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温眠把银戒套进江叙无名指时,琴房的挂钟忽然“当”地响了一声。暮色透过积灰的窗棂漫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比任何誓词都更像承诺。

“这支钢笔...”江叙摩挲着戒面,忽然想起铁盒里那支刻着日期的钢笔,“你说,它会不会还有别的秘密?”

温眠把钢笔从铁盒里取出来,笔尖早已干涸,他却像捧着稀世珍宝:“爷爷说,好的乐器是有记忆的,能记住弹奏者的心情。”他试着旋开笔杆,里面竟藏着卷细如发丝的纸条,“这是什么?”

纸条展开后,上面只有潦草的三个字:“沈宅井”。江叙的心跳骤然加速——札记里的地图标注“藏琴处”旁,确实画着口井的符号,而沈宅的位置,就在现在的江家老宅后院。

“我们得去看看。”江叙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指尖还残留着钢笔的凉意,“我总觉得,母亲的事和沈家的秘密,都藏在那口井里。”

温眠刚要应声,琴房的门被推开了。苏晚喘着气跑进来,手里攥着份文件,脸色苍白:“不好了,江叔叔...他跑了!”

文件是警方的通缉令,照片上的父亲穿着囚服,眼神阴鸷得让人陌生。江叙的指尖有些发颤,她一直恨父亲的专横,却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他彻底决裂。

“警方说,他带走了沈氏的地契。”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我奶奶临终前托付他保管的,说要等‘真相大白时还给温沈后人’。”

江叙忽然想起父亲撕碎的报纸,照片上沈清沅怀里的地契,边角确实有撕痕。原来他不是要抢,是怕这地契再次引发风波。可他为什么要伪造母亲的死因?为什么要冻结她的账户?无数疑问像乱麻,缠得她喘不过气。

“去江家老宅。”温眠忽然开口,眼神异常坚定,“他一定会去那里。”

江家老宅藏在市中心的胡同深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门环上的铜锈绿得发亮。江叙推开虚掩的大门时,正看到父亲站在后院的井边,手里举着打火机,地契的一角已经燃起了火苗。

“爸!住手!”江叙冲过去,一把夺下地契,火苗燎到她的指尖,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父亲看着她,眼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小叙,你不懂。这地契就是个诅咒,谁沾上谁倒霉。你奶奶是这样,你妈也是这样...”

“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江叙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颤抖,“你告诉我实话!”

父亲的目光落在井边的老槐树上,那里还挂着半截生锈的秋千,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疯狂:“她是为了护着这地契,被温家的人推下去的...就在这口井里。”

温眠的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我爷爷绝不会做这种事!”

“是不是他做的,下去看看就知道了。”父亲从怀里掏出个铁钩,猛地扔进井里,“当年你妈出事那天,我在井里捞到了这个。”

铁钩拽上来的是个腐朽的木盒,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块染血的手帕,绣着“温”字,还有半张被水泡烂的乐谱,正是《共枕眠》的后半段。

“这手帕...”温眠的声音发颤,他认出这是奶奶的嫁妆,“可我奶奶说,她当年根本不在本市!”

江叙忽然想起札记里被涂改的字迹,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里成形:“爸,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推我妈的,会不会是...”

“是张少的爷爷。”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拄着拐杖的老人被搀扶着走进来,他摘下墨镜,露出与张少如出一辙的眉眼,却带着全然不同的温和,“当年我亲眼看见的,只是那时我人微言轻,不敢说。”

老人是张少的外公,也是当年沈家的管家。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本日记,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民国三十八年的那个冬夜:“张公子欲夺地契,与江夫人争执,推其入井。江先生为护子,谎称病逝...”

真相像把钝刀,割得人心里生疼。父亲蹲在井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几十年的隐瞒与挣扎,终究没能抵过时光的审判。

“地契...”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不是地契,是枚玉佩,与江叙的玉坠正好拼成完整的圆形,“这才是沈家真正的传家宝,能打开沈氏藏书阁的钥匙。地契早就捐给国家了,我骗了你们...”

江叙接过玉佩,两块玉合在一起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忽然明白,父亲冻结她的账户,不是为了逼她妥协,是怕她步母亲的后尘,被那些觊觎沈家财富的人伤害。

“国际赛事的名额...”父亲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已经跟组委会打过招呼了,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们。”

暮色渐浓时,警方带走了父亲。他走前深深地看了江叙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还有终于卸下重担的释然。江叙忽然追上去,在他身后喊了声“爸”,老人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头。

“学姐,你看。”温眠忽然指着井壁,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那里,映出几行模糊的刻字——是母亲的笔迹:“吾女小叙,见字如面。娘虽去,爱永存。愿你随心,不畏将来。”

江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玉佩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原来母亲从未离开,她的爱就藏在这口井里,藏在岁月的尘埃里,等着被她发现。

回到公寓时,信箱里躺着封寄给温眠的信,信封上的邮票已经泛黄,邮戳显示是二十年前寄出的。温眠拆开后,手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他爷爷写给沈清沅的信,却因战乱没能寄出。

“清沅吾爱,知你为地契所困,吾已将《共枕眠》后半段藏于井底。待风波平息,必归与你共奏。若吾未归,盼后世有缘人,能替吾圆此愿。”

信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音符,与温眠琴谱上的标记一模一样。江叙忽然想起什么,从札记里翻出那张《共枕眠》的乐谱,将井壁上母亲的刻字抄在空白处——那竟是乐谱缺失的歌词。

“月光漫,银杏落,与君执手,岁月暖...”温眠轻轻唱出声,琴声忽然从指尖流淌出来,与记忆里的旋律渐渐重合。

苏晚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古朴的琴盒:“这是从沈氏藏书阁找到的,沈先生的小提琴,说要等能奏响《共枕眠》的人出现。”

小提琴的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琴头雕刻着缠枝莲纹,与江叙的玉佩图案如出一辙。江叙拿起琴弓,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窗外的银杏叶忽然再次飘落,像是在为这场跨越百年的合奏伴舞。

深夜的琴房里,琴声与歌声交织。江叙忽然明白,所谓的诅咒,不过是人心的贪婪;所谓的命运,不过是爱与勇气的传承。父亲的冰封,母亲的牺牲,祖辈的等待,都只是为了让他们明白——真正的财富不是地契,不是账户里的数字,是敢于为爱坚守的勇气。

“学姐,”温眠停下演奏,眼里闪着星光,“国际比赛的曲目,我们就弹《共枕眠》吧。”

江叙笑着点头,指尖在琴弦上跳跃。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乐谱上,那些百年前的音符仿佛活了过来,在两人的指尖流转,在岁月的长河里回响。

她知道,故事还没结束。沈氏藏书阁的钥匙,沈家未说尽的秘密,都在等着他们去探索。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身边有他,有这流淌的琴声,有掌心相握的温度,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他们都能一起面对。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落在餐桌的排骨汤里,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江叙忽然想起沈清沅札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爱若磐石,岁月为证。纵冰封万里,亦有春暖花开时。”

她握紧温眠的手,掌心的余温仿佛能融化一切寒冷。那些冰封的过往,那些未解的谜团,都在这琴声里,在这月光里,渐渐化作了春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