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明缓缓闭上眼,并非全然伪装疲惫,而是将心神沉入了那片深邃的识海。
身体的剧痛和沉重感被隔绝在外,内心的纷乱却如同潮汐,更加汹涌地拍打着意识的堤岸。
“师尊……”
他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惫,呼唤着那位心中倚重的老人。
孙思邈平和而苍老的身影在识海中浮现,目光温和却洞察一切:
“明儿,你心绪不宁,纠结难解。可是为了那夏禾姑娘?”
“是。”
轩辕明的意念坦诚而痛苦。
“弟子……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她为何要那样做?用我给予的信任,亲手将我推开?让我像个懦夫一样被‘放走’?师尊,弟子践行‘仁义’,守护于她,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可是……可是那样的‘被放弃’,让弟子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弟子甚至开始怀疑……弟子所坚持的‘道’,是否本身就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轻贱?”
他意念中翻涌着工厂时夏禾“背叛式守护”他的绝望画面:夏禾诀别的泪眼,脱手坠地的唐刀,前世小女孩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两种绝望交在一起,拷问着他两世为人的信念核心——
仁义到底是什么?无价值的牺牲,是否算得上是“义”?
孙思邈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对人间情爱的复杂感慨:
“痴儿啊……情之一字,牵绊纠葛,最是难解。为师一生悬壶济世,见惯生死,却于这男女情爱之困局,难有万全之策。此惑……或许你该去问问那位‘谪仙人’。”
药圣的虚影轻轻一拂袖,识海星图流转,轩辕明的意念被牵引着,瞬间跨越无垠黑暗,降临到英魂殿。
诗仙李白白衣飘飘,倚剑而立,正举着酒壶对着无形的月亮独酌,潇洒不羁。
“哟,小友醒了?”
李白似乎早有所觉,转过头,醉眼朦胧中却闪烁着洞悉世情的清明。
“看你这一身伤,还有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啧啧,麻烦不小啊。来来来,说说看,又遇上什么解不开的死结了?莫不是为情所困?”
轩辕明面对这位狂放不羁的前辈,心境似乎也放松了一丝。
他收敛心神,将故事的来龙去脉和自己心中的困惑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过程虽长,但在意念交流中,不过瞬息。
李白听完,仰头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眼中醉意散去,锐利如剑:
“唔……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小娃娃,纠结的点在于:你践行仁义,舍生忘死,这本是极好的。”
但你无法接受自己的牺牲被‘辜负’,尤其被你要守护的人以一种‘保护’你的方式‘背叛’掉,这让你觉得自己的牺牲毫无价值,甚至像个傻子。对吧?”
“本质上,你不是怕死,你是怕死得‘不值’,怕自己的‘道’被证明是虚妄的,怕自己像个……扑火的飞蛾,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嘲讽?”
李白的概括精准而犀利,直指轩辕明内心最隐秘的恐惧——怕牺牲无价值,怕道成虚妄,怕重蹈前世覆辙,成为一个“愚蠢”的牺牲品。
轩辕明意念沉重地点了点头:“前辈明鉴……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
李白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英灵殿中回荡,带着一股冲破迷雾的豪气。
“痴儿!何其愚也!”
他放下“酒壶”,身形挺拔如剑,目光灼灼地看着轩辕明:
“我问你,飞蛾扑火,可曾问过那火值不值得它扑?可曾想过扑进去是化为灰烬,还是能照亮一方?”
“它只是遵循着本能,向着那一点光明振翅!这便是它的‘道’!它的意义,就在那奋不顾身的一扑之中!何须他人评判值不值?”
“你救人,是因你心中有‘仁’,见不得他人受苦受难!此乃本心!”
“你守护夏禾,是因你认定她值得守护,此乃你之‘义’!”
“你做这一切,是出于你本心所向,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选择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何须她的回报?何须她的‘配合’?又何须向旁人证明‘值不值’?”
“至于她推开你……”
李白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理解。
“那是她的选择!她的恐惧!她害怕失去你!害怕你因她而死!这与你所行的‘仁义’何干?”
李白顿了顿,接着说:
“你的道,在你心中,坚如磐石,岂会因他人如何反应而动摇?若因她一时情急的‘背叛’,就否定了你一路走来的信念,那你这‘道’,也未免太脆弱了些!”
“记住,小友!”
李白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在轩辕明混乱的心神上。
“行你所行,爱你所爱,无问西东!你的价值,由你的心定义,而非他人!”
“飞蛾扑火,纵使灰飞烟灭,那刹那的光华,亦是它生命最壮烈的绝唱!你轩辕明,难道还不如一只飞蛾有胆气?”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冲散了轩辕明心中那沉重的阴霾和自我怀疑。
是啊,他的“仁义”是他的本心,他的选择。
他守护夏禾,是因为他认定她值得守护,这是他自己的道!
这份道,岂能因夏禾情急之下的反应而否定?
飞蛾扑火的意义,就在于那扑向光明的勇气本身!
然而,李白话锋一转,带着促狭的笑意看向孙思邈的虚影:
“不过嘛……说到这夏禾姑娘,我倒觉得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一个问题:你小子,爱不爱她?”
“爱,就去追,去护着,管他什么全性妖女还是刮骨刀!”
“不爱,就趁早说清楚,别误人误己!情爱之事,快意恩仇,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胡闹!”
孙思邈的意念立刻传来,带着医者的严肃。
“青莲居士!此言差矣!医者仁心,最忌与患者生情!此乃趁人之危!夏禾姑娘身负异能,心神脆弱,对明儿依赖甚深,此时若生情爱,极易混淆感激与真情,于她心性恢复不利!更会玷污医者本分!”
“迂腐!”
李白毫不客气地反驳:
“药圣前辈,你悬壶济世,眼里就只看得见‘病人’了吗?”
“病人首先是人!是人就有情爱之心!是人就可以被爱以及爱人!”
“她夏禾首先是‘夏禾’,其次才是你的‘病人’!”
“若因她是病人,就剥夺她爱与被爱的权利,这才是最大的不仁!你难道要她一辈子顶着‘病人’的标签,永远不能像个正常女子一样去爱去恨?”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直指孙思邈医德的困境:
“孙神医,我来问你!假如,仅仅是假如!你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却身患绝症,命在旦夕,天下间只有你能救她!但你知道,一旦你救活了她,她很可能因为感激和依赖而爱上你。”
“那么,你是救,还是不救?救,似乎有‘挟恩图报’和‘趁人之危’之嫌;不救,则眼睁睁看她香消玉殒!你当如何选?”
这问题如同一根针,刺中了孙思邈医者仁心与伦理道德的核心矛盾。
药圣的虚影沉默了,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回答:
“……救!医者父母心,见死不救,枉为医者!但……救活之后,老夫必会远离,绝不与之生情。”
“而是等待,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空间,去厘清自己的心意,去开始新的生活。若真有缘,待她心性真正独立自主,尘埃落定之后,再看天意。”
“哈!远离?”
李白嗤笑一声反驳道,对药圣的敬称也换了颇有些“大不敬”的称谓:
“孙老头,你这法子,岂不是另一种残忍?救了人家的命,又躲着人家?让她独自面对新生,却又带着一份可能永远无法释怀的感激和困惑?”
“若她本就对你有意,你这‘远离’,岂不是辜负?若二人本就两情相悦,你这‘医患之别’的枷锁,岂不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情之一物,发乎本心,顺其自然便是,何必强加这许多枷锁?”
两人各执一词,理念碰撞,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白性子洒脱,见争执不下,便想找个“裁判”:
“关圣帝君!您老人家评评理!这情爱之事,是该像孙老头那样畏首畏尾,还是该像我这般率性而为?”
英魂殿上,那尊金光万丈伟岸虚影缓缓睁开了双眼。那目光威严如狱,扫过争论的孙、李二人,又看了一眼旁边等待“判决”的轩辕明。
然而,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即又缓缓闭上了双眼,仿佛对这红尘情爱之争毫无兴趣,只余下浩然正气在周身沉浮。
关羽的沉默,让孙思邈和李白都愣了一下。
最终,孙思邈叹了口气,李白也耸耸肩。
两人都明白,这终究是轩辕明自己的道路,自己的选择。
他们作为前辈英灵,可以指点迷津,可以阐述理念,但最终的路,需要轩辕明自己去走,去悟,去承担后果。
孙思邈最后嘱咐道:
“痴儿,路在脚下,心在汝身。如何抉择,在于你自己。但切记,无论作何选择,莫忘本心,莫失仁念。”
李白又恢复了那副洒脱不羁的模样,晃了晃“酒壶”。
“小子,记住我的话!行你所行,爱你所爱,无问西东!别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了手脚!你那小女友……啧,你自己看着办吧!走了走了,喝酒去也!”
说完,他的身影便化作一道清冽的剑光,变为英魂殿一道青莲印记。
……………
轩辕明的意念回归身体,病房里食物的香气正隐隐飘来。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深处,那死寂的绝望和自我怀疑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风暴洗礼后的澄澈与坚定,虽然依旧疲惫,却不再迷茫。
夏禾的“背叛”带来的刺痛并未完全消失,但他理解了那行为背后源自恐惧的爱护。
他不再质疑自己“仁义”之道的价值——飞蛾扑向光明的勇气,本身就是意义。
至于如何面对夏禾……李白的诘问“爱不爱她”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他暂时没有答案,但至少,那道名为“医患界限”的沉重枷锁,在李白与孙思邈的争论中,似乎不再那么坚不可摧。
他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胸口的沉闷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笃笃笃——
几声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门被推开,一名穿着公司制服的员工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伴随着餐车的推进,食物的香气立刻在病房内弥漫开来,变得真切而浓郁。
“华先生,李主任,餐点送到了。”员工恭敬地说道。
李主任见状,立刻示意旁边的护士:
“帮他把床摇起来,动作小心点。”
护士应声上前,熟练地操作着床边的控制器。
伴随着轻微的机械声,轩辕明躺着的上半部分床垫缓缓升起,将他调整到一个更适合进食的半卧位。
华风看着轩辕明似乎完全清醒了,眉头微蹙,身体微微前倾,开口问道:
“轩辕明,关于之前……”
然而,华风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轩辕明虚弱却清晰的声音打断了。
“华先生!夏禾呢?她在哪?她怎么样了?安全吗?”
他根本没理会华风的问题,也没看送到眼前的餐食,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名字上。
华风审视着他,眼神锐利:
“她没事,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轩辕明迎上华风的目光,语气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华先生,我需要见到夏禾,才能安心,不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清晰地提出要求:
“如果……她真的如你所说的没事……就把她请过来一起吃吧。为她也准备一份同样的餐食。”
华风沉默了几秒,病房里只剩下食物浓郁的香气和仪器规律的轻响。
夏禾,那个和轩辕明一同被发现的粉头发女孩。
华风脑中闪过她的信息。
她的异能很麻烦——体内会不断散发微弱的粉红色炁息。异性一旦接触这种炁,就会被勾起色欲,紧接着便是无法控制的爱意。
普通人毫无抵抗之力,异人则必须时刻运转炁覆盖周身,才能勉强抵挡。
简直就是人间色欲的化身。
刚把她从废墟里救出来时,她那诡异的异能就差点让他手下乱了套。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把人关进了隔离室。
现在要把她带进这间特护病房?
操作起来有点麻烦,得避开其他人,但也不是做不到。
病房里,自己是异人,护士和李主任都是女性,应该……
等下!
华风心头猛地一凛。
这小子,该不会已经被那个魔女魅惑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不顾性命保护夏禾的行为就完全说得通了!
连他自己都不敢和夏禾长时间待在一起,维持炁罩的消耗太大了。
可轩辕明的眼神……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明,完全不像被色欲控制的傀儡。
华风心思电转,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罢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就依那小子的意见带她过来罢。
也只有近距离观察他们俩的互动,才能真正判断这小子到底有没有中招。
他最终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对着送餐的员工沉声说道:
“让人带夏禾过来,再准备一份同样的餐食,路上避着点人,小心点。”
几分钟后,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轩辕明!”
夏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见到他的瞬间,粉眸中泪光涌动。
虽然之前老孟已经解释过了,但是亲眼见到轩辕明活着对她的冲击依然是巨大的!
李主任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却带着职业性的审视,打量着这个情绪激动的女孩。
夏禾同样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但那过于惹火的身材曲线,即使被宽松的病号服遮盖,也依然极具视觉冲击力。
粉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配上那张过于精致、楚楚可怜中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媚态的脸蛋——这种极具侵略性的美貌,让李主任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生,尤其还是女性,李主任太清楚这种类型的外貌对年轻女孩意味着什么了。
它吸引来的目光,往往不是欣赏,而是带着欲望的窥探和麻烦的漩涡。
在她看来,这种不加收敛,或者说“天生丽质”本身就无法遮掩——这种特质,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信号。
与其说是上天的眷顾,不如说是麻烦的预兆。
她几乎能预见到,围绕着这个女孩,会生出多少不必要的风波和是非。
夏禾几乎是扑到床边,无视了房间里的华风和李主任,一把抓住轩辕明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你还活着!你真的活着!吓死我了!你怎么样?你的伤口怎么样了?你的后背……”
她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被纱布包裹的肩膀和后背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没事了……你看,这不活蹦乱跳的……”
轩辕明反手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了醒来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声音也柔和下来。
“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们没为难你吧?”
他的关心自然流露,目光仔细地扫过她的脸,确认她的状态。
“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夏禾用力摇头,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破涕为笑。
“就是被关在那个白屋子里,闷死了,也……担心死了。”
她说着,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华风,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随即又全神贯注地回到轩辕明身上。
就在这时,双份的餐食也送到了。
金黄的小米粥,软烂的肉末蒸蛋,一小碟无油的酱瓜丁,温热的脱脂牛奶,都摆在了小桌板上。
“饿了吧?来,一起吃。”
轩辕明仿佛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两个大活人,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肉末蒸蛋,自然地递到夏禾嘴边。
“李主任安排的,清淡但营养,先垫垫肚子。”
夏禾脸微微一红,就着他的手,小口吃了下去,眼睛弯成了月牙:
“嗯!好吃!”
她自己也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两人就这样在病床边,无视了房间里压抑的气氛,迅速沉浸在相互投喂之中——
轩辕明给夏禾舀一点软烂的蛋羹,夏禾小心地喂一勺温牛奶到他嘴边。
他们低声交谈着,话题琐碎而跳跃。
“你后背……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就是痒,估计在长新肉。李主任的药很管用。”
“那个白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
“嗯,委屈你了……等出去就好了。”
“这蛋羹好嫩!”
“喜欢就多吃点,我那份也给你。”
“你说……我们那晚……”
夏禾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和……深深的愧疚。
她放下勺子,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病号服的衣角,声音微微带着些哽咽:
“轩辕明,对不起……”
轩辕明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立刻安慰或接受,反而平静地问:
“对不起什么?你错哪了?”
夏禾被问得一怔,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
她以为会他像以前那样,包容她所有的“错误”。
“我……我不该……不该在工厂里……用你给我的力量……禁锢你……推开你………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很难过……”
她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带着委屈和后怕。
轩辕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的温和,让夏禾有些无所适从。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问道:
“再来一次,在工厂里,面对沈冲的威胁,看着我要被围攻,你还会不会那样做?用我的信任,推开我?”
夏禾沉默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咬着下唇,低下头。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为了保护他,她还是会那么做。
轩辕明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你再来一次,肯定还是要‘投降’,还是要推开我。因为你心里觉得,那样做是保护我,是当时唯一能想到的,让我活下去的办法。”
“既然你自己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这个选择本身是错的,那你现在又何必为了讨好我,为了怕我生气,而道歉呢?”
夏禾猛地抬头,粉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和被看穿的慌乱:
“我……我不是……”
轩辕明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认真:
“夏禾,我确实会有些介意,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式保护’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这介意的根源,更多是在于我自己的无力感,是我不够强大,没法带着你一起闯过去。
“我的情绪,其实跟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你意外激发了我过去还没有愈合的创伤。”
“我怪自己多一些,而不是怪你。”
经过李白的开导,轩辕明不再是完全带着情绪的状态了,换位思考下,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夏禾加入全性——
夏禾亦然,宁愿自己加入全性也不愿他死。
他们虽然手段不同,但是本质是一致的,行为都发自于对对方的“爱”与“守护”。
夏禾此时并不知道轩辕明已经被某位大人物开导过了,她自然会猜测轩辕明依旧介意此事,因此而认错。
经过这一个月和夏禾的朝夕相处,轩辕明察觉了夏禾的一个特点——她很善于,或者是,乐于“讨好”他。
所谓“讨好”,就是放弃自己的理性,放弃自己的判断,全然以对方的意见为主。
但是这种“讨好”,只是暂时的,日后再次遇到同样的困境,她还是会下意识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
夏禾似乎习惯于……通过‘认错’、‘道歉’来安抚别人的情绪,尤其是轩辕明的情绪。哪怕你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真的错了,或者觉得那是情非得已。
这其实也怪不得夏禾,轩辕明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唯一的光,她自当会拼尽一切想把他留在身边,就像将溺死的人一定会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要抛弃掉的,是自己的尊严……
于是,轩辕明表情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夏禾,你听好:我不希望你为了‘讨好’我,为了让我不生气或者为了挽留我,就违心地放弃自己的判断,放弃你认为对的、想要保护我的那份底线。”
夏禾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内心最深处那个小心翼翼的,习惯于用顺从换取安全和关爱的自己,被如此清晰地指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点倔强,也带着点豁出去的坦诚:
“我没有放弃底线……你就是我的底线啊!你就是我最大的底线!
“再来一百次,只要觉得能让你活下去,我可能……还是会那么做!我不觉得保护你是错的!”
“可是,再来一百次,只要我们还能像现在重逢,我都会向你道歉的!”
“你就是我最大的底线,我不去讨好你,难道要去讨好别人吗?!”
这句“你就是我的底线”如同直白的告白,带着少女孤注一掷的勇气,毫无预兆地砸了过来。
轩辕明瞬间愣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他完全没料到夏禾会如此直接而坦荡地说出这句话,那份炽热的情感让他这个两世为人的灵魂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刚才那份循循善诱的沉稳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当然听得出来夏禾在偷换概念,只是这种时候,辩论的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夏禾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和害羞,那双漂亮的粉眸里反而褪去了慌乱,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释然。
原来,他也会害羞?原来,她也可以让他措手不及?
轩辕明被她这坦荡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目光看得更加不自在,心中暗恼自己的忸怩。
他可是被李白开导过要“行你所行,爱你所爱”的人!
怎么能被一个小姑娘几句话就搞得面红耳赤?
不行,得“振振夫纲”!
辩论的输赢当然不重要,但是在气势上,在这个比谁更害羞的幼稚游戏上,自己可不能输!
必须找回场子!
他强行压下脸上的热意,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重新看向夏禾,眼中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和一丝“找回场子”的促狭:
“咳……不管怎么样,今天这歉你是道定了是吧?”
“那我话就放在这里了,干道歉,没有什么实质的补偿,我可是不会原谅你的!”
补偿?夏禾能够理解。
可是什么叫“实质的补偿”?
夏禾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狡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比轩辕明刚才更甚的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
“……你想要……什么补偿?”
她的眼神里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轩辕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个促狭的弧度,刚想开口说什么……
“咳!咳咳!”
一旁的李主任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一副“没眼看”的表情,直接打断了这即将变得旖旎的气氛。
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对小情侣能旁若无人地上演这种“调教小女友”的大戏。
我还在呢!?
好嘛!我走还不行吗!
这破地方留给你们小情侣温存去吧!
她抱起手臂,故作冷淡地对着华风道:
“华先生!我看病人情绪稳定,食欲良好,精神头也不错!你们公司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可以问了!不过记住我的警告!别刺激病人!”
“我那边还有几个危重病人要处理,失陪了!轩辕明,有事按铃叫护士!”
说完,李主任狠狠地瞪了华风一眼,又用“年轻人注意点”的眼神扫过病床上两个面色羞红的年轻人,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被闪瞎。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微妙的粉红泡泡残留。
夏禾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喝粥。
轩辕明则摸了摸鼻子,收回了刚才想开玩笑的心思,对着李主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他真不是故意的,他坚信——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谓是“发乎情,止乎礼”!
什么?你说教育小女友不算“礼”?
回去再好好读读《礼记》!
………
华风看着李主任离开,又看着眼前这对“眉来眼去”的小年轻,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电灯泡,精心准备的审问节奏再次被搅得稀碎。
再问下去,恐怕也只会得到更多无关痛痒、甚至真假难辨的废话。
而且,从刚刚那番对话中,他已经确定了轩辕明没有被色欲魔女控制,甚至于——
恰恰相反,这段关系里面,主动方和强势方,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轩辕明!
他深深看了轩辕明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包含了审视和一丝……棋逢对手的凝重。
“好好休息。”
华风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人。
门关上的瞬间,轩辕明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虚弱”和“单纯”瞬间褪去,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
他反手更紧地握住夏禾的手,压低声音:“他们问了你什么?”
夏禾立刻将隔离室里华风和老孟的询问,以及她最后选择沉默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做得对。”
轩辕明赞许地点头,眼中寒光一闪。
“丁嶋安的事,他们根本不信,也查不出铁证。重点还是在我身上。接下来,他们只会盯得更紧。记住,关于我的能力、传承,一个字都不要提。所有问题,推给我,就说你也不知道,或者……就说我告诉你是什么‘家传秘术’糊弄过去的。”
“嗯!”夏禾用力点头,碧眸中充满了信任和坚定,“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两人相视一笑,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彼此的守护,在无声的目光中流淌。
病房窗外,阳光正好,但他们都清楚,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走廊尽头,华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的景象,对着耳边的通讯器,声音低沉而凝重:
“目标已苏醒,状态恢复速度异常。心智成熟,警惕性极高,极擅伪装和利用规则。夏禾对其高度信任并受其影响……初步评估,轩辕明,危险等级上调至……‘甲上’。申请……总部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