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跨年夜的雪下到后半夜才停。温眠把最后一块煤添进壁炉,火光映得江叙的侧脸暖融融的,她正对着沈清沅的札记写写画画,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落雪声缠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摇篮曲。

“壁炉上的礼盒是谁送的?”温眠忽然指着壁炉顶端的红绸礼盒,包装上的蝴蝶结歪歪扭扭,像是匆忙系上的,“早上就看到了,没见快递员来啊。”

江叙抬头,那礼盒确实陌生。她踩着凳子够下来,指尖刚碰到缎带,礼盒就“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里面滚出个眼熟的铁盒——和琴房里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锁孔形状不同。

“这是...”温眠捡起铁盒,忽然发现底部刻着个“江”字,“难道是你爸留下的?”

江叙的心跳漏了一拍。铁盒的锁孔形状,正好能插进母亲玉坠的挂钩。她把玉坠嵌进去,“咔哒”一声,锁开了。里面没有文件,没有地契,只有张泛黄的全家福——父亲年轻时抱着襁褓中的她,母亲站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正是沈家老宅的那口井。

照片背面有行父亲的字迹:“小叙,爹错了。若有来生,愿做个合格的父亲。”

壁炉的火光忽然噼啪作响,江叙的眼泪落在照片上,晕开了墨迹。她一直以为父亲不懂爱,却不知他的爱藏得那么深,那么笨拙,藏在冻结的账户里,藏在铁盒的秘密里,直到此刻才肯露面。

“叮咚——”门铃响了,凌晨三点,会是谁?

温眠透过猫眼看出去,忽然愣住:“是...张少?”

江叙的指尖瞬间冰凉。张少站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他手里捧着个保温桶,看到江叙开门,忽然把桶往前一递:“我妈做的八宝粥,说...说给你们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耳根泛红,全然没了往日的傲慢。江叙接过保温桶,桶身还带着温热:“谢谢你。”

“我...”张少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摆手,“我要走了,去国外读书。”他顿了顿,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爷爷当年的忏悔信,一直没敢给你们。”

信封里的信纸已经脆化,字迹却依然清晰。张少的爷爷在信里承认了当年的过错,说自己这些年活在愧疚里,临终前嘱咐一定要把信交给沈家后人谢罪。

“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张少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但我妈说,仇恨像雪球,越滚越大,不如趁早放下。”

雪又开始下了,张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江叙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八宝粥,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悄软了下去。

回到壁炉前,温眠正对着铁盒里的另一样东西发呆——那是张银行卡,附带着张便签:“账户已解冻,密码是你生日。别省着,买架好钢琴。”

江叙捏着那张卡,忽然笑了。父亲总是这样,连道歉都带着命令的口吻。她把卡塞进温眠手里:“你不是一直想要架斯坦威吗?去买。”

“不行!”温眠把卡推回来,语气坚定,“这钱要留着给你买小提琴,最好的那种。”

两人争执间,壁炉的火光忽然暗了下去。江叙弯腰添煤时,发现炉膛深处藏着个东西——是把生锈的钥匙,钥匙环上挂着块小木牌,刻着“藏书阁”三个字。

“沈氏藏书阁!”两人异口同声,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札记里说,藏书阁藏着沈清沅毕生的心血,里面有无数失传的乐谱和古籍,却因找不到钥匙而尘封至今。

天刚蒙蒙亮,两人就背着琴包往沈氏藏书阁赶。藏书阁藏在大学的老校区里,青砖红瓦,爬满了常春藤,像座沉睡的古堡。用钥匙打开大门的瞬间,灰尘在晨光里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香气。

藏书阁的正中央摆着架古老的钢琴,琴盖敞开着,上面放着本摊开的乐谱——正是完整的《共枕眠》,扉页上有沈清沅和温砚的签名,日期是百年前的圣诞夜。

“他们...”江叙的声音有些颤抖,“当年也在这里度过了跨年夜?”

温眠的指尖拂过琴键,琴音依然清脆。他忽然在琴凳下发现个日记本,是母亲的字迹:“今日带小叙来藏书阁,她在钢琴上弹了个音符,像极了清沅阿姨。或许,这就是命。”

日记本里夹着张照片,年幼的江叙坐在钢琴前,手里拿着支小提琴,旁边站着同样年幼的温眠,正踮着脚尖看她弹琴。背景里,母亲和温眠的奶奶站在一起,笑得一脸温柔。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温眠的声音里满是惊喜,“我就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

江叙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有些人,是注定要遇见的。”原来不是空话,是藏在时光里的伏笔。

藏书阁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和乐谱,最顶层的格子里放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是把崭新的小提琴,琴身刻着“叙”字,旁边压着张字条:“给我女儿,愿你琴声不止,爱意永存。——父亲”

江叙的泪泪再次决堤。原来父亲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他冻结账户,阻止她参赛,都是怕她像母亲一样,被藏书阁的秘密牵连。可他不知道,有些爱,是锁不住的;有些缘分,是挡不了的。

“学姐,你看这个!”温眠从一堆乐谱里翻出个录音笔,“好像还能用!”

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的瞬间,里面传来段模糊的琴声,夹杂着女人的笑声:“温砚,你这《共枕眠》还差段结尾,等我们有了孩子,让他们来补好不好?”

“好啊,”男人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让他们的孩子继续补,世世代代,永不停止。”

琴声和笑声渐渐消散在空气里,藏书阁里一片寂静。江叙忽然拿起小提琴,温眠的手指落在钢琴上,《共枕眠》的旋律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生涩,没有犹豫,只有流淌在血脉里的默契,和跨越时空的约定。

走出藏书阁时,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落在雪地上,泛着耀眼的光。温眠忽然指着远处的音乐厅,那里的舞台灯还亮着:“我们去弹琴吧,就现在。”

音乐厅的保安是位老爷爷,看到他们,笑着打开了侧门:“就知道你们会来。沈先生当年总说,最好的音乐要在阳光下演奏。”

舞台上的积雪还没清理,阳光透过天窗落在琴键上,像撒了把金粉。江叙的小提琴响起时,温眠的钢琴应声而和,华彩段的旋律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回荡,惊飞了檐下的鸽子,它们扑棱棱地掠过阳光,像支白色的箭。

路过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趴在玻璃上往里看。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忽然指着他们,对妈妈说:“你看,像不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

江叙的琴声忽然乱了节拍,温眠笑着看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忽然停下钢琴,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在无数陌生的目光里,举起那枚用钢笔熔铸的戒指:“江叙女士,愿意让《共枕眠》的旋律,陪我们走过这辈子吗?”

这一次,没有贵宾席的冷眼,没有冻结的账户,只有阳光,白雪,和无数陌生人的掌声。江叙伸出手,戒指套上无名指的瞬间,她忽然明白——父亲可以锁住钱,却锁不住相爱的心;时光可以冻结过往,却冻不住流动的温暖。

散场时,老爷爷递给他们个信封,说是整理后台时发现的。信封里是张音乐会门票,日期是明年的圣诞夜,座位是贵宾席第一排,备注栏写着:“父亲留。”

江叙捏着那张票,忽然笑了。或许父亲不会说软话,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用笨拙的温柔,补回那些错过的时光。

回家的路上,温眠忽然从琴盒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设计简约的胸针,形状是两片交织的银杏叶:“用兼职攒的钱买的,本来想圣诞夜送你,结果...”

“我很喜欢。”江叙把胸针别在围巾上,阳光落在上面,泛着细碎的光,“比任何贵重礼物都喜欢。”

街角的咖啡馆飘出咖啡香,老板笑着冲他们招手:“温先生,江小姐,你们的位置留着呢!”

他们常来的靠窗座位上,摆着两本摊开的书——江叙的古籍校对稿,温眠的编曲笔记,旁边放着半杯冷掉的拿铁,像在等主人回来。

“学姐,”温眠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等春暖花开,我们就结婚吧。在藏书阁,在音乐厅,在所有见证过我们的地方。”

江叙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银行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股市行情,涨跌起伏,像极了人生。但她忽然觉得都不重要了——有些东西,比账户里的数字更稳固,比股市的行情更长久。

比如此刻掌心的温度,比如流淌在琴键上的旋律,比如那句藏在百年乐谱里的誓言。

回到公寓时,信箱里躺着封国际赛事组委会的信,邀请他们作为特邀嘉宾,去国外巡演。江叙把信递给温眠,他的指尖在“巡演曲目”一栏停顿片刻,忽然写下“《共枕眠》——献给所有为爱坚守的人”。

壁炉里的火还在燃烧,保温桶里的八宝粥还带着余温。江叙看着窗外渐渐融化的积雪,忽然想起沈清沅在札记最后写的话:“雪会停,冰会融,爱会生根。”

她知道,这不是结局,是新的开始。那些冰封的账户,那些旧物的秘密,都将成为过往,而掌心相握的余温,会像永不熄灭的炉火,温暖往后的每个冬天。

温眠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学姐,你看,春天要来了。”

江叙抬头,窗外的枝头果然冒出了点新绿,像个害羞的惊叹号。她笑着转身,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带着雪的清冽,和阳光的温热。

原来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账户里的数字,而是身边有你,眼里有光,心里有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