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社科区永远弥漫着旧书页的味道。江叙把《古代文学史》摊在桌上时，窗外的阳光正好斜斜地切进来，在书页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随着风晃悠。
她指尖划过"建安风骨"四个字，笔尖悬在笔记本上，却迟迟没落下。脑子里莫名闪过昨天琴房楼的画面——那个叫温眠的男生，红着眼眶却攥紧琴谱的样子，像棵被雨水打湿的、倔强的青梅。
"叙叙，想什么呢？"室友林薇薇端着两杯奶茶凑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江叙手边，"脸都快贴书上了， Professor 布置的论文有这么难？"
江叙回神，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还好，在想选题。"
"选什么选，"林薇薇戳了戳她的笔记本，"跟我一组呗，我们报'现当代女性文学'，轻松又好写。"
江叙皱眉："太大众了，不好拿高分。"
"学霸的世界我不懂。"林薇薇叹口气，吸了口奶茶，忽然眼睛一亮，"哎，你看那边！"
江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斜对面的靠窗位置，坐着个浅蓝色的身影。
温眠正趴在桌上，对着一本摊开的琴谱写写画画。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上，像撒了层金粉，他偶尔抬手揉一下眼睛，动作轻轻的，生怕打扰到周围的人。
他坐的位置很偏，几乎是在书架的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不是昨天琴房楼那个小帅哥吗？"林薇薇压低声音，"钢琴系的新生？看着好乖啊，像只小白兔。"
江叙没说话，只是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两秒。他手边放着个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卡通小猫，和他那摞严肃的琴谱放在一起，有种奇妙的反差感。
"你帮了他，他没跟你道谢？"林薇薇好奇地问。
"谢了。"江叙收回目光，翻开笔记本，"送了盒曲奇。"
"哇！"林薇薇眼睛更亮了，"手作曲奇哎，这是想跟你发展一下？"
"想多了。"江叙笔尖落在纸上，划出清晰的字迹，"只是礼貌。"
话虽如此，她的余光却忍不住又飘了过去。温眠似乎察觉到视线，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撞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握着铅笔的手指紧张地攥了攥，笔杆在指间转了个圈，差点掉下去。
江叙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心跳却莫名地漏了一拍。
她翻开书，假装认真阅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偷偷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立刻低下去，肩膀微微缩着，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反应...有点太可爱了。江叙笔尖顿了顿，在心里无声地评价。
中午去食堂，江叙刚打好饭，就被林薇薇拉着坐到了靠里的位置。
"就这儿吧，视野好。"林薇薇冲她挤挤眼，"你看，小白兔在那儿呢！"
江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温眠正端着餐盘，在食堂里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座位。他今天换了件白色T恤，洗得很干净，领口有点松垮，露出一小截锁骨。餐盘里只有一荤一素，还有半碗米饭，简单得过分。
他最终在角落的位置坐下，背对着她们，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抬头时，能看到他细瘦的脖颈线条。
"你说他是不是经济不太好啊？"林薇薇小声嘀咕，"吃的也太素了。"
江叙没接话。她看着温眠吃饭的样子，小口小口的，像只仓鼠，忽然想起自己高中时，为了省钱给奶奶买药，也是顿顿只吃青菜。
"对了叙叙，"林薇薇忽然拍了下桌子，"我们小组作业还差个人，你记得吗？张涛他们临时说要退出， Professor 明天就要交名单了！"
江叙皱眉。她们报的是"校园民谣与文学意象"课题，需要采访校乐队，整理素材，还要做PPT汇报，确实缺个细心的人打下手。
"去哪找人？"她问。
"不知道啊..."林薇薇愁眉苦脸，"总不能我们俩硬扛吧？这课题工作量超大的。"
正说着，忽然听见邻桌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江叙抬头，看见温眠端着餐盘站起来，似乎准备离开。他经过她们桌时，脚步顿了顿，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开口：
"学...学姐。"
江叙抬头看他。他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汤碗，指节泛白，显然很紧张。
"有事？"
"我...我刚才听到你们说，小组作业缺人？"温眠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忙。"
林薇薇眼睛一亮："真的吗？你愿意加入？"
温眠点点头，飞快地看了江叙一眼，又低下头："我...我会用剪辑软件，也会整理资料，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太好了！"林薇薇立刻拍板，"就你了！我们正愁没人呢！"
江叙看着他紧张得攥紧汤碗的样子，心里有点犹豫。她其实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组队，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很容易被欺负的类型。
但转念一想，他确实需要个机会融入集体，而且...他看起来确实很细心。
"你有时间吗？"江叙问，"我们每周要开三次会，可能要熬夜。"
"有时间的！"温眠立刻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我课不多，随时可以。"
他的反应太过积极，反而让江叙觉得有点好笑。她点了点头："行，那加个微信，把资料发你。"
温眠连忙掏出手机，解锁时手都在抖，屏幕差点掉在地上。他点开二维码，双手递到江叙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江叙扫了码，加上好友。他的微信头像是只趴着的布偶猫，名字就叫"温眠"，朋友圈一片空白，干净得像张白纸。
"资料晚上发你。"江叙收起手机。
"好的！谢谢学姐！"温眠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左边脸颊的梨涡又露了出来，"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背影却还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拘谨。
林薇薇看着他的背影，戳了戳江叙的胳膊："叙叙，你是不是对他有点不一样啊？换作别人，你早把人怼回去了。"
江叙夹起一块排骨，面无表情："想多了，只是缺人。"
话虽如此，她却想起了昨天那个被塞在背包侧袋里的曲奇。早上整理背包时，她把它拿了出来，放在了宿舍的书桌上。黄油的香气似乎还残留在指尖，暖烘烘的。
晚上八点，江叙把整理好的资料打包发给温眠。
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好的学姐，我现在就看！"后面还跟了个小小的猫咪鞠躬的表情。
江叙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两秒，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还是锁了屏。
她坐在书桌前赶论文，台灯的光落在笔记本上，投下一小片光晕。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十一点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温眠发来的消息。
"学姐，这是我整理的采访提纲，你看看可以吗？[文件]"
江叙点开文件，是一份排版整齐的Word文档。提纲列得极其细致，不仅分了采访对象（主唱、吉他手、鼓手），还根据每个人的特点设计了不同的问题，甚至标注了"可能需要补充的文学意象参考"，后面附了好几本相关的书籍名称。
比她预想的要专业得多。
江叙挑了挑眉，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可以，很详细。"
几乎是秒回："太好了！那我再准备一下录音设备，明天采访用。"
江叙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忽然想起白天在图书馆，他对着琴谱认真标注的样子。这个男生，虽然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做事却意外地靠谱。
她放下手机，准备继续赶论文，目光却落在了书桌上那个小小的纸袋上。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拆开了纸袋。
里面放着三块曲奇，形状不太规则，边缘有点焦，但看得出来烤得很用心。饼干上撒着一层薄薄的糖粉，在台灯下闪着微光。
江叙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甜度刚刚好，带着浓郁的黄油香，还有点淡淡的奶香，口感酥脆，却又带着点韧劲。不像外面卖的那么精致，却有种朴实的、暖烘烘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温眠那双总是很干净的手，还有他递琴谱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温度。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又有点痒。
第二天下午，采访定在乐队排练室。
江叙和林薇薇到的时候，温眠已经在了。他背着个大大的双肩包，正蹲在地上调试录音笔，旁边放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注意事项，字迹清秀工整。
"学姐好！"看到她们，他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点紧张的红晕。
"设备都准备好了？"江叙问。
"嗯！"温眠点头，打开背包，里面整齐地放着录音笔、备用电池、笔记本，甚至还有包纸巾和一小瓶水，"我怕万一不够用，多带了点。"
林薇薇咋舌："我的天，小温同学也太细心了吧？比我们组那几个男生靠谱一百倍！"
温眠被夸得脸红，低下头小声说："应该的。"
乐队的人陆续来了，为首的是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叫李哲，是乐队主唱。他看到温眠时，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轻佻："哟，这不是钢琴系那个小软妹吗？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
温眠的脸瞬间白了，攥着录音笔的手指紧了紧，没说话。
江叙皱了皱眉，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温眠身前："他是我们小组的人，来做采访。"
李哲的目光在江叙身上转了转，笑了笑："江大才女亲自带队啊？行，想问什么就问吧。"
采访过程还算顺利，李哲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谈起音乐却很认真。温眠负责录音和记录，他话不多，却总能在恰当的时候递上笔或者补充问题，反应极快。
江叙发现，他虽然紧张，却一点都不笨，甚至可以说很聪明。很多她没注意到的细节，他都悄悄记在了本子上，还画了小小的标记。
采访结束时，李哲忽然叫住温眠："哎，小软妹，听说你钢琴弹得不错？什么时候露一手啊？"
温眠的脚步顿住，背挺得笔直，没回头。
"李哲，"江叙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采访结束了，我们先走了。"
"别急啊，"李哲拦住他们，目光落在温眠身上，带着点戏谑，"就是想听听嘛，毕竟能让江大才女护着的人，肯定不一般啊。"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周围的乐队成员也跟着哄笑起来。
温眠的肩膀微微颤抖，却还是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录音笔。
江叙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李哲："他弹得好不好，跟你没关系。还有，"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哄笑的人，"说话放尊重一点。"
她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看得李哲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嗤了一声，让开了路："行，江大才女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叙没再理他，对温眠和林薇薇说："走了。"
走出排练室，林薇薇才松了口气："我的天，那李哲也太讨厌了！什么叫小软妹啊，会不会说话！"
温眠一直没说话，脸色还是很白，低着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江叙停下脚步，看着他："没事吧？"
温眠摇摇头，声音很轻："没事，谢谢学姐。"
"不用谢。"江叙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说，"他们就是嘴欠，不用放在心上。"
温眠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点红，却认真地看着她："学姐，我不是...不是软弱。"
江叙挑眉："哦？"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他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指节泛白，"我妈说，出门在外，少吵架...但我不害怕他们。"
他说"不害怕"的时候，声音虽然轻，眼神却很坚定，像藏着颗小小的、倔强的石子。
江叙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可爱。她扯了扯嘴角，难得地露出点缓和的表情："知道了，没说你害怕。"
温眠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笑，眼睛眨了眨，耳根又红了起来。
"资料整理出来发我一份。"江叙转身，"明天上午开会讨论。"
"好的！"温眠立刻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小声说了句，"学姐，你笑起来...很好看。"
江叙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算是听到了。
走出很远，林薇薇才撞了撞她的胳膊："叙叙，你刚才帅炸了！那眼神，跟女王一样！"
江叙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刚才...她笑了吗？
好像是笑了。
心里那点因为李哲的挑衅而升起的火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软的。
她想起温眠说"我不害怕他们"时的眼神，还有他红着脸说"学姐你笑起来很好看"的样子。
这个叫温眠的男生，好像比她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晚上回到宿舍，江叙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了温眠发来的文件。
是整理好的采访记录，不仅分了类，还标注了重点，甚至把李哲提到的几首冷门歌曲都附上了链接。末尾还加了句："学姐如果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可以再改。"
江叙看着那份细致到近乎完美的记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不用改，很好。"
这次回复慢了点，过了几分钟才收到消息："太好了！学姐早点休息，别熬夜。"后面跟了个猫咪晚安的表情包。
江叙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他微信头像那只布偶猫。
她关掉聊天框，准备继续赶论文，目光却又落在了书桌上那个空了的纸袋上。三块曲奇，她下午吃掉了两块，还剩一块，放在书桌的角落里，像个小小的、甜滋滋的标记。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空纸袋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辉。
江叙拿起最后一块曲奇，放进嘴里。
黄油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点暖烘烘的甜味，像极了那个总是红着脸、说话轻声细语的男生。
她忽然觉得，这个学期，或许会比想象中...有趣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