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万级超净厨房，密闭的防尘服像裹尸布一样缠绕在张磊身上。他甩了甩塑料连体衣，冰凉的触感像父亲轻拍他的后背。镜面屏上的大字还在闪烁——【「云朵厨师」张磊——今晚将解构分子料理最难突破的温度临界点。】这不是他的本名，十四岁离开小城市后，这个名字就是江湖给他的封号。第一次登台，胃里又开始绞痛——他们总是这样，用面包和速溶咖啡打发，在胃袋最深处筑起一道无形的堤坝。
洪亮的电子提示音准时响起。张磊坐在喷气燃料动力的主厨凳上，双腿微微发颤。遮眼屏升起时，他能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影。最高处，一身剪裁完美西装的男人坐在绝对的C位，年轻人沉稳可靠的侧脸像被刻意安放的雕塑。
【第二强敌资格争夺战】，虚拟大屏幕刷新出参赛名单，电子音干脆利落地报出每个名字对应的人气指数。四号赵梦瑶，曾经的铁板烧公主，气场强大；六号李嘉明，甜品界的完美主义，但稳定有余创新不足；最后，电子音顿了顿，整整三秒。
主持人温和的声音突然增大："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的关键对决选手——张磊！"
三秒，足够一个完整的呼吸周期。张磊靠着主厨凳，心脏沉重地抽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平行于地板，视野边缘的电子灯疯狂闪烁，名为"林瀚宇"的头像正被光芒扫过。
被淘汰。
"确认！张磊选手无继续参赛资格。"系统机械音断然响起，银行的账单和老板不耐烦的按捺声几乎同时击中鼓膜。无数记忆碎片眩晕地炸开：第一次进入《厨神争霸》试镜时，那个冰冷的空间里，搭建完美场景的AI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一具可以被格式化的容器。
但这一次，他的手在颤抖。
坐在贵宾席的少年猛地睁大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真皮座椅的缝隙里。账单在他脑海里爆开，每一笔数字都化作灼热的气流，灼烧着他强装镇定的面具。他攫住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张磊的手艺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顺遂。他的工具从不昂贵，手艺之所以能达到那个高度，全赖于双手上那层厚茧形成的奇怪屏障——那是对记忆的遗忘。高级食材的秘密配方被错放到咸蛋黄的调料瓶里，有些食谱的打磨会报废昂贵的原料，损失被会计计入固定成本。
他什么都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就像能背诵云成公司所有流程的人力资源官僚手册，却对数字背后的生活一无所知。
竞赛组领队用赞赏的眼神打量着他——那双眼睛显然已被编程为赞赏模式，生物皮肉下的芯片自动进行面部识别和数据匹配。
林瀚宇不动声色地用餐点间隙阅读商业文件，但后颈的汗毛在竖起。他桌上有两杯咖啡，一杯是他的，一杯是领队准备的。「林氏投资」的芯片标识被打磨掉，换上了对方公司的logo——类似的把戏全球上演无数遍。
投影大屏雪花闪烁，左下角落出新画面："极高温1984℃！分子层分子键断裂声音！"电子音报道。右下角，温度计数字稳定在黄铜色烟雾包裹的中间值。
"温度上升幅度边缘不足，羽状对流不充分。"冷冰冰的点评在终点响起。鲜花和掌声落在张磊身上，但他看见林瀚宇的手指合拢又松开，触发了椅子连续六次轻微震动。
张磊第一题解救失败，元宇宙外卖集成器自动召回材料。惊呼声中，他错过了作品被迅速撤离的操作指令。地板震动，所有人被强制退出系统。厨房里，他的镜头被强行固定，只有这一帧：军大衣坐着的年轻人，以及一块煎蛋未熟的痕迹。
五十万积分，扣款原因显示为——智能系统误差。六次解救机会，被一位专业人士带走一次。观众的欢呼淹没他中耳的轰鸣，台下摄像机的光束直刺眼球。
【对手选择：防爆式骨折技术？】某个弹幕豪气地提问。
十万积分扣除，系统提示：「无法继续积累足够人气值」，请选手确认退出。
林瀚宇保持着优雅的坐姿，但右手食指微微抽动。弹幕恶魔在隐形的血盟里开始倒数，少年轻声念出倒计时。
张磊只看到领队脸上程式化的失望，设备开始逆转回原始状态。那一刻，他看见林瀚宇的虚拟表盘数据流里，有一串加密代码连接了城市排水系统的实时监控界面。
《云成究极》格外魔幻。游戏区氧气浓度被实时调控，湿度恒定在特定数值。二等奖金足以让他在普通学校读完大学，三等奖金能让他免于在底层工厂打工，但谁在乎这些？灯红酒绿是生存唯一法则。
暖黄色的调色板在张磊眼前烧灼，他抬手时，刮伤自己裸露的手腕皮肉——这条临时给自己搭的生命线，缝合了多少次血肉模糊的伤口？
助手焦急的AI提示音第三次响起，张磊高声呼喊同意。金属门控触发时，灯光骤然极暗，随即重亮。四周的摄像机镜头穿过旋转金属筒，整齐地聚焦。林瀚宇站起身，缓步走过对面的人群。
张磊面无表情地等待系统结算。
失败者专属通道单人电梯启动，镜面照出浑身覆盖着虚拟紫外线灼伤的年轻人。电梯抵达专属楼层时，侍从呼啸而来，引导他穿过林荫夹道。电梯门打开，穹顶之下有小型花园，花瓣按照基因编码飘来。
"欢迎回来林少。"礼仪机器人流畅道，手中分发着基因定制的营养剂。
林瀚宇端着纯银咖啡杯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地用胶囊吊着私人医生。一股无名火把冰冷的胃灼烧，茶水间内，热水冲刷着他铁锈似的神经。
电梯门再次开启，张磊逆着密不透风的欢迎人墙走出。悬在半空的喷气背包滑行起来，载着他越飞越远，城市灯光在脚下扭曲变形。
林瀚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云顶套房。他在豪华舰船般的私人游艇"苍穹号"顶层甲板，安装了摄像机显示屏，花名册上新增三十个名字。
战斗高潮已经到来，只是多数人来不及察觉。张磊永不停息地搅拌着调制好的糖浆，麦芽糖浓度被控制得刚好能够保存面条形状。电子计时 ticking，ticking。
"还有十分钟吗？"警告提示响起。叉绳打响，沉重金属门关闭，密不透风的香气包裹一切。
餐厅里，林瀚宇优雅起身向后台走去，声控式高跟鞋回响在空旷空间。厨房门外，两个彪形大汉模仿着电影情节扣住他的肩膀，侍从举着灭火器准备随时备用。
温度逼近临界值。他的睫毛开始颤动，视野已经映出裁判面板开始减分。
优雅的马上下达启动指令，节奏切换到毫秒计算。螺旋混旋器工作时，瓦数瞬间提升，至少足够将处境推入更黑暗的角落。
张磊看到整片天空都在崩塌，融化的巧克力从模型上剥落，露出岩浆般黏稠的内核。这是比冰山更可怕的绝望，双臂颤抖，汗水迅速滴落，手下的力度失控起伏，像是正在打架而非烹饪。
【错误！该区域温度持续偏高！】AI紧急警告，日期显示三分钟前，任何调整都已无法拯救这个局面。
厨房四周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食品加工区发出带火光的惨白光芒，林瀚宇移动的背影清晰可辨。弧形刀锋对空中凝结的奶沫进行完美切割，金属撞击声清脆异常。
计时的最后时刻，张磊的手悬在空气炸锅控制器上方，汗水流进眼睛，双脚下意识地分开，脚尖张开以帮助身体平衡。
脚步声响起，沉重得不自然。闯入的是那个留着整洁短发的评委领队，他身后还跟着许多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全息投影显示了他的人工智能权限级别。
"哦，张磊先生，恭喜您提前通过评审。"领队异常温和地说，尚未等张磊反应过来，他手按向紧急出口键。
张磊的后颈突然极度瘙痒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烹饪室亮堂的灯光刺进来。他看到林瀚宇吃了一惊，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场馆内突然响起警报，一排排屏幕闪烁起红色警告，系统广播毫无意义的话术。
那一刻，他听到了城市深处传来某个微小瞬间的万亿次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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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逆流而上，张磊凭借智力撑到现在。自动门在他面前滑开，通向VIP安保区域。林瀚宇端着咖啡杯，几个侍从已经在入口等候。包间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有工作人员推着他去隔离区做身份核验。
他注视着摄像头镜头，散尽双眼的希望将熄灭，温暖如泪水的悲伤与告别的脸孔浮现在眼前，一行一行写满故乡的名字。
当门在身后自动关闭，他被带到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金属椅子紧贴脊背。这里和林瀚宇的权势格格不入，空气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甜饼的气息。
电子屏上显示他输赢点已经自动结算，六百五十万积分扣除完毕。
任务被取消，他盯着监控屏幕里的自己，颤抖的双手翻到口袋，纸团被紧紧攥住，上面是四个字：穹顶之上。
电子提示音在他耳边回响：【演员请就位】，他的眉头紧皱，嘴角微微上扬，蓝色雾气笼罩着他蜷缩的身影。耳中，世界忽然寂静起来，唯有他的心跳，在这座无形的宫殿深处，敲击着沉重的节奏。
城市下层的阴影里，弹幕恶魔们正掀起又一场狂欢，直播间内，硝烟味依旧在空气中弥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