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冰冷、带着尘埃味道的晨光,如同迟来的救赎,艰难地挤进糊着旧报纸的窗棂缝隙,在堂屋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狭长、奄奄一息的光斑。空气中浓烈的焚烧焦臭尚未散尽,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一种……万物归寂后的沉重悲凉。
苏晚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道愈发清晰的暗红灼痕——那是血衣的烙印,是诅咒的残痕,也是阴差敕令的徽记。皮肤下的阴冷感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提醒着她非人的身份。魂魄染煞,活阴差。守护阳寿,赎罪愆。这八个字如同冰冷的锁链,沉重地套在灵魂深处。
她的目光,越过地上那堆尚有余温、散发着冰冷幽冥气息的幽蓝灰烬(那是《炼魂秘录》最后的残骸),落在墙角草堆上蜷缩的身影上。
苏阳依旧昏迷着,裹在厚厚的破布里,只露出半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胸前的伤口被苏晚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过,渗出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那象征着“血冢噬魂咒”的青黑色印记虽然不再蔓延,却依旧如同丑陋的疤痕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眼地提醒着那场惨烈的移花接木。他的呼吸平稳而微弱,像风中残烛,仿佛随时可能熄灭。最让苏晚心碎的,是弟弟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如同迷途稚子般的茫然和脆弱。
“阳阳……”苏晚低低地呼唤,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温柔。她挣扎着爬起身,胸前的伤口因为动作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踉跄着走到灶台边,用颤抖的手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破陶罐,从水缸里舀起冰冷的井水,又艰难地生起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将水烧温。
她端着温水回到弟弟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浸湿的布巾,一点一点擦拭苏阳脸上、颈间的血污和冷汗。指尖触碰到弟弟冰冷皮肤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阴煞之气的本能排斥感猛地袭来,让她手臂上的寒毛瞬间倒竖!仿佛在触碰一块来自坟墓的寒冰!她强忍着这种源自本能的、非人的不适,动作更加轻柔。
“姐……”就在布巾擦过苏阳额角时,他紧闭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蚊蚋、充满痛苦和依赖的呓语。
苏晚的手猛地一颤!布巾差点脱手!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她麻木的心房!
“阳阳?阳阳你醒了?”她急切地呼唤,声音带着哭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弟弟的脸。
苏阳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依旧是那双疲惫、涣散、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依旧空洞茫然,如同蒙着厚厚灰尘的琉璃。他茫然地看着低矮、布满蛛网的屋顶,又极其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眼珠,目光最终……落在了苏晚布满泪痕、憔悴不堪的脸上。
那目光……依旧陌生。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一丝被巨大痛苦淹没的脆弱。
“姐……姐?”苏阳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极度的虚弱和无助,“冷……好冷……头……好痛……我……我在哪?你……是谁?我……我又是谁?”
又是这令人心碎的茫然!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淡了苏晚刚刚燃起的狂喜。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
“不怕……不怕阳阳……”苏晚用尽全身的温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握住弟弟冰冷僵硬的手。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阴煞之气对弟弟身上微弱生机的排斥感,仿佛冰与火的天然对立。她强行压制着这种不适,声音轻柔得如同哄着受惊的幼鸟,“这里是家……我们的家……我是姐姐苏晚……你是苏阳……你是姐姐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弟弟……你受了伤……很重的伤……所以……有点记不清事了……没关系……姐姐会一直陪着你……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姐姐告诉你……”
她絮絮地说着,重复着他们的名字,描述着这个破败却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试图用语言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兜住弟弟那如同风中柳絮般飘摇破碎的记忆。
苏阳茫然空洞的眼睛里,似乎因为苏晚持续不断的、带着体温的絮语和紧握的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那是一种本能的、对安全和温暖的依赖。他不再试图回忆那些带来剧痛的空白,只是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虚弱和残留的痛苦而微微颤抖着,无意识地向着苏晚温暖的身边蜷缩。
“冷……姐……好冷……好饿……”他如同梦呓般呢喃着。
“姐在……姐抱着你……不怕……姐这就给你弄吃的……”苏晚忍着灵魂深处阴煞之气与弟弟微弱阳气碰撞带来的刺痛,将弟弟冰冷僵硬的身体更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同时,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空荡荡、家徒四壁的堂屋。
吃的?家里早已断粮多日。之前张秃子给的几块银元定金,在混乱中早已不知所踪。钱?她身无分文。药?弟弟的伤和那受损的命魂,更需要药物调养……
巨大的现实困境如同冰冷的巨石,再次压在苏晚的心头。她低头看着弟弟灰败的脸和胸前刺眼的青黑印记,又感受着自己体内那不断翻涌的阴冷煞气……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那本《炼魂秘录》虽然焚毁,但那些邪异的法门……她看过!她记得!那“以怨为薪”、“抽魂夺魄”的邪法……还有那“移花接木”的逆转……如果……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引煞体”……是不是……就能更快地补益弟弟受损的命魂?甚至……清除他体内残留的诅咒余毒?
这个念头带着浓烈的血腥和不祥,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苏晚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疯狂。
“不……”她猛地甩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稍微清醒。老道焚书前的痛悔眼神、阴差那冰冷的敕令“守序引渡”如同警钟在脑海轰鸣!邪法就是邪法!一旦踏出第一步,她和弟弟将永坠无间地狱!为了阳阳能真正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可是……钱!药!食物!这些最现实的东西,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带着某种克制节奏的叩门声,在死寂的清晨突兀地响起。
苏晚全身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猫!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巨大的警惕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又是谁?!阴差去而复返?还是……张秃子的余孽?!
她下意识地将昏迷的苏阳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死死攥紧了地上那截磨得锋利的薄铁片!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谁?!”苏晚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充满了戒备。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低沉、苍老、带着浓重北方口音、却努力显得温和的声音响起:
“请问……苏晚苏姑娘……可在家?老朽……陈府管家……陈忠。”
陈府?!管家陈忠?!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神经上!陈府!那个被血月笼罩、吞噬了姐姐一夜的凶宅!秦月瑶灭门惨祸的源头!陈豺狼的府邸!他们的管家……怎么会找上门来?!
巨大的仇恨和更深的警惕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在苏晚心中燃起!她握着铁片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冰冷。
门外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苏姑娘……莫怕。老朽……并无恶意。昨夜……府中异象……惊天动地……血月……凶光……老朽……虽已老迈……却也……看得分明……知晓……姑娘姐弟……与那邪物……必有……牵连……”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陈府……早已败落……老爷……也……作古多年……但……当年秦家……那桩……血案……终究……是陈府……欠下的……孽债……老朽……受老爷临终所托……看守……这……破败府邸……也……看守……这份……罪孽……”
“今日……斗胆前来……一是……代已故老爷……向秦家……亡魂……也向……受牵连的……姑娘姐弟……说一声……迟来的……告罪……”
“二是……老朽……在府中……荒废的……祠堂……石狮座下……发现……一物……此物……沾满……邪气……老朽……不敢擅动……思来想去……或许……与姑娘……昨夜……遭遇……有关……特……送来……”
告罪?送物?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石狮座下?她瞬间想起了铜镜最后血字指引的“陈府”!难道……
她强压下翻涌的仇恨和疑虑,挣扎着站起身,胸前的伤口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并未开门,只是将门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向外窥视。
门外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旧布长衫的老者。他身形佝偻,面容清癯,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疲惫和……一丝深沉的悲悯。他手中捧着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老者看到门缝后苏晚那张憔悴、戒备、沾满血污的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他并未试图窥探门内,只是将手中的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门槛上,然后后退一步,对着门缝深深作了一揖。
“东西……在此……姑娘……自行……处置……”陈忠的声音低沉而诚恳,“老朽……无能……唯有些许……银钱……与……城外白云观……清虚道长……的信物……一并……留下……清虚道长……道法高深……心怀慈悲……或可……为令弟……调理……伤体……固本……培元……”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袋和一块温润的青色玉牌,轻轻放在油布包裹旁边。
“此地……怨气深重……非……久留……之所……姑娘……早做……打算……”陈忠最后看了一眼门缝后那双充满警惕和恨意的眼睛,再次深深一揖,然后不再多言,转身,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步履蹒跚地,一步步消失在清晨灰白冰冷的街道尽头。
苏晚死死盯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着门槛上那油布包裹、钱袋和玉牌,巨大的仇恨、疑虑、警惕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对弟弟伤势的关切,在她心中疯狂撕扯。
她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许久,她才蹲下身,颤抖着手,先拿起了那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里面是几块沉甸甸的银元和一小串铜钱。足够她和弟弟支撑一段时间,甚至……买药。
她又拿起那块温润的青色玉牌。玉牌入手微凉,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和一个古篆“清”字,散发着一种宁静平和的微弱气息,让她体内翻涌的阴煞之气都似乎略微平静了一丝。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扁平物件上。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浓重怨念和冰冷死气的波动……正透过油布……丝丝缕缕地传来!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用沾满血污的手,一层层剥开那厚重的油布。
当最后一层油布揭开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是几块沾满泥污、边缘锐利的……暗黄色铜片!
镇魂铜镜的……碎片!
正是她为了救姐姐,在陈府柴房血衣冢中遗失的那些!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上,还残留着那蜿蜒干涸的血痕,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秦月瑶的……最后一点执念波动!
陈忠……竟然把这些碎片……送回来了?!
苏晚颤抖着拿起那块最大的碎片。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那丝微弱的执念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无尽的悲恸、不甘和……一丝……仿佛终于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姐……”苏晚喃喃着,巨大的复杂情绪冲击着她。她想起了槐树下那具森森白骨,想起了血嫁衣中那凄厉的尖啸,想起了铜镜里血字指引的“陈府”,也想起了昨夜血月下,姐姐最后被血线贯穿的身影……
这一切的源头……这滔天的血孽和纠缠的怨念……或许……该有个真正的了断了。
她低头看着怀中昏迷无知、命魂受损的弟弟,又看了看手中冰冷的铜镜碎片和那块温润的玉牌,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几天后,一个阴沉的午后。
城外,那棵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在荒僻小径尽头的、散发着浓烈死气的老槐树,依旧伸展着光秃秃、如同鬼爪般的枝桠。树下,那片曾经被苏晚疯狂挖掘、颜色暗红的土地上,一个浅浅的土坑已经被重新填平。
苏晚穿着一身最素净的旧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多了一丝历经劫难后的沉寂。她独自一人站在槐树下,寒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衫,体内那股阴煞之气让她本能地排斥着此地浓重的怨念,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执念牵引而来。
她蹲下身,在填平的土坑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几块冰冷的、沾满泥污的铜镜碎片,深深地埋了进去。每一块碎片入土,都仿佛能感受到秦月瑶那最后一点执念的微弱震颤。
“秦姑娘……”苏晚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阴冷的寒风中,“尘归尘……土归土……你的仇……张秃子已死……你的怨……血衣冢已毁……你的孩子……也已……归于幽冥……这面镜子……也……还给你了……”
她将最后一捧冰冷的泥土盖在碎片上,压实。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望着那棵死寂的老槐树,沉默了很久。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怨念死气,似乎……随着铜镜碎片的深埋,极其微弱地……淡化了一丝丝?
是错觉吗?还是……那被禁锢了数十年的执念,终于随着寄托之物的归葬,得到了真正的安息?
苏晚不知道。她只知道,缠绕在她和弟弟身上的这段血孽,到这里,算是画上了一个带着无尽悲凉和血腥的句号。虽然代价惨重,虽然前路依旧荆棘密布。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离去。身影很快被荒凉的野草和迷蒙的雾气吞没。
槐树下,重归死寂。只有寒风吹过光秃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泣,又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数日后,清晨。
“姐……我们……要去哪?”苏阳裹着一件厚厚的旧棉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那浓重的死气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和孩童般的依赖与茫然。他紧紧抓着苏晚冰冷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好奇又畏惧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街道和行人。
苏晚停下脚步,紧了紧弟弟的手,努力让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疲惫。她抬头看向前方。
一座并不宏伟、甚至有些破旧的道观坐落在山脚。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岁月的痕迹,朱漆剥落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古朴的匾额——**“白云观”**。道观周围古树环绕,环境清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味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这就是陈忠留下的玉牌所指向的地方,清虚道长所在的白云观。
“阳阳,我们去见一位道长。”苏晚的声音轻柔,尽量安抚着弟弟的不安,“他能帮你治病……让你……好起来……”
“治病?”苏阳茫然地重复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又困惑地看了看姐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姐……你……不看病吗?你也……不舒服……”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她体内那翻涌的阴煞之气,在靠近这道观散发出的宁静祥和气息时,本能地感到了强烈的排斥和不适,如同靠近火炉的寒冰。她勉强笑了笑,摇摇头:“姐没事……姐陪你进去。”
她拉着苏阳,踏上道观门前那几级光滑的石阶。就在她的脚即将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迈入道观门槛的瞬间——
道观那扇虚掩着的、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青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位中年道士。身形清瘦挺拔,面容平和,眼神清澈温润,如同深秋的潭水,不染尘埃。他站在那里,便自然散发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宁静气息,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躁动与不安。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被苏晚牵着的、脸色苍白、眼神茫然的苏阳身上。那温润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深沉的悲悯。随即,他的目光移向苏晚。
当他的目光触及苏晚的刹那,那双古井般平静的眼眸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精芒!那眼神仿佛穿透了苏晚的皮囊,直接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翻涌的阴煞之气,看到了那如同枷锁般烙印在魂魄上的敕令印记!
苏晚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无比强大的意念瞬间扫过自己的身体,体内那股阴煞之气如同遇到了天敌,瞬间蛰伏下去,却又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哀鸣和抗拒!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脸色更加苍白。
清虚道长脸上的平和并未改变,只是那温润的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了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并未点破,目光缓缓扫过苏晚手腕上那无法完全遮掩的暗红灼痕,最后,落在了苏晚紧握着的那块刻着“清”字的青色玉牌上。
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悲悯和接纳意味的笑容。他侧身让开门口,单手竖掌于胸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福生无量天尊。”清虚道长的声音平和清越,如同山涧清泉,清晰地流淌在寂静的晨光中,“两位施主……远来辛苦……请入观内……奉茶……”
晨光熹微,穿过道观庭院中古树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香炉中青烟袅袅,宁静祥和的气息包裹着这片小小的天地。
苏晚站在门内,感受着体内阴煞之气被道观气息压制带来的不适与一丝奇异的安宁。她低头看了看身边依旧茫然、却因为清虚道长温和的目光而稍微放松了一点的弟弟,又抬头望向道观深处那幽静的庭院。
前路未知。弟弟的命魂能否修复?残留的诅咒余毒能否清除?她这半人半鬼的活阴差之路又将走向何方?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道观的庇护下,在这位眼神悲悯的道长面前,那轮笼罩了他们太久的、绝望的血月……似乎……终于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之下。
天……真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