薄之力,亦是功德一件。今日民女前来,并非敢与宫中太医和王府高明医官比肩,只是想着,偏方治大病,或许……或许民女这不经意得来的古方,能为王爷的病情带来一丝转机。”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自己医术的“来历”,又谦逊地表示自己并非专业医者,只是想“尽心”,将姿态放得很低,也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叶贵妃沉默片刻,目光依旧锐利地审视着沈凝华:“你可知,离儿的病,请遍宫中所有太医,用了无数珍稀药材,皆不见起色。你这区区一张古方,又能有何奇效?若只是想借此邀功,攀附权贵,那你今日,怕是打错算盘。”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和试探。

沈凝华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娘娘明鉴。民女一介弱女子,人微言轻,何敢有攀龙附凤之心?今日前来,实乃出于一片公义与……与对王爷的敬仰。王爷乃国之柱石,万民敬仰,若因病痛缠身而有何不测,不仅是娘娘与圣上之痛,更是我大雍万千子民之损失。民女所献之方,乃是针对气血亏虚、邪毒内侵、经络瘀阻之症。此方以固本培元为主,辅以活血化瘀、祛邪扶正之药,药性平和,绝无虎狼之剂。纵然不能立刻药到病除,也断不会损伤王爷贵体。”

她没有直接去猜测夜君离的病因,而是从一个相对普遍且符合重伤后遗症的“症状”入手,来阐述自己药方的“对症”之处,显得更为稳妥和有据可依。

叶贵妃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眼神中的怀疑之色略减几分,但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她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吴嬷嬷和林长史。

林长史适时上前一步,躬身道:“娘娘,沈二姑娘所献药方,属下已请府中医官看过。方中所列药材,确以温补调和为主,并无相冲相克之物。只是……王爷如今的状况,实在不宜再轻易尝试新的汤药了。”

他的话,既肯定了药方的“安全性”,也点出了王府的顾虑。

“娘娘,”沈凝华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恳切的急切,“民女知道王府的顾虑。民女也绝不敢拿王爷的安危开玩笑。民女斗胆,恳请娘娘恩准,让民女能亲眼一见王爷的病情。或许……或许民女能从王爷的脉象和气色中,看出些许端倪,从而判断此方是否真的对症。若民女觉得此方不适用,绝不敢强求。若民女有几分把握,也恳请娘娘能给民女一个机会,哪怕只是……只是用最轻的剂量,以最稳妥的方式,先行试用。所有后果,皆由民女一人承担!”

她这番话,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都押了上去!

叶贵妃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语气决绝的年轻女子,心中那潭早已因绝望而死寂的湖水,似乎被投下一颗微小的石子,泛起一丝涟漪。

她已经绝望太久,太医们一次次的摇头,一次次的束手无策,几乎要将她所有的希望都磨灭殆尽。如今,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用如此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要为她的离儿博取一线生机。

这究竟是无知者无畏的狂妄,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你可知,若离儿因你这药方而有任何闪失,本宫定让你……让你整个平远侯府都为之陪葬!”叶贵妃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凤目中精光四射,威压十足。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最严厉的警告!

沈凝华的心猛地一紧,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她迎上叶贵妃那充满威压的目光,缓缓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决绝:

“民女知晓!若王爷因民女所献之方而有任何不测,民女愿以死谢罪!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娘娘能给王爷一个机会,也给民女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的额头轻轻叩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姿态卑微,意志却坚如磐石。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叶贵妃看着伏跪在地的沈凝华,眼神变幻不定,心中天人交战。

是相信那些早已宣判离儿“死刑”的太医,还是……赌一次这来路不明的庶女和她那所谓的“古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许久,许久……

叶贵妃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也罢……吴嬷嬷,你带她……去看看王爷吧。”

成了!

沈凝华闻言,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她强忍住想要喜极而泣的冲动,再次深深叩首:

“谢贵妃娘娘恩典!民女定不负娘娘所托!”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希望。

脑子寄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