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舟被拖走后留下的血腥气,在中央空调的嘶鸣中久久不散。
佣人们沉默而高效地清理地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强势地压过玫瑰香氛,却压不住江晚喉咙深处翻涌的铁锈味。
顾承砚的手依旧按在她紧捂小腹的手背上,掌心传来的温热与沉稳脉搏像一张无形的烙铁。
她猛地抽回手,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沙发边几上的水晶烟灰缸。
“哐当——!”
水晶碎裂的锐响撕裂了压抑的寂静。碎片四溅,如同散落的冰晶。
顾承砚的目光从她惊惶煞白的脸,缓缓移到地上那摊狼藉,最后定格在她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他脸上没有怒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如同观察实验皿里突然应激的细胞。
“看来,”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刚才的场面,比预想中更刺激。”
他上前一步,皮鞋尖轻轻拨开一片较大的水晶碎片,
“吓到我的孩子了?”
“你的孩子?”
江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尖锐,
“顾承砚,他只是你交易来的工具!一个用来填补你变态执念的容器!刚才那一幕,才是你真正想让我看到的吧?看到沈屿舟像条狗一样被你打断骨头扔出去!这就是你所谓的‘规矩’?”
她指着地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你故意放他进来!故意让他看到我!故意激怒他!就为了这一刻!为了让我亲眼看着你像碾死虫子一样碾碎他!也为了提醒我,不按你的‘规矩’来,这就是下场!对不对?!”
顾承砚静静地看着她爆发,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激烈的指控只是空气的震动。
直到她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他才缓缓抬起手。
江晚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后退一步,以为他又要强行触碰。
但他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拂过她额角被碎发黏住的一点细汗。那触感冰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情绪波动太大,”
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医学事实,
“对胚胎发育不利。”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她隆起尚不明显的小腹,
“沈屿舟是垃圾,清理垃圾需要过程。刚才,只是开胃菜。”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沉稳,留下冰冷的话语在血腥与消毒水混合的空气里回荡:
“陈芸会送新的安胎药上来。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这间会客厅,视野很好。”
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江晚脱力般跌坐在唯一干净的沙发角落,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她环顾这间刚刚上演过血腥暴力的奢华牢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如同顾承砚深不见底的眼眸。视野很好?监视她崩溃后的反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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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顾承宅邸的气氛沉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沼泽。
江晚被强制搬进了那间发生过冲突的会客室改造成的临时卧室。
巨大的空间空旷冰冷,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
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如同沉默的眼睛,在每一个角落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江晚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玻璃展柜里的标本,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顾承砚冰冷的审视之下。
他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
有时是深夜,他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进来,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的单人沙发上,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她假装沉睡的脸上逡巡良久,然后无声离开。
有时是清晨,他会带来还带着露水的、从标本室玫瑰上剪下的“新鲜”花朵,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那诡异的不凋零的姿态,像是对亡妻执念的具象化,也像是对江晚无声的提醒——她和她腹中的生命,都只是被强行延续的标本。
安胎药的剂量似乎加重了,苦涩的味道长久地萦绕在舌尖,带来更深的昏沉和无力感。
小腹的隆起开始有了些许轮廓,那微弱的胎动也日益清晰,像一条小小的鱼在深海里吐着泡泡。
每一次胎动,都让江晚陷入更深的矛盾漩涡。
恨意的火焰灼烧着这个作为复仇筹码而存在的生命,可那真实的、源自血脉的悸动,又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着她冰封的心防。
这天午后,江晚在陈芸刻板的监督下服完药,强烈的困意袭来。
她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感觉陈芸似乎离开了。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滴答”声,断断续续地钻进她的耳朵。
不是空调,不是钟表。
声音来自……床头柜!
她猛地睁开眼,困意瞬间消散。那声音还在持续,微弱却固执。
她屏住呼吸,目光锁定在床头柜上那台造型简约的电子钟上——那是顾承砚“送”来的,说是方便她看时间。
她强撑着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环顾四周,确认陈芸不在。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摸冰冷的电子钟外壳。
那“滴答”声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她的手指沿着钟体边缘摸索,在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震动和热度!
这不是普通的钟!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跌跌撞撞冲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她不死心,手指沿着抽屉内壁一寸寸摸索,在抽屉最深处顶板的角落,指尖触碰到一个硬币大小、微微凸起的、带着散热孔的圆形物体!
监听器!不止一个!
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无处不在的监控视线,却没想到顾承砚的掌控欲已经变态到连声音都不放过!
她在这间牢笼里所有的呓语、所有的叹息、甚至每一次因孕吐或胎动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可能被他清晰地捕捉!
愤怒和羞辱如同岩浆般喷涌!她抓起书桌上的铜质笔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个隐藏在抽屉深处的监听器!
“砰——!”
一声闷响!塑料碎裂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卧室门被猛地推开!顾承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山雨欲来的风暴!他身后是面无表情的陈芸。
“你在干什么?”
顾承砚的声音冰冷刺骨,目光扫过地上笔筒的残骸和抽屉里被砸坏的监听器残片。
江晚扶着书桌边缘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愤怒和用力而涨红。
她指着那个被砸碎的监听器,声音因激动而尖利破碎:
“顾承砚!你变态!你不仅监视我!你还监听我?!连我说梦话、我喘气你都要听?!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一件连呼吸都需要你监控的活体器官吗?!”
顾承砚一步步走进来,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他没有看地上的狼藉,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江晚因愤怒而明亮的眼睛。
“看来,沈屿舟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让你还有力气,砸坏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
江晚怒极反笑,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
“对!在你眼里,我,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你的‘东西’!可以随意摆布,随意监控!顾承砚,你口口声声怀念江南晚,可你的所作所为,比沈屿舟还要令人作呕!他至少虚伪!你呢?你是赤裸裸的、彻头彻尾的控制狂!疯子!”
“疯子?”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危险至极的戾气掠过眼底。他猛地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攥住江晚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
剧痛让江晚痛呼出声,她奋力挣扎,另一只手本能地护住小腹。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我是不是疯子,轮不到你来评判。”
顾承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拽!江晚猝不及防,额头重重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一阵眩晕。
他冰冷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灼热,话语却如同淬毒的冰刃:
“苏晚,认清你的位置。你的子宫,你里面的孩子,包括你这条命,都是我赋予的。没有我,你早就被沈屿舟和林薇啃得骨头都不剩!监听?监控?那是对你这种不知感恩、随时可能失控的‘容器’,必要的保护措施!让你能安安稳稳地、完成你唯一的使命——生下我的继承人!”
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江晚心上。
她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身体在他铁箍般的禁锢中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
原来在他眼中,她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都只是“容器”的“失控”,需要被“保护”起来,直到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使命……继承人……”江晚抬起头,额头上被撞红了一片,眼中却没了刚才的激烈火焰,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和嘲讽,“顾承砚,你真可怜。
抱着一个死人的执念,用一个活人当容器,生下一个注定带着原罪的孩子……这就是你顾氏继承人的来历?真是……肮脏又可笑!”
“肮脏?”
顾承砚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危险,攥着她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
江晚痛得眼前发黑,几乎能听到自己腕骨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门口的陈芸,突然上前一步,刻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顾先生,老宅急电。老爷子……情况不太好。”
顾承砚的动作猛地顿住!眼底翻腾的戾气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覆盖——震惊?担忧?还是……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
他死死盯着江晚那双充满死寂嘲讽的眼睛,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表情刻进灵魂深处。
几秒钟的死寂,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
终于,他猛地甩开江晚的手腕!
江晚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桌边缘,小腹传来一阵尖锐的牵扯痛,让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顾承砚看也没看她,仿佛刚才的激烈冲突从未发生。
他迅速转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备车!去老宅!”
他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黑色的衣角在门口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陈芸立刻跟上,在门口回头看了江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刻板的漠然。
门被无声关上。
巨大的房间再次只剩下江晚一人。
她靠着冰冷的书桌,大口喘息,手腕上被攥出的青紫指痕清晰可见,小腹的抽痛一阵紧过一阵。
地上是碎裂的笔筒和监听器残骸,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和顾承砚身上雪松冷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她缓缓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书桌冰冷的柜体。
身体的疼痛和刚才顾承砚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因“老爷子”而出现的裂痕,如同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撕扯。
他并非无懈可击。
那个被他称为“老爷子”的人,似乎能轻易穿透他冰冷坚硬的外壳,触碰到他深藏的东西。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点亮的烛火,在江晚被绝望和恨意充斥的心湖深处,摇曳生辉。
机会!
她低下头,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小生命不安的悸动。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恨意,还混杂了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顾承砚,你的囚笼,裂开了一道缝。
而这道缝,或许就是我和孩子……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