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流淌,却照不进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廉价油烟和下水道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狭窄的“握手楼”挤在一起,墙壁斑驳,电线如同蛛网般在头顶杂乱交织。这里没有美院的梧桐光影,没有图书馆的静谧书香,只有生存最粗粝的底色——城中村。

林溪用最后一点积蓄租下的,是顶楼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单间。倾斜的屋顶低矮压抑,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有限的光线。墙角堆放着简单的行李和母亲的药。房间中央,一块用废弃木板和砖头临时搭建的“画架”上,蒙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床单。旁边,散落着几管最廉价的丙烯颜料,塑料外壳上印着模糊的品牌名,色彩灰暗,质地粗糙。这就是她现在的“调色盘”。

母亲林淑芬半靠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旧沙发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平静。那场“药物过敏”虽未夺命,却严重损伤了她的心肺功能,需要长期静养和昂贵的药物维持。离开医院时,账户上多了一笔匿名打入、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款项——顾宏远“买断”的“体面”补偿。林溪收下了,为了母亲,她咽下了这份带着血腥味的施舍。但每一分钱的使用,都像在咀嚼玻璃。

“溪啊,歇会儿吧,画了一天了。”林母的声音虚弱而温柔,带着心疼。

林溪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管“群青”挤到一块缺了口的旧瓷碟里。这管价值几块钱的颜料,是她能负担的、最接近“星空蓝”的颜色,尽管它浑浊、缺乏光泽,与记忆中的“毕加索蓝”天差地别。她没抬头,只是用画笔杆轻轻搅动着碟子里粘稠的液体,声音平静:“妈,我不累。画画……能让我静下来。”

静下来?只有她自己知道,画笔触及画布(一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布满霉点的廉价亚麻布)时,内心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每一个笔触,都带着城中村的灰尘与潮湿,带着廉价颜料的滞涩感,更带着无法磨灭的痛楚——母亲的病容、被撕碎的图纸、染血的西装、顾言消失在盘山公路的雨夜、许薇阴冷的笑容、顾宏远冰冷的交易……还有那个无处不在的梦魇——0823。

那张写着“代缴人许薇”和关联账户尾号0823的医院缴费单据,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它指向一个精密的、尚未完全揭开的阴谋,也连接着顾言最深的伤痛。林溪将它和苏晓藏好的染血西装一起,锁在了一个旧饼干盒里,埋在了心底最深处。她知道,现在不是追查的时候。蛰伏,积蓄力量,守护母亲,是她唯一的任务。但这股压抑的、混合着愤怒、悲伤、思念和不甘的巨大能量,无处宣泄,只能通过画笔,粗暴地倾泻在画布上。

她不再画温暖的夕阳、静谧的图书馆。她的画布上,是扭曲的、被钢筋水泥挤压的城中村天空;是窗外晾晒的、如同投降旗帜般的廉价衣物;是堆叠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垃圾;是黑暗中窥伺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许薇的?顾宏远的?)……画面压抑、沉重,充满了被禁锢的窒息感和无声的嘶吼。她用最廉价的颜料,调和出最沉郁的色调,一层层覆盖,堆积,仿佛要将自己连同所有的痛苦一起埋葬。

唯一的光源,是她笔下偶尔出现的、一个小小的、模糊的侧影。有时蜷缩在角落,有时站在扭曲的钢筋顶端仰望,有时被巨大的阴影吞噬,只露出一只执拗地望向虚空的眼睛。那是谁?是曾经的她自己?是失踪的顾言?还是一个象征性的、不肯屈服的灵魂?林溪自己也说不清。那是她潜意识里,对“光”的最后一点微弱渴求。

这幅正在创作中的画,被她命名为《囚徒》。画中的主角,就是那个小小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侧影。她正在用干涩的、灰蓝色的颜料,涂抹着笼罩在侧影头顶那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天空”。廉价颜料缺乏覆盖力,底层的暗色不断反上来,让那片“天空”显得更加污浊、压抑。

日子在拮据、药味和压抑的创作中缓慢流淌。林溪除了照顾母亲,就是埋头画画。她断绝了与过去几乎所有人的联系,只有苏晓,会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偶尔避开可能的眼线,悄悄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关于外界的零星消息。

“小溪,美院那边……关于你和顾言的风言风语还没停。有人说顾言在国外治疗,有人说他……真的没了。”苏晓压低声音,将一袋水果放在墙角,担忧地看着林溪愈发瘦削的侧脸和眼底浓重的青黑,“许薇……她升职了,现在是顾氏集团数字艺术部的副总监,风头正劲。还有……那个‘智核·未来之光’的破玩意儿,拿了个什么商业艺术奖,呸!”

林溪握着画笔的手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继续在画布上涂抹着那片压抑的“天空”。苏晓带来的消息,只是印证了她对这个冰冷世界的认知。顾言的生死,像一根永远扎在心底的刺,每一次触碰都鲜血淋漓。许薇的得意和顾宏远的成功,则像在伤口上反复撒盐。她只能将所有的情绪,更深地压进颜料里。

“对了,”苏晓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小管颜料,塞给林溪,“给,路过美术用品店打折买的,真正的钛白!你那几块钱的‘锌白’根本盖不住底色!”

林溪看着手中这管小小的、印着熟悉品牌LOGO的钛白,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真正的钛白……覆盖力强,色泽纯净。这在以前,只是她画材库里最普通的一员。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她沉默地点点头,小心地收好。这是苏晓能给予的、最温暖的支援。

几天后,当《囚徒》终于接近完成时,林溪的目光落在了那管珍贵的钛白上。画布上,那个小小的侧影依旧被巨大的阴影笼罩,那片污浊的“天空”沉重得仿佛随时会坍塌。一种强烈的、想要冲破这窒息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拿起钛白,没有调和,直接挤出最纯净、最浓稠的一团。然后,她用画笔,蘸满了这刺眼的、象征着“无”与“反抗”的白,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度,狠狠地点在了那个小小侧影的头顶上方——那片污浊“天空”的最中央!

“啪!”

浓稠的白色颜料如同破晓的第一道光束,又像一颗不甘沉沦的心脏猛烈搏动后溅出的血滴,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刺破了画布上那层厚重的、灰蓝色的阴霾!

这一点白,如此突兀,如此强烈,如此……充满生命力!

它像一个宣言,一个信号,一个在绝境中爆发的、微弱的呐喊!它打破了画面原有的压抑平衡,让那个渺小的侧影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黑暗宇宙的支点!

林溪看着这一点白,胸中积压的郁气仿佛也随之被刺破了一个口子。她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幅画完成了。它不再仅仅是宣泄,它有了自己的灵魂——一个在囚笼中,依然用最微弱的光芒,向深渊发出不屈呐喊的灵魂。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放下画笔,简单收拾了一下,甚至没顾得上拍张照片,就倒在旁边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沉沉睡去。她太累了,精神和身体都透支到了极限。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沉入梦乡时,窗外暮色渐沉。那扇小小的气窗没有关严,晚风吹拂进来,掀起了盖在旁边画架上、另一幅较小尺寸画作的防尘布一角。

那幅画,是她刚到城中村时,在极度绝望和思念中,凭着记忆和本能涂抹出来的。画面上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大片大片狂乱、浓烈、如同燃烧生命般奔涌的色彩旋涡!那些用最廉价颜料堆砌出的浑浊红、暗哑黄、沉郁蓝、枯败绿……在画布上疯狂地交织、碰撞、流淌!旋涡的中心,是一片用尽当时所有“群青”和偶然得到的一点点荧光蓝混合而成的、极其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而在那片黑暗的最深处,却极其微弱地、小心翼翼地透出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暖黄色的光晕。那光晕的形状,隐约是夕阳的轮廓。

这幅充满原始爆发力和痛苦挣扎的画,被林溪命名为《心渊》。它像一个未经打磨的、血淋淋的灵魂切片,被她随手放在一旁,甚至羞于再看第二眼。

风,继续吹拂。防尘布被掀开的角度更大了一些。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透过气窗,吝啬地洒在《心渊》的画面上。那狂乱的色彩旋涡、那片深邃的黑暗、尤其是那点微弱的、暖黄色的光晕,在昏黄的光线下,竟然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野蛮生长的力量感!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叮咚!”

林溪那部屏幕碎裂、几乎被遗忘的旧手机,在行军床下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无数信息提示音和社交软件的通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瞬间打破了小屋的死寂!

刺耳的提示音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林溪混沌的梦境。她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时分不清身处何方。城中村特有的、混杂着炒菜声和电视声的噪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提醒她残酷的现实。

震动还在继续,像无数只焦急的手在拍打她的神经。林溪皱着眉,摸索着从床下捞出那部旧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下,信息提示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

微博、微信、未接来电、陌生号码短信……红点密密麻麻,几乎要将小小的屏幕撑爆!

发生了什么?!

林溪的心脏骤然收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难道是母亲的事被发现了?还是许薇又有什么动作?顾宏远反悔了?!

她颤抖着手,点开最上面一条微博@她的消息。是一个ID叫“小野看艺术”的博主发的长文,配了九宫格图片。

首图,赫然就是她那幅放在画架角落、被风吹开防尘布的《心渊》!画面被拍得很清晰,狂乱的色彩旋涡、深邃的黑暗、尤其是那点微弱的暖黄光晕,在镜头下展现出一种原始而震撼的视觉冲击力!

博主的配文充满了激动和惊叹:

“卧槽!家人们!我人没了!今天在XX城中村扫街(别问我为啥去那,问就是艺术源于生活),路过一个贼破的小窗,一眼就被这幅画钉在了原地![图片]

这色彩!这张力!这绝望中透出的那一点点光!简直直击灵魂!什么叫‘于无声处听惊雷’!什么叫‘在废墟里开出的花’!

画的主人是个超年轻的妹子,当时在睡觉没忍心打扰(主要是被画震住了没敢出声),就隔着窗户拍了几张(已打码,保护隐私)。

回来越看越上头!这绝对是野生大师!被埋没的天才!这画里的情绪太TM真实太有力量了!有没有认识这位大神的?求指路!求作品!这必须让更多人看到!#野生艺术家##灵魂画手##城中村惊现传世之作?#”

这条微博的转发、评论和点赞数,正以几何级数疯狂增长!评论里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色彩!这构图!鸡皮疙瘩起来了!”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画家的痛苦和挣扎……还有那点光,看得我想哭!”

“城中村?真的假的?这水平吊打美院某些教授了吧?!”

“求地址!想去现场看!太震撼了!”

“博主好人!保护隐私!但求更多作品啊!”

“@XX美院 @XX画廊 快来看看!别让明珠蒙尘!”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心渊》……被拍了?发到网上了?还……火了?

她点开其他信息。有自称是记者的采访请求;有小型画廊发来的合作邀约;有艺术爱好者发来的赞美和鼓励;甚至还有几条阴阳怪气质疑炒作的信息……她的微信也炸了,苏晓的信息刷了满屏:

【小溪!快看微博!你火了!!】

【那个小野拍的是你的《心渊》对不对?!】

【天啊!大家都在找你!你电话打不通急死我了!】

【今天头痛g冷静!先别回应!等我过来商量!】

火了?林溪握着滚烫的手机,感觉像在做一场荒诞离奇的梦。这幅被她视为痛苦宣泄、羞于示人的《心渊》,这幅用最廉价颜料在绝望中涂抹的画作,竟然……引发了如此巨大的反响?那些她深埋心底、几乎将她压垮的黑暗情绪,竟然通过粗糙的颜料,传递给了无数陌生人,引起了共鸣?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她。有被认可的微末欣喜?有隐私被曝光的惶恐?有对过往痛苦被公开审视的难堪?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拖拽回聚光灯下的窒息感!她只想躲在这里,守着母亲,安静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这突如其来的“火”,像一把双刃剑,可能带来机会,更可能带来……未知的危险!许薇和顾宏远会看到吗?他们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一个本地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林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喂?您好,请问是《心渊》的创作者吗?我是‘小野看艺术’的博主小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女声,带着激动和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没经过您同意就拍了您的画发到网上!但我真的被震撼到了!完全忍不住!现在全网都在找您!您看到了吗?反响太热烈了!您……”

“我看到了。”林溪打断她,声音干涩而平静,“谢谢你的……欣赏。但我现在不方便。”

“啊?不方便?”小野愣了一下,随即急切地说,“别啊大神!您知道您的画现在多火吗?好几个画廊和藏家都在打听您!这是您的机会啊!您在哪?我们能见一面吗?或者……您还有其他作品吗?《囚徒》!对!您窗边那幅大的!我隐约看到了个角,感觉更牛逼!能让我看看吗?求您了!”

林溪的目光投向画架上蒙着旧床单的《囚徒》,心脏猛地一跳。不!《囚徒》更直白,更痛苦,里面藏着太多不能示人的秘密和情绪!她不能让它们暴露在公众视野下!

“抱歉,没有其他作品。那幅大的……只是练习稿,没完成。”林溪的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冷淡,“我现在需要安静,请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再泄露我的任何信息。”她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并迅速将手机关机。

世界瞬间清净了。但林溪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网络的飓风已经掀起,她这艘在城中村搁浅的小船,注定无法再隐匿于风浪之外。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狭窄巷道里偶尔走过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居民。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再次涌起。但能逃到哪里去?母亲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而且……那幅《心渊》带来的关注,虽然危险,但会不会……也是一线生机?一个能让她摆脱顾宏远医药费控制、真正独立支撑起母亲和自己生活的契机?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微弱,却带着灼热的温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苏晓刻意压低却依旧急切的声音:“小溪!小溪开门!是我!”

林溪打开门,苏晓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吓死我了!楼下好像有记者在打听!我绕了好几圈才上来!你手机怎么关机了?看到消息了吗?我的天!《心渊》!你……”

“我看到了。”林溪打断她,指了指关机扔在床上的手机,“小野给我打电话了。”

“她怎么说?没乱说什么吧?”苏晓紧张地问。

“她想看《囚徒》,我拒绝了。”林溪走到画架前,轻轻掀开旧床单的一角。巨大画布上,那个被阴影笼罩的小小侧影和中央那一点刺目的钛白,瞬间撞入苏晓的眼帘!

“嘶……”苏晓倒吸一口冷气,被画中那股强烈的压抑与反抗并存的张力震得说不出话。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就是你画的?天啊小溪……这……这比《心渊》更……”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心脏被紧紧攥住。

“晓晓,”林溪转过身,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沉寂或冰冷,而是沉淀着一种复杂的、如同风暴过后的决断,“《心渊》已经曝出去了,躲是躲不掉了。但《囚徒》,还有……其他的,不能动。它们……太危险。”

“那怎么办?现在好多人在找你!那个小野的私信我都快被塞爆了!”苏晓焦急地说。

林溪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墙角那几管廉价的颜料,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既然躲不掉,那就……有限度地迎上去。用《心渊》。”

“用《心渊》?”苏晓不解。

“嗯。”林溪走到小桌旁,拿起那部旧手机,重新开机。忽略掉无数条提示信息,她点开了微博,找到了“小野看艺术”的主页,然后,用自己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ID是默认乱码的微博账号,给小野发了一条私信:

“我是《心渊》作者。画不卖。但接受有限交流。勿扰生活,勿泄露地址。可线上展示其他非卖品(非《囚徒》)。”

信息发送成功。林溪将手机丢回桌上,仿佛用尽了力气。这是她能想到的,在保护自己核心秘密(《囚徒》、母亲、对顾言的思念和对真相的执着)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利用这次意外曝光的方式。像一个在荆棘丛中谨慎开辟道路的探路者。

苏晓看着林溪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冷静,明白了她的打算:“你想……用网络当跳板?给自己争取空间?”

“至少,不能只靠顾宏远的‘施舍’活着。”林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那管珍贵的钛白刺破的,不仅仅是画布上的阴霾,也刺破了她心中某种自我禁锢的牢笼。

接下来的几天,林溪在苏晓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与“小野看艺术”保持着线上联系。她拒绝了所有线下见面和采访请求,但通过小野的平台,陆续发布了另外几幅在城中村创作的作品照片。这些画作风格各异,有描绘窗外晾晒衣服的《万国旗》,有用抽象线条表现城中村嘈杂声音的《声之茧》,还有一幅以母亲病中睡颜为灵感的、极其温柔克制的《静默的港湾》。每一幅都带着强烈的个人烙印和生存的痕迹,用廉价的颜料堆砌出令人动容的生命力。小野如获至宝,精心编辑发布,每一幅都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和追捧。“神秘城中村天才画家”的名号不胫而走。

关注度越来越高,询问购买画作的人也越来越多,开价从几千到几万不等。林溪全部婉拒,只在小野的平台上挂出了一个声明:作品均为非卖品,仅作线上交流。这份神秘和坚持,反而更激起了大众的好奇和敬意。

这天傍晚,林溪正在小桌前整理母亲下一周的药单,计算着顾宏远那笔“补偿款”还能支撑多久。手机屏幕亮起,是小野发来的信息:

“大神!有个超级藏家!看了你的《心渊》和《静默的港湾》,特别喜欢!托我问了好多遍!他愿意出这个数买《心渊》![图片:一张手写的数字——50,000] 而且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匿名交易!绝对保护你隐私!考虑一下呗?机会难得啊!”

五万。对于现在的林溪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足够支付母亲几个月的药费,能让她们的生活宽裕很多。匿名交易,也规避了暴露的风险。

林溪的心跳微微加速。她看着那串数字,又抬头看了看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母亲。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滚。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微博私信的提示音,但不是来自小野。

林溪点开。是一个新注册的、ID是一串乱码的用户发来的私信,只有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心渊》,25000,要。款已备。地址?”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询问其他作品。目标明确,直指《心渊》。开价只有小野那个藏家的一半。

林溪皱起了眉。这个ID……太新,太随意。开价也透着一种古怪的“精准”——25000,不多不少。这让她本能地警惕。是某个猎奇的收藏者?还是……别有用心的人?许薇?顾宏远派来试探的?

她正准备无视或者回绝,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这条私信发送的时间戳——就在几分钟前,几乎紧跟着小野那条五万报价的信息之后。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25000……这个数字……为什么如此熟悉?!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角,翻开那个藏着旧饼干盒的行李袋!她颤抖着手,从饼干盒最底层,摸出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收据——那是第一卷开头,她省吃俭用、甚至不惜被父亲斥责,偷偷购买那盒昂贵“荆棘冠”颜料的收据!

收据上,清晰地打印着:

“商品:荆棘冠艺术家级油画颜料套装(限量)”

“金额:¥25,000.00”

25000!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与这个匿名ID的开价,完全一致!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起来!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个神秘的买家……是谁?!

他/她怎么会知道当初那盒颜料的价格?!

他/她开出这个价格,是刻意的提醒?是隐秘的致敬?还是……一种只有她才能读懂的、来自深渊的回响?

林溪的目光死死盯住手机屏幕上那条只有七个字的私信,手指悬在回复键上,微微颤抖。窗外的城中村华灯初上,一片喧嚣混沌。而这条来自匿名ID的信息,却像一道无声的光束,穿透了所有迷雾和尘埃,精准地投射在她尘封的记忆和汹涌的心湖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预感,在回复框里,缓缓敲下了两个字:

“成交。”

林溪接受了神秘匿名买家25000元购买《心渊》的请求,价格精准对应她当年购买“荆棘冠”颜料的金额。买家身份成谜,是敌是友?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的暗号?这笔交易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意图?而林溪同意交易,是出于经济压力,还是想通过这条唯一的线索,引出潜藏在暗处的故人或真相?网络世界的风暴与城中村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一笔匿名交易,将林溪的“涅槃”之路引向了更加莫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