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升腾起一层迷蒙冰冷的水汽。整条老街早已沉睡,唯有几盏孤零零的纸灯笼在屋檐下挣扎,昏黄的光晕被密实的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几道摇晃不定、奄奄一息的鬼影。
苏晚裹紧身上单薄的外套,寒意依旧像无数细小的针,穿透湿透的布料,刺进骨头缝里。她低头,目光掠过怀里那个硬邦邦的纸包——当铺老板张秃子亲手交给她的东西。指尖隔着粗糙的油纸,竟隐隐传来一种无法言喻的阴冷,仿佛包裹的不是一件衣物,而是一块刚从千年冰窟里凿出的寒冰,丝丝缕缕的凉气顽固地渗出来。
她脚步加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雨夜里格外刺耳。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暖意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皮肤上的寒气,却丝毫没能撼动心底深处那团沉甸甸的、名为“弟弟苏阳”的阴云。
“姐?是你吗?”苏阳虚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抑制不住的咳嗽,“咳咳……雨这么大,怎么才回来?”
苏晚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脸上可能残留的雨水和忧虑抹掉,换上一个尽可能显得轻松的表情。她将那个冰冷的油纸包小心地放在堂屋那张磨得发亮的八仙桌上,才快步走进里屋。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苏阳蜷缩在薄被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白。床头小几上,堆着几个空了的药碗,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店里有点事,耽搁了。”苏晚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弟弟滚烫的额头,眉头立刻锁紧,“怎么又烧起来了?药按时喝了吗?”
“喝了,没用。”苏阳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绝望和疲惫,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堂屋桌上的东西,“那是什么?你抱回来的?”
“活儿。”苏晚言简意赅,起身去拿浸湿的布巾,“张老板给的急活,佣金……很高。”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张秃子?”苏阳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苏晚按了回去,“姐!他那个人心黑手狠,专收些来路不正的脏东西!他能有什么好活儿给你?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弓着身子,瘦弱的肩膀抖得像风中残叶。
苏晚的心也跟着揪紧。她沉默地拧干布巾,敷在弟弟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安静了一点。
“阳阳,”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管是什么活儿。有了这笔钱,我们就能去省城,找更好的大夫,买最好的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弟弟因病痛折磨而深陷的眼窝上,“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苏阳看着她,那双曾经明亮、充满少年朝气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里面交织着担忧、恐惧和一丝无力挣扎的愤怒。他知道姐姐的固执,尤其是在为他拼命这件事上。他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哑着嗓子说:“那你……小心点。张秃子的东西,邪性。”
“嗯。”苏晚应了一声,替他掖好被角,又深深看了一眼弟弟苍白憔悴的睡颜,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里屋的门。
堂屋只剩下她一个人。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她拉长晃动的影子,像另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屋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只剩下单调的滴答声,敲在屋檐下的水缸里,也敲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
她走到八仙桌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油纸包上。张秃子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又浮现在眼前,还有他递过包袱时,那双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诡异光芒。
“苏丫头,这可是桩天大的富贵,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手艺好,活儿细,这宝贝就托付给你了……千万小心伺候着,出了岔子,嘿嘿……”那声意味深长的“嘿嘿”像冰冷的蛇信,舔过苏晚的耳膜。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聚起全身的勇气,才伸出手,开始解开那油纸包上缠绕的麻绳。绳子捆得异常结实,带着一种近乎禁锢般的执拗。当最后一层油纸被剥开,一抹刺目的红猛地跳了出来!
那是一件嫁衣。
红,极致的红。像凝固的、最浓稠的鲜血,又像烧得最烈的火焰,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妖异感。金丝银线盘绕其上,绣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百鸟朝凤、缠枝牡丹,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非人间的奢华与精工。然而,这极致的华美却并未带来丝毫的喜庆,反而散发出一种沉甸甸的、积压了无数岁月的阴寒死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堂屋里的温度似乎瞬间又降了几度。
苏晚屏住呼吸,指尖犹豫着,终于还是轻轻触了上去。
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瞬间沿着指尖窜了上来,激得她手臂上的寒毛根根倒竖。那不是寻常衣料的凉,而是一种属于坟墓深处的、毫无生机的寒冷。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就在她的指尖离开那光滑如冷玉的绸缎表面的刹那,一点极其细微、却刺眼无比的红,竟然在那金线缠绕的凤鸟羽翼边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
那红色如此新鲜,如此粘稠,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诡异的水光,像一颗刚刚沁出的血珠。
苏晚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死死盯着那点猩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幻觉?一定是雨淋多了,太累了,加上为弟弟的病忧心忡忡……
她用力眨了眨眼,再看过去。那点红色还在,甚至……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一点点,正沿着光滑的绸面极其缓慢地向下蔓延,拉出一条细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痕。
“吱嘎——”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木头摩擦声,突然从身后紧闭的里屋门缝里钻了出来!
苏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耳朵却竖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后死寂般的黑暗里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声响。
没有咳嗽,没有翻身,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苏阳睡熟了?还是……
她猛地转过身,两步冲到里屋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油灯的光线艰难地挤进去。苏阳依旧蜷缩在床上,被子盖到下巴,似乎睡得很沉。房间里除了药味和他轻微的呼吸声,别无他物。
是风?还是门轴自己响?苏晚靠在门框上,冷汗浸湿了后背单薄的衣衫,心脏还在咚咚地擂着鼓。她看着弟弟起伏的胸口,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丝毫未能放松。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堂屋桌上那件红得刺目的嫁衣。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雨彻底停了,世界陷入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苏晚强迫自己坐在八仙桌旁,就着那盏摇曳不定、光线愈发昏暗的油灯,开始工作。她必须尽快完成这件“邪活”,拿到钱!她拿出自己最趁手的一套银针和色彩斑斓的丝线,指尖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嫁衣摊开在桌上,像一片巨大的、凝固的血泊。那华美的刺绣在昏黄的光下,线条扭曲变形,百鸟的眼珠空洞,凤凰的羽毛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她拿起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处因年代久远而微微开线的边角,准备进行加固。
针尖刚刚刺入那冰凉的绸缎——
“呜……”
一声极其细微、极其压抑的呜咽,毫无征兆地钻进了苏晚的耳朵!
那声音太近了!仿佛就贴着她的后颈,带着冰冷的湿气,又像从嫁衣层层叠叠的褶皱深处幽幽飘出,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
苏晚的手猛地一抖,银针差点脱手掉在嫁衣上!她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目光惊惧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堂屋。除了她自己的影子被油灯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墙上不安地晃动,什么都没有!
是幻听?一定是太紧张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针尖上。这次,她选择了一处牡丹花瓣边缘脱落的细小金线。屏住呼吸,针尖极其缓慢地靠近。
“呜……呃……”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哽咽,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拼命挣扎着才能挤出一点破碎的悲鸣。这一次,苏晚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寒意,像冰冷的蛇,顺着她的脊柱猛地窜了上去!
“谁?!”她再也控制不住,低喝出声,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变调。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里屋传来苏阳迷糊的询问:“姐?怎么了?”
“没……没事!”苏晚的声音发紧,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凳子倒了!你睡你的!”
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件在油灯下红得发黑的嫁衣。那衣服静静地摊在那里,华丽依旧,死气沉沉。刚才那两声呜咽,真切得让她无法再用幻觉来欺骗自己。
张秃子那张油腻的脸和他那句阴恻恻的警告,此刻无比清晰地轰击着她的脑海:“嘿嘿……苏丫头,活儿是好活儿,就是……有点‘挑人’。前面七个接手的好绣娘,啧啧,都没那个福气消受这份富贵啊……”他当时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的分明是幸灾乐祸和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七个……都被这衣服“活吞”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苏晚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看着那件嫁衣,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声狞笑的、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逃!一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立刻把这邪物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伸向那冰冷的油纸,想要重新将它包裹起来。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里屋突然爆发出苏阳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那声音痛苦至极,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紧接着是令人心碎的、压抑不住的呕吐声和粗重艰难的喘息。
苏晚伸向油纸的手,僵在了半空。
弟弟痛苦挣扎的声音,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剜着她的心。逃?扔了这嫁衣?那苏阳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被病痛一点点拖垮、吞噬?没有这笔钱,他根本撑不了多久!省城的大夫,昂贵的药……这一切都系在这件邪门的嫁衣上!
绝望和恐惧在苏晚心中疯狂地撕扯、拉锯。她痛苦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脑海里交替闪过张秃子阴冷的笑、嫁衣上渗出的血珠、深夜女子的呜咽,以及弟弟苍白痛苦的脸和那绝望的眼神……
不行!不能逃!
为了阳阳!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里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火焰。她不再看那件嫁衣,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邪异的红吞噬。她一把抓过桌上备用的丝线,全是鲜艳的颜色——朱红、明黄、翠绿……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丝线上时,一股强烈的、无法言喻的直觉猛地击中了她!
不对!这些寻常的丝线……不够!远远不够!它们根本无法靠近这件邪物,更别提修复它!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模糊却又无比强烈的本能告诉她,要碰这件衣服,需要别的“线”!
需要……血!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进脑海!荒谬!疯狂!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宿命般的必然感!
苏晚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低下头,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向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剧痛传来!皮肉被利齿刺破,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
一滴,两滴……鲜红的血珠,如同饱满的红珊瑚珠,颤巍巍地滚落在她早已准备好的、一小簇素白的丝线上。那纯净的白色立刻被浓稠的猩红迅速晕染、渗透,变得妖异而刺目。
苏晚忍着指尖钻心的痛楚,用染血的右手,极其稳定地拈起了一根银针。针尖闪烁着一点冰冷的寒芒。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嫁衣右肩处——那里,一只金线绣成的凤凰翅膀尖端,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脱线破损。这处破损,在她此刻高度集中的精神下,却仿佛成了整件嫁衣散发阴寒死气的源头。
就是这里!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染血的银针,针尾穿着那缕被鲜血彻底浸透、变得粘稠而沉重的丝线。她屏住呼吸,将全身的精气神都凝聚在针尖那一点微光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朝着那处破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衣料,狠狠地刺了下去!
针尖刺破绸缎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嗡——!”
一声尖锐到无法形容、仿佛直接刺穿灵魂的嗡鸣,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眼前瞬间被一片铺天盖地的、粘稠得令人窒息的血红色彻底淹没!
视野疯狂地旋转、扭曲、破碎!
不再是昏暗的堂屋,不再是摇曳的油灯。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拽入了一个冰冷彻骨、充满血腥味的漩涡!
眼前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红!
不是灯光,不是绸缎,是漫天泼洒的、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粘稠的红色糊住了她的“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猩红。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完全不属于她记忆的喧嚣——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尖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男人野兽般的咆哮狞笑,还有……绝望无助的、属于少女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娘——!不要——!”
那哭喊声,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视线在猩红中艰难地聚焦、晃动。
她“看”到——不,是“感觉”到——自己正被人粗暴地、几乎是拖着向前移动。头上蒙着沉重的、绣着金凤的红布(盖头?),眼前一片混沌的红,只能透过布料的缝隙,看到脚下快速掠过的、被无数双混乱脚步踩踏得泥泞不堪的青石板路。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一个粗野得意、如同夜枭嚎叫般的男人声音在很近的地方炸响,震得她耳膜生疼:“哈哈哈!秦老儿!你女儿是老子的人了!你秦家的万贯家财,也是老子的军饷了!给老子杀!一个不留!哈哈哈!”
秦家?军饷?杀?!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巨浪,瞬间将苏晚(或者说,此刻占据她感知的那个“意识”)彻底淹没!她想挣扎,想尖叫,想掀开那该死的红盖头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地狱景象!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僵硬地被两只有力的大手架着胳膊,拖向未知的前方。
“月瑶!我的女儿啊——!”一个苍老、悲愤到极点的男人嘶吼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濒死的绝望,“陈老狗!你不得好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粗暴地打断了那悲愤的嘶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爹——!!!” 盖头下,那个属于少女的灵魂发出了撕心裂肺、足以震碎灵魂的尖啸!这尖啸声穿透盖头,也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狠狠撞在苏晚的意识上!
苏晚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恸和仇恨瞬间爆炸开来,几乎要将她自己的意识冲散!
眼前的血红景象疯狂闪烁、跳跃。
下一个瞬间,她感觉自己被狠狠掼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头上的红盖头被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粗暴地扯开!
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狞笑着、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男人面孔!他穿着沾满新鲜血污的军官制服,脸上横肉扭曲,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兽欲和残忍的快意。
“嘿嘿嘿,秦月瑶……” 男人喷着浓重的酒气和血腥气,粗糙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感,狠狠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老子等这一天,可等得太久了!你爹那个老东西不识抬举,现在好了,家产是老子的,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美人儿……也是老子的了!今晚,老子就好好尝尝这江南第一闺秀的滋味儿!哈哈哈!”
秦月瑶!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苏晚混乱的意识深处!
恐惧和极致的厌恶让“她”(秦月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她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和绝望的咒骂:“畜生!你杀了我爹娘!你不得好死!放开我!放开——!”
“啪!”
一记凶狠的耳光重重扇在脸上!力道之大,让苏晚(秦月瑶)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嘴里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贱人!给脸不要脸!” 男人(陈大帅?)狞笑着,脸上的横肉抖动着,眼中凶光毕露,开始粗暴地撕扯她身上那件象征喜庆、此刻却沾满亲人鲜血的华丽红嫁衣!
“刺啦!” 脆弱的绸缎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不——!!” 秦月瑶发出濒死般的尖叫,绝望地挣扎、踢打。指甲在那军官粗糙的皮肉上抓出血痕,换来的是更凶狠的殴打和压制。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屈辱中,苏晚(秦月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敞开的房门外——
地狱!
残肢断臂!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穿着秦家下人服饰的,穿着绸缎的……都是她熟悉的面孔!鲜血像小溪一样,在冰冷的地砖上肆意流淌、汇聚……她甚至看到了半截熟悉的、属于她母亲绣鞋的残片!
“娘——!” 一声泣血的悲鸣从灵魂深处迸发!
这巨大的刺激和绝望,反而激起了秦月瑶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一脚狠狠踹在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胯下!
“嗷——!” 男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秦月瑶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倒毙家丁身边——那家丁手里,还死死握着一把染血的、用来护院的短刀!
她抓住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绝望的心底升起一丝疯狂的光芒!她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火焰,双手紧握刀柄,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捂着下身、痛苦弯腰的恶魔,狠狠捅了过去!
“去死吧!畜生——!”
噗嗤!
刀锋毫无阻碍地、深深地刺入了军官的侧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军官脸上的痛苦瞬间被极度的震惊和暴怒取代!他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刀柄,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秦月瑶,那双眼睛里喷射出的怨毒和暴戾,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你……你这……贱婢!”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和刻骨的仇恨。大量的鲜血,正从他指缝间汹涌地冒出来。
秦月瑶握着刀柄,双手被温热的血浸透,身体因为恐惧和爆发后的脱力而剧烈颤抖,但眼中却有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快意。
然而,这快意只持续了一瞬。
军官脸上的狰狞突然被一种更为诡异、更为残忍的冷笑取代。他无视那汩汩冒血的伤口,猛地伸出沾满自己鲜血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秦月瑶纤细的脖子!
“想……想杀老子?” 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如同恶鬼,“嘿嘿……老子……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窒息感瞬间淹没了秦月瑶!她眼前发黑,徒劳地挣扎着,手指无力地抠抓着扼住咽喉的铁钳。意识在飞速流逝……
就在这濒死的边缘,苏晚(秦月瑶)的“视线”猛地被强行拉高、抽离!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濒死的躯体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看”到——几个穿着脏污道袍、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充满血腥的婚房内。他们动作熟练而麻木,将秦月瑶那身被鲜血彻底浸透、红得发黑发亮的嫁衣剥了下来。然后,他们粗暴地拖起她尚未冰冷的尸体,像对待一件垃圾,拖向外面更加浓重的黑暗。
画面再次疯狂闪烁、跳跃。
下一个场景,是一个阴森、充满刺鼻香烛和血腥混合气味的法坛!
秦月瑶(或者说她的残魂)的“视线”被死死固定在那件铺展在法坛中央、吸饱了鲜血、红得妖异无比的嫁衣上!
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看不清面容的老道士,手持一根闪烁着幽绿寒芒、非金非木的诡异长针!那针的尾孔,穿着一缕……一缕不断蠕动的、仿佛有生命的、散发出浓烈怨毒气息的……黑气?!
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难辨,带着一种令人神魂发冷的邪异力量。他枯瘦的手高高扬起那根诡异的针,然后,朝着法坛上那件血红的嫁衣,狠狠刺下!
“啊——!!!”
一声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饱含着极致痛苦、绝望和永恒诅咒的尖啸,猛地从嫁衣深处爆发出来!这声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在苏晚的灵魂核心炸开!
苏晚感到自己的意识像脆弱的琉璃,在这一声灵魂尖啸的冲击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痛苦让她眼前一黑,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崩碎的边缘,一个冰冷彻骨、带着无尽怨毒和一丝疯狂哀求的女声,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她混乱不堪的脑海深处:
“帮我……报仇……!”
那声音,正是秦月瑶!是那被永世禁锢在血嫁衣中的怨魂!
“否则……” 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凄厉、恶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晚的意识,“你弟弟……会死得……比我们……更惨!更惨——!”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苏晚感觉自己被猛地从那血腥恐怖、令人窒息的记忆漩涡中狠狠甩了出来!重重地跌回了冰冷的现实!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凳子上滑落,狼狈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残留的剧痛。指尖被咬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那疯狂举动的真实。
染血的银针脱手掉在脚边,发出细微的叮当声。那缕染血的丝线,还松松地挂在嫁衣上那处刚刚被刺入的破损边缘,猩红的血丝在惨白的丝线上蜿蜒,如同活物。
堂屋里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不知何时变得极其微弱,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那件摊开的血嫁衣,在昏昧的光线下,红得更加深沉、更加妖异,仿佛刚刚才痛饮过鲜血。之前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此刻却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地弥漫了整个空间,沉重地压在苏晚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秦月瑶……灭门……炼魂……永世禁锢……
那些血腥残酷、令人发指的画面和声音,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她的灵魂上,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尤其是秦月瑶最后那恶毒的诅咒——“你弟弟……会死得比我们更惨!”——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遍体生寒。
为了阳阳……必须完成这件衣服……必须……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几乎崩溃的意志。苏晚挣扎着,用颤抖不止的双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回到桌边。哪怕只是为了弟弟,她也必须把这染血的线……缝完这一针……
就在她指尖颤抖着,即将再次触碰到那冰冷滑腻的绸缎时——
“叩、叩、叩。”
三声清晰无比、不疾不徐的叩门声,突兀地在死寂的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在这落针可闻的静夜里,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瞬间粉碎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力气!
谁?!
她猛地抬头,惊惧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单薄的木门上!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张秃子?还是……陈大帅的后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屋外的夜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沉重得让人窒息。只有那三声叩门声带来的回音,还在苏晚的耳膜里嗡嗡作响。
没有脚步声离开,也没有第二轮的敲门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门缝底下,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塞进来一样东西。
一张纸。
一张……被某种粘稠、暗沉的液体浸染了大半的……红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