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分这天的雨,下得缠绵又执着。江叙把最后一箱古籍搬上搬家公司的货车时,发梢已经被打湿,贴在脸颊上,带着点微凉的痒。温眠撑着伞跑过来,把她往伞下拽:“说了让你在屋里等着,偏不听。”

“最后一次看这栋楼了,想多待会儿。”江叙望着公寓的窗户,窗帘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灰蓝色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只挥别的手。出版社要搬到新址,他们也决定搬去离藏书阁更近的老城区,那里有带院子的平房,正好能放下温眠新买的钢琴。

货车启动时,江叙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林阿姨站在街角,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到她,脸上露出个仓促的笑容。自父亲被带走后,这是她第一次出现。

“林阿姨?”江叙让司机停下车,心里涌上些复杂的情绪。

林阿姨把保温桶递过来,桶身还带着温热:“先生让我给你带的,他说...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喝的桂花乌龙。”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在里面挺好的,让你别惦记,好好生活。”

江叙捏着保温桶的手微微收紧。父亲从未亲手给她泡过茶,记忆里只有他严肃的脸和永远忙不完的工作。原来那些沉默的时光里,他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他还说...”林阿姨忽然从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给你的嫁妆。”

信封里是张银行卡和张船票,船票的目的地是法国,日期是下个月。江叙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总说想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原来父亲一直记得。

“先生说,等他出来,就陪你去。”林阿姨的眼眶红了,“他知道以前对你太严格,想...想补回来。”

雨还在下,江叙看着船票上的日期,忽然笑了。有些亏欠,不必急于弥补,时间还长,他们总有机会。

搬到老城区的第三天,温眠接到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温家的远房亲戚,说整理老宅时发现了些东西,想让他回去看看。温眠的父母早逝,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对所谓的“亲戚”没什么概念,却被对方口中的“爷爷的手稿”吸引。

“我跟你一起去。”江叙收拾好行李,把那把“沈”字铜钥放进包里,“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温家老宅在江南水乡的深处,白墙黛瓦,门前有条潺潺的小河。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看到温眠,忽然老泪纵横:“像...太像你爷爷了!”

堂屋里摆着张温砚的画像,眉眼间确实与温眠有七分相似。老奶奶颤巍巍地从樟木箱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乐谱和封信——是温砚写给温眠父亲的,却因战乱没能寄出。

“吾儿亲启,见字如面。知你恨吾当年弃家而去,然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今将《共枕眠》手稿交予你,盼你能懂,有些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若有孙辈,愿其能续吾与清沅之缘,不负此生。”

信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音符,与温眠琴谱上的标记一模一样。江叙忽然明白,所谓的传承,不是血脉的延续,是精神的共鸣,是爱意的传递。

老奶奶拉着他们的手,讲了很多温砚和沈清沅的故事。说他们当年为了保护古籍,扮成普通夫妻在水乡隐居,说温砚每次弹《共枕眠》时,沈清沅都会在旁边拉小提琴,琴声能引来满河的萤火虫。

“这是他们当年住过的房间。”老奶奶推开东厢房的门,里面的陈设还保持着原样,梳妆台上摆着个青花瓷瓶,插着支干枯的薰衣草,“清沅说,等战事结束,就去法国种满院子的薰衣草。”

江叙的心猛地一跳,母亲的愿望,原来也是沈清沅的梦想。她走到窗前,窗外的小河上漂着艘乌篷船,船夫的歌声顺着水流飘进来,竟与《共枕眠》的旋律隐隐相合。

离开水乡时,老奶奶塞给他们个木盒,里面是对银质的镯子,刻着缠枝莲纹,与江叙的玉佩图案如出一辙。“这是当年沈先生给温先生的定情信物,说要传给孙媳妇。”

温眠把镯子戴在江叙手上,大小刚刚好。阳光落在镯子上,泛着温润的光,像流淌了百年的时光。

回到老城区的家时,信箱里躺着封国际巡演组委会的信,邀请他们作为特邀嘉宾,在巴黎的音乐厅演出。江叙看着信上的地址,忽然想起那张船票——原来命运早有安排。

演出前的排练总是忙碌的。温眠在琴房里修改乐谱,江叙则在整理沈清沅的札记。札记的最后几页记录着她对《共枕眠》的修改意见,说华彩段应该更“自由”,更“热烈”,像“普罗旺斯的阳光”。

“我知道该怎么改了!”温眠忽然从琴凳上跳起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们加入爵士元素,让百年前的旋律,在巴黎的舞台上重生!”

江叙笑着点头,指尖在小提琴上划过,试奏着新的旋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琴键上,像撒了把金粉,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幅流动的画。

演出当天,巴黎的音乐厅座无虚席。当聚光灯落在两人身上时,江叙忽然看到观众席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是苏晚,她身边站着位金发碧眼的男人,想必是她的未婚夫。

“没想到吧?”苏晚在后台找到他们,笑着举起手里的票,“我奶奶说,一定要来看看百年前的约定,在今天如何绽放。”

音乐会的高潮是《共枕眠》的华彩段。当江叙的小提琴与温眠的钢琴交织在一起时,台下忽然响起片掌声——有位白发苍苍的法国老人站起来,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这旋律...我奶奶年轻时总哼,说这是位中国朋友教她的。”

老人的奶奶曾是巴黎音乐学院的学生,当年沈清沅去法国交流时,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原来《共枕眠》的旋律,早已跨越国界,在异国他乡开了花。

演出结束后,他们在塞纳河畔散步。温眠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枚设计简约的戒指,钻石不大,却闪着细碎的光。

“江叙女士,”他单膝跪地,眼里的星光比塞纳河的灯光更亮,“在埃菲尔铁塔下,在《共枕眠》的故乡,你愿意嫁给我吗?”

江叙的眼泪落在戒指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伸出手,任由戒指套上无名指,与那枚银戒叠在一起,像两个交织的命运。

回到住处时,桌上放着杯未凉的茶,是林阿姨送来的桂花乌龙。江叙端起茶杯,茶香袅袅,带着点熟悉的暖意。她忽然想起父亲冻结的账户,想起那些冰封的过往,忽然觉得都不重要了——有些东西,比钱更珍贵,比时间更长久。

“学姐,”温眠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你看,窗外的薰衣草开了。”

江叙抬头,窗外的花园里,薰衣草开得正盛,紫色的花海在月光下泛着梦幻的光,像片温柔的海洋。她忽然想起母亲的愿望,想起沈清沅的梦想,原来有些约定,无论隔了多久,总会实现。

离别的前一天,他们去了巴黎音乐学院。在档案室里,江叙找到了沈清沅的留学档案,照片上的她穿着学士服,笑得眉眼弯弯,旁边写着她的毕业感言:“音乐无国界,爱意无时空。愿吾之旋律,能跨越山海,温暖人心。”

档案的最后夹着张乐谱,是《共枕眠》的法文版,标题被改成了《永恒的爱》。江叙忽然明白,这就是他们此行的意义——不是为了寻找过去,是为了让爱延续,让旋律重生。

回国的船上,江叙把那张船票夹进札记。温眠忽然指着窗外,海面上正升起一轮朝阳,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像铺了条通往未来的路。

“学姐,”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江叙笑着点头,指尖划过札记里沈清沅的字迹:“最远的航行,因你而靠岸;最久的等待,因爱而值得。”

她知道,这不是结局,是新的起点。那些藏在旧物里的秘密,那些尚未解开的谜团,都将成为他们未来生活的注脚。但只要身边有他,有琴音,有掌心相握的温度,哪怕前路还有风浪,他们也能把每次远行,都变成回家的旅程。

船鸣声声,海鸥在蓝天上盘旋。江叙看着温眠眼里的朝阳,忽然觉得心里无比踏实——有些东西,比账户里的数字更稳固,比船票的目的地更重要。

比如此刻掌心的温度,比如流淌在血脉里的旋律,比如那句藏在百年乐谱里的誓言。

原来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是风雨同舟的陪伴,是相濡以沫的温暖,是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有个人在等你,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