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讨论区永远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味道。江叙把笔记本电脑往桌上一放，金属外壳与木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惊得对面正在整理资料的温眠猛地抬起头。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了夜。浅蓝色的T恤洗得有些发白，领口歪着，露出一小片锁骨，被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镀上层薄金。看到江叙，他手里的荧光笔"啪嗒"掉在笔记本上，慌忙捡起来时，耳根已经红透了。
"学姐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江叙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他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用三种颜色的笔标注了采访记录，重点内容旁画着小小的音符符号，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没睡好？"她挑眉，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密码，屏幕亮起时映出她冷淡的眉眼。
"还好。"温眠低下头，用指尖把歪掉的领口理好，"昨晚把素材剪辑了一下，想让你们今天能看得更清楚。"
林薇薇抱着一摞书过来，刚放下就打了个哈欠："我的天，你们俩也太卷了吧？我昨晚躺床上刷剧的时候，还收到小温同学发来的素材汇总，凌晨一点啊！"
温眠的脸更红了，小声说："我怕来不及..."
"没事，进度赶得上。"江叙打开他发来的剪辑文件，画面虽然简单，但转场和配乐都很用心，尤其是在李哲提到"文学意象与旋律的契合"时，特意配上了相关的诗句字幕，"剪得不错。"
这句夸奖很简短，却让温眠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投进石子的小湖，瞬间漾开细碎的光。他攥着荧光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小声说了句"谢谢学姐"，嘴角弯起的弧度藏都藏不住。
林薇薇凑过来看屏幕，惊叹道："哇，这配乐是你弹的？好好听！"
视频里穿插的背景音乐是段钢琴独奏，旋律温柔得像淌过鹅卵石的溪水，正好卡在采访的间隙，不抢戏却很能烘托气氛。
温眠点点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随便弹的...怕你们觉得无聊。"
"这叫随便弹？"林薇薇夸张地捂住嘴，"小温同学你也太谦虚了吧！这水平都能去参赛了！"
江叙的目光在进度条上顿了顿。那段旋律她有点耳熟，像是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但被改编得更轻柔，结尾处加了个小小的、上扬的音符，像是藏着句没说出口的欢喜。
她没说话，只是把视频倒回去，重新听了一遍。温眠坐在对面，紧张得手心冒汗，视线落在她握着鼠标的手上。她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敲击鼠标时指节分明，带着种利落的美感。
"今天的任务是把PPT框架定下来。"江叙关掉视频，调出空白文档，"林薇薇负责整理文献综述，温眠补充音乐案例，我来做结构设计，下午三点在这里汇合。"
"收到！"林薇薇敬了个礼，抓起自己的书就往外跑，"我去借几本现当代诗歌集，小温同学加油哦，姐姐看好你！"
讨论区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调的风带着旧书的味道吹过来，江叙低头敲键盘时，能听见对面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温眠偶尔清嗓子的轻响。
她其实不太习惯这种安静。以前小组作业，身边总是吵吵嚷嚷的，有人插科打诨，有人争论不休。但和温眠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默契。
"学姐。"温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江叙抬眼，看见他拿着张便签纸递过来，上面画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是关于PPT配色的建议。"我觉得用浅蓝色和米白色会比较好，"他的指尖点在便签纸上，"和音乐的温柔感比较搭。"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和便签纸的浅黄形成柔和的对比。江叙看着那两个颜色的组合，确实比她想的黑白配色要合适。
"可以。"她接过便签纸，顺手夹在笔记本里，"就按你说的来。"
温眠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同意，愣了一下才低下头，嘴角的笑意藏不住，连带着肩膀都微微上扬起来。
江叙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拆开难拆的糖果包装，本以为会是酸涩的，却尝到了点意外的甜。
下午去排练室和乐队对接时，天阴了下来。乌云压在教学楼的顶上，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哲他们正在调音，电吉他的失真音效刺得人耳朵疼。看到江叙进来，李哲放下吉他，挑着眉走过来，目光在她身后的温眠身上转了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江大才女今天怎么有空屈尊来我们这小破排练室？"他的语气轻佻，手指在吉他弦上随意拨了下，发出刺耳的噪音。
"来确认汇报细节。"江叙侧身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冷淡，"下周三就要展示了，你们的伴奏准备得怎么样？"
"放心，包在我们身上。"李哲的目光落在温眠手里的笔记本上，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哟，小软妹还跟着来打杂啊？"
温眠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抱紧，往后退了半步，正好撞在江叙身上。
江叙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触到他后背的布料，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
"他是我们组的核心成员。"江叙抬眼看向李哲，眼神冷得像要结冰，"负责素材整理和配乐设计，比某些只会动嘴的人有用多了。"
李哲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不给面子。他嗤笑一声，转身冲乐队成员扬了扬下巴："给他们看看我们新排的曲子。"
架子鼓的节奏猛地砸下来，震得地板都在颤。温眠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还是认真地翻开笔记本，拿起笔准备记录。江叙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在抖，显然是不适应这种嘈杂的环境。
她往旁边站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部分噪音来源。排练室的空间很小，她的肩膀几乎贴着温眠的胳膊，淡淡的白衬衫香气混着窗外的青草味飘过来，让温眠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些。
曲子确实不错，但李哲在介绍时，刻意避开了温眠之前提出的"加入古典钢琴片段"的建议，反而把这个想法说成是自己的创意。
"我打算在副歌部分加段钢琴，"李哲说得唾沫横飞，"这样能突出文学和音乐的碰撞感，你们觉得怎么样？"
林薇薇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被江叙按住了手。
江叙看着李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个想法不错，是谁提出来的？"
李哲愣了一下，眼神闪烁："就...大家一起想的。"
"是吗？"江叙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乐队成员，他们都心虚地低下头，"可我怎么记得，上周采访时，有人说'钢琴太娘，不适合我们摇滚'？"
李哲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他梗着脖子说："想法是会变的吧？谁规定不能改了？"
"可以改。"江叙走到温眠身边，拿起他的笔记本，翻到记录建议的那一页，"但这个'加入古典钢琴片段'的具体方案，包括选曲和衔接方式，是温眠上周就整理好的，这里有记录，还有时间戳。"
她把笔记本举起来，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旁边画着详细的乐谱示意图，日期清清楚楚写着三天前。
排练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嗡鸣声在角落里响着。李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着温眠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怼。
温眠被所有人的目光盯着，紧张得指尖发白，却还是鼓起勇气说："我...我只是提供个想法，谁用都一样的。"
"不一样。"江叙把笔记本合上，递回给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的想法，该有你的名字。"
她的目光落在李哲身上，带着明显的警告："汇报时我们会注明创意来源，希望你们也能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李哲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踢了下旁边的音箱，发出沉闷的响声。
离开排练室时，外面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林薇薇气呼呼地说："李哲也太不要脸了吧？这也能抢？"
温眠低着头，用指尖摩挲着笔记本封面，小声说："其实...没关系的，只要能把汇报做好就行。"
"怎么能没关系？"江叙打断他，转身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你的付出就该被看到，凭什么让别人摘桃子？"
温眠抬起头，雨水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挂着颗颗透明的珍珠。他看着江叙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左边脸颊的梨涡浅浅地陷下去："学姐，你好像...很护着我。"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上，带着点试探，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欢喜。
江叙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雨幕："我只是讨厌不劳而获的人。"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想起刚才在排练室，温眠抱着笔记本后退时，像只受惊的小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让她想起小时候被抢走画笔的自己。
那时候要是有人能站出来说句话就好了。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江叙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开始，会对一个只认识几天的学弟产生这种...想要保护的冲动？
雨越下越大，林薇薇看着手机叫了起来："完了，我妈刚才打电话让我回家拿东西，我得赶紧走了！"她看了看江叙和温眠，"你们俩怎么办？"
"我们还有点细节要对，晚点再走。"江叙说。
"行，那我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林薇薇抓起伞就冲进了雨里。
排练室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雨丝被风吹进来，落在温眠的胳膊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江叙从背包里拿出把黑色的伞，递给他："拿着。"
温眠愣住了："那学姐你怎么办？"
"我还有一把。"江叙拉开背包侧袋，里面果然还有把折叠伞，"我住的近，离宿舍远，拿着吧。"
温眠接过伞，手指触到伞柄上的温度，心里暖烘烘的。伞是黑色的，很大，显然是成人款，和他纤细的手腕很不相称。
"谢谢学姐。"他小声说，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这个给你。"
是颗绿色的薄荷糖，包装纸上画着片叶子。江叙挑眉，接了过来。
"刚才看你好像有点生气，"温眠的声音很轻，"吃颗糖会好点。"
江叙捏着那颗糖，塑料包装纸在指尖发出轻微的响声。她看着眼前这个男生，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汤的小猫，却还想着给别人递糖。
心里那点莫名的冲动忽然清晰起来。不是同情，也不是责任，而是一种...想要护着他的念头。
"走吧，再对一遍细节。"她转身走进图书馆，薄荷糖被扔进了口袋，隔着布料传来淡淡的凉意。
温眠握着那把黑色的大伞，快步跟了上去。雨声落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首温柔的背景音。他看着江叙走在前面的背影，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忽然觉得，这场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晚上的图书馆格外安静。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规律的声响。
江叙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温眠面前："你把配乐和PPT再嵌合一下，我来写解说词。"
"好。"温眠立刻坐下，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动作熟练了许多。
江叙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白天在排练室，他说"没关系的"时的样子。这个男生看起来软软糯糯的，骨子里却有种奇怪的韧性，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用忍。"她忽然开口，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你的想法，你的付出，都值得被尊重。"
温眠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光："学姐..."
"我不是在帮你，"江叙避开他的目光，继续写解说词，"我只是不想我们组的成果被人抢了。"
这话有点口是心非，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温眠却像是没听出她的言不由衷，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哽咽："嗯，我知道了。"
他转回去继续工作时，江叙瞥见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显然是感动坏了。她心里有点无奈，又有点莫名的柔软。
这个人，也太好哄了吧。
快闭馆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下清辉，把地面的水洼照得亮晶晶的。
两人一起走出图书馆，温眠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却把大半都偏向了江叙这边。
"学姐，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不用，我住得近。"江叙摆摆手，打开自己的小折叠伞，"你赶紧回宿舍，别感冒了。"
温眠点点头，却还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只依依不舍的小狗。
江叙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他："你钢琴弹得很好。"
温眠愣住了。
"那段配乐，"她补充道，"比李哲他们的吉他好听。"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小巷，没再回头。
温眠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黑色的大伞，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他看着江叙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低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旁边路过的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慌忙捂住嘴，红着脸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原来被人认可，是这么开心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向月亮，忽然想，明天要不要把那首《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弹完送给她？
雨停了，晚风带着湿润的青草味吹过来，像是谁在耳边轻轻哼着温柔的调子。温眠握紧手里的伞，转身往宿舍走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音符。
他的笔记本里，夹着那张江叙递给他的便签纸，上面的浅蓝色和米白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而江叙的口袋里，那颗薄荷糖还安安静静地躺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鞋底踩过水洼的声音，忽然摸出那颗糖，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甜。她想起温眠红着脸递糖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带这个小麻烦精一起做课题，也不是什么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