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那三声敲击如同冰冷的鼓点,砸在苏晚紧绷的神经末梢上,余音在死寂的堂屋里嗡嗡作响。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眼珠还能转动,死死钉在门缝底下那张缓缓推进来的红纸上。
暗红,粘稠,仿佛刚从血泊里捞出来,边缘还带着湿漉漉的、不祥的光泽。它悄无声息地滑进来,停在门槛内侧,像一块凝固的血痂,又像一张沉默的、择人而噬的嘴。
堂屋里那盏本就昏黄的油灯,火苗猛地向下一挫,剧烈地摇曳起来,光线骤然黯淡,几乎熄灭。墙壁上苏晚那巨大扭曲的影子随之疯狂舞动,如同无数挣扎的鬼魅。那件摊在八仙桌上的血嫁衣,在骤然昏暗的光线下,红得更加深沉浓郁,仿佛吸饱了黑暗,隐隐散发出一种无声的嗡鸣,与门外那渗人的死寂形成尖锐的对峙。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得喉咙生疼。冷汗顺着苏晚的鬓角和脊背不断滑落,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带来刺骨的寒意。指尖被咬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与那嫁衣、与秦月瑶怨魂之间刚刚建立的、充满血腥气的联系。
秦月瑶最后那句恶毒的诅咒——“你弟弟……会死得比我们更惨!”——此刻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回响。
阳阳!苏晚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看到这邪门的东西!
就在她手脚并用地撑起身子,目光下意识扫过那张诡异的红纸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纸上……有字!
在靠近纸的顶端,浸透了暗红粘液的背景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扭曲、歪斜、仿佛用枯枝蘸着最污浊的墨汁写就的字迹。字迹的颜色比纸本身的暗红更深,接近于凝固的紫黑,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死气。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她屏住呼吸,借着油灯那奄奄一息的微光,极力辨认:
“阴婚契……”
三个字!后面似乎还有字迹,但被纸面那湿滑粘稠的暗红液体洇开、模糊,如同被血水浸泡过一般,再也看不真切。
阴婚契?!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视网膜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民间传说里那些关于配阴婚、结鬼亲的恐怖故事碎片瞬间涌上心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的鬼气!这邪门的红纸,这血色的契约……是给谁的?难道是……
“姐?外面……是谁?” 里屋的门轴再次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吱嘎”声,苏阳虚弱又带着浓浓睡意和不安的声音传了出来。他似乎被刚才的动静吵醒了,或者……是门外那东西散发出的不祥气息惊醒了他?
苏晚悚然一惊!不能让阳阳出来!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这张纸!
“没……没人!” 她几乎是尖叫着回应,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猛地扑向那张红纸,像是要扑灭一团地狱之火,只想立刻把它毁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滑腻、仿佛浸透了某种活物体液的纸面时——
“噗——咳咳咳——呕!!”
里屋猛地爆发出苏阳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的剧咳!那咳嗽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稠液体堵塞气管的“嗬嗬”声,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呕吐声!
苏晚伸向红纸的手,如同被烧红的铁钳烫到,猛地缩了回来!她像被闪电击中,霍然转身,疯了一样冲向里屋!
“阳阳!”
她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苏阳蜷缩在床边,半个身子探出床沿。他瘦弱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和咳嗽而痛苦地痉挛着,像一只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地上,一片刺目的、粘稠的暗红色污渍正在蔓延!那不是药汁,不是食物残渣,是血!新鲜的、带着温热气息的血!
“噗——”又是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沫从苏阳嘴里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染红了他惨白如纸的下巴和胸前单薄的里衣。他痛苦地佝偻着,一只手死死抠着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无力地按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阳阳!别吓姐!阳阳!” 苏晚魂飞魄散,扑到床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弟弟不断痉挛下滑的身体。那滚烫的体温和不断涌出的鲜血,让她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块正在融化的、浸满血水的冰!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药……药……” 苏阳痛苦地喘息着,眼睛因为窒息和剧痛而微微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喉咙里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字眼,“没……没用了……姐……冷……好冷……”
“不会的!阳阳撑住!姐在这儿!姐在这儿!” 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她徒劳地用袖子去擦弟弟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那温热粘稠的触感让她几欲崩溃。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床头那几个早已空了的药罐,一股巨大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药!没有药了!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了!张秃子给的佣金……那件邪门的嫁衣……门外那张写着“阴婚契”的红纸……
秦月瑶那怨毒的诅咒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否则……你弟弟……会死得……比我们……更惨!”
不!不!不!苏晚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她死死抱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越来越冷的弟弟,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地涌出。她不能失去阳阳!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
一个冰冷、怨毒、带着无尽恨意的女声,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混乱的脑海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耳语:
“签……了……它……”
是秦月瑶!是那嫁衣里的怨魂!
苏晚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越过苏阳痛苦抽搐的肩膀,投向堂屋的方向!那件摊开的血嫁衣,在昏昧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红绸无风自动,微微起伏,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阴寒死气。嫁衣上金线绣成的凤凰眼珠,在阴影中似乎闪烁着两点幽绿、恶毒的光芒,正死死地盯着她!
“签了……那份……契……” 秦月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和深入骨髓的怨毒,“否则……他……立刻……就死……!”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对恶意和诅咒的力量,让苏晚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犹豫片刻,怀里的弟弟就会立刻断气!
“不——!!” 苏晚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鸣,那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绝望的屈服。她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苏阳小心地放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他冰冷颤抖的身体,深深看了一眼弟弟那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脸。
为了阳阳!为了他能活!
她猛地转身,冲出里屋,脚步踉跄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她冲到堂屋门口,看也没看,一把抓起了地上那张冰冷滑腻、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暗红纸张!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那纸仿佛不是纸,而是某种凝固的、冰冷的血肉!上面粘稠的液体滑腻腻地沾了她一手。
她颤抖着,借着油灯最后一点摇曳的微光,看清了纸上那三个扭曲的紫黑大字——“阴婚契”。下面,原本被粘稠液体洇开模糊的地方,此刻清晰地显现出更多同样扭曲、仿佛用指甲抠出来的字迹:
“以血为凭,以魂为誓。承吾怨,偿吾愿。仇雠伏诛,魂归黄泉。若有违逆,血亲尽殁,永堕无间!”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尖针,狠狠扎进苏晚的眼睛!以魂为誓?承怨偿愿?血亲尽殁?!这根本就是一份将她自己、甚至可能将弟弟都彻底拖入地狱的卖身契!
“签……!” 秦月瑶那冰冷怨毒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再次在她脑中炸响,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急迫和威胁。
苏晚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她看着纸上那恶毒的诅咒,又猛地回头看向里屋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弟弟濒死的模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两只巨手,撕扯着她的灵魂。没有退路了!不签,阳阳立刻就会死!签了……至少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啊——!!” 她发出一声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再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将还在渗血的左手食指指尖,狠狠按向那张冰冷的红纸下方!
那里,一片空白,却散发着最浓烈的血腥气和……等待吞噬的恶意。
指尖伤口传来的剧痛似乎被放大了十倍!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浸染了冰冷的纸面。那暗红的纸张接触到她的鲜血,竟如同活物般微微一颤!纸上那粘稠的液体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液!一种灵魂被强行撕扯、被冰冷异物侵入的剧痛猛地从指尖蔓延开来,瞬间席卷全身!
苏晚眼前一黑,痛得几乎晕厥过去!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那片空白处,拖着自己不断涌出的鲜血,歪歪扭扭地、蘸着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写下了两个同样被血浸透、充满绝望气息的字——
苏晚。
最后一笔落下!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嗡鸣,猛然从那张浸满鲜血的红纸上爆发出来!纸上所有的字迹——那“阴婚契”三个大字,那恶毒的诅咒誓言,以及苏晚用血写下的名字——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妖异的血光!那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堂屋,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血光中,苏晚清晰地看到,自己刚刚写下的“苏晚”二字,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纸面上痛苦地扭曲、变形,最后竟诡异地化作了两个全新的、更加扭曲、充满了怨毒气息的字迹——**秦月瑶**!
契约……成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彻骨的巨大吸力猛地从纸面传来!苏晚感觉自己全身的精气神,甚至灵魂的一部分,都被硬生生抽离出去,疯狂地涌向那张诡异的红纸!她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彻底被一片铺天盖地的、粘稠的血红淹没,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噗通!”
苏晚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那张写满了诅咒、浸透了苏晚鲜血、并最终将“苏晚”之名扭曲为“秦月瑶”的暗红契约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它上面爆发出的刺目血光正在缓缓收敛,最终完全内敛,只剩下纸张本身那妖异的暗红和湿滑粘腻的光泽。契约纸上,秦月瑶的名字如同烙印,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怨气。
堂屋里死寂一片。油灯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最后一丝青烟袅袅消散在浓重的黑暗里。唯有那件摊在八仙桌上的血嫁衣,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深沉的红光,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嫁衣表面,那些金线绣成的凤凰羽毛、牡丹花瓣的边缘,无声无息地,沁出了一颗颗细小、新鲜、如同露珠般颤巍巍的血珠。
滴答。
一滴血珠悄然滑落,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声音微不可闻,却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里屋的床上,苏阳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微弱的呻吟。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一丝极其诡异的、如同被冻僵般的青灰色,正从眉心处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