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个月的时间,在顾承砚打造的精密囚笼里,如同被调慢流速的粘稠糖浆。

江晚的身体在激素药物的作用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轻微的恶心感时常在清晨准时造访,让她伏在卧室那冰冷的大理石洗手台上干呕,对着镜子里那张日益丰润、却嵌着江南晚泪痣的脸,感到一种灵魂被剥离的荒谬。

小腹虽尚未明显隆起,但一种陌生的沉坠感已如影随形。

顾承砚的“规矩”严苛得令人窒息:

每日三次精准到克的营养补充剂,由陈芸面无表情地监督服用;

下午三点雷打不动地前往玻璃花房,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褪去衣物,接受所谓“促进受孕”的日光浴,而顾承砚,有时会亲自拿着园艺剪在一旁修剪那些永不凋谢的标本玫瑰,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巡视,评估着“容器”的状态。

这日午后,江晚刚在花房躺下,温热的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皮肤上,带来一种虚假的暖意。

她闭着眼,努力忽略不远处顾承砚修剪枝叶的细微声响。

突然,小腹深处传来一下极其微弱的悸动,像一颗小小的水泡在深处悄然破裂,又像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她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抚上平坦依旧的小腹。

“怎么了?”

顾承砚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惯有的敏锐和不容置疑的探询。

他放下银亮的园艺剪,几步便走到躺椅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投下一片阴影。

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本能地想隐藏这极其私密的初体验,这属于她和腹中这个工具、却又莫名牵动她血肉的瞬间。

但顾承砚的目光太具穿透力,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正牢牢锁定她按在小腹的手。

“……没什么。”

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一点江南晚式的倦怠,

“可能是……药片的味道又泛上来了。”

顾承砚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说话。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单膝跪在了躺椅旁。

这个姿势让江晚浑身一僵,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征求同意,直接覆在了她按着小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温热,却传递出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力。

江晚的手被他强行压得更紧地贴在自己的肌肤上。

他微微侧首,仿佛在凝神倾听,又像是在感受她皮肤下细微的脉动。

时间在花房浓郁的玫瑰香气中凝滞。

江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雪松与苦艾混合的清冽气息,能感受到他指尖透过她手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脉搏。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占据了她——被侵犯的愤怒、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拉入某种生命连接的战栗。

“它动了。”

顾承砚忽然开口,带着一种江晚从未听过的、近乎肯定的奇异震颤。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翻涌着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近乎偏执的渴望,牢牢锁住江晚惊惶的眼眸。

“你感觉到了吗,苏晚?它在回应我。”

回应?江晚只觉得荒谬透顶!一个尚未成形的胚胎,如何回应这个掌控一切的疯子?

但顾承砚眼中那燃烧的火焰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感到毛骨悚然。他不再仅仅把她看作一个“容器”,他仿佛透过她的血肉,看到了里面那个被他强行唤醒、并视为江南晚生命延续的“神迹”!

“没有!它没有!”

一股莫名的恐慌让她激烈地反驳,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是你的错觉!”

顾承砚的手却像铁钳般纹丝不动。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俯身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蛊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安静。用心感受。它是晚晚留给我最后的礼物……也是你存在的唯一意义。”

晚晚……又是江南晚!江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任何一次孕吐反应都要强烈。

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强行塞入了他人灵魂祭品的祭器,连腹中这块属于自己的血肉,也被打上了“江南晚”的烙印。

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奔涌,却被他手掌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死死压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陈芸刻板的声音突兀地在花房门口响起,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顾先生,沈屿舟在宅邸外,要求见……江小姐。情绪非常激动,安保快拦不住了。”

沈屿舟?!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花房里扭曲的气氛!

顾承砚覆盖在江晚手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开。

他站起身,周身那股因“胎动”而翻涌的奇异情绪瞬间褪去,重新覆上冰冷的寒意。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眼神锐利地扫过脸色瞬间煞白的江晚。

“看来,第一份‘礼物’的效果比他想象中更猛烈。”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让他进来。带到会客厅。‘江小姐’稍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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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时,江晚几乎认不出那个被两个黑衣保镖半押着推进来的男人是沈屿舟。

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西装皱得像咸菜干,领带歪斜。

最刺目的是他左脸上那道新鲜的、还渗着血丝的抓痕,显然是林薇的“杰作”。

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在看到江晚走进来的瞬间,那浑浊的目光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亮,混合着极致的怨毒和一丝濒死的疯狂。

“苏晚!你这个贱人!毒妇!”

他嘶吼着,猛地想扑过来,却被身后的保镖死死按住肩膀,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是你搞的鬼!是你让顾承砚整我!冻结我的账户!给我发法院传票!是不是?!”

江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狼狈不堪,让她胸腔里沉寂了数月的恨意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轰然复燃!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江晚”的仪态,在顾承砚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动作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江南晚式的柔弱迟缓。

她抬起眼,迎向沈屿舟噬人的目光,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极其冰冷、极其缓慢的弧度。

“沈先生,”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江南晚式的温软,却字字如冰锥,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什么账户?什么传票?我现在是江晚,顾先生的未婚妻。”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脸上的抓痕,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倒是你,看起来……过得不太好啊?林小姐还好吗?”

“未婚妻?!”

沈屿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癫狂地大笑起来,唾沫星子横飞,

“顶着张死人的脸当未婚妻?苏晚!你他妈就是个卖身求荣的贱货!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现在又傍上更大的金主来搞我?我告诉你!我完了你也别想好过!那笔钱!顾承砚给你的卖身钱!老子用来买房天经地义!你凭什么告我诈骗洗钱?!那是老子的钱!”

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在空旷的会客厅里回荡。

江晚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卖身钱……这三个字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撕烂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顾承砚,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骨瓷茶杯。

杯底与杯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却足以压过一切喧嚣的轻响。

“沈先生,”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威压,瞬间让暴怒的沈屿舟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顾承砚的目光淡淡扫过沈屿舟,如同在看一件垃圾,最终落回江晚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却冰冷刺骨的温柔,

“晚晚,看来这位沈先生不仅觊觎不属于他的财产,精神似乎也出了严重问题。满口污言秽语,惊扰了你和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沈屿舟的天灵盖上!

他猛地瞪大双眼,充血的眼球死死盯住江晚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那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一种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被彻底背叛的狂怒!

“孩……孩子?!”

他声音嘶哑破碎,像破旧的风箱,

“你……你怀了他的种?!苏晚!你这个婊子!你竟然怀了这个疯子的野种?!用老子的卖命钱养出来的贱种?!”

“闭嘴!”

江晚再也无法维持伪装,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颤抖,

“沈屿舟!那笔钱是你用我的命换来的!是你和林薇这对狗男女把我推上手术台!是你们想让我‘意外消失’!现在,你活该下地狱!”

她的爆发让沈屿舟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是更深的疯狂:

“是我推你的?是我逼你签字的吗?!苏晚!是你自己蠢!是你心甘情愿为了钱去卖脸卖身!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怀了顾承砚的野种就想洗白?我呸!你和你肚子里的贱种一样脏!都是……”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沈屿舟恶毒的诅咒!

顾承砚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沈屿舟面前,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闪电般挥出一拳,精准、狠戾地砸在沈屿舟的胃部!

沈屿舟的咒骂瞬间变成了破音的痛苦哀嚎!

他整个人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猛地弓起身子,眼球暴突,口水和胃液混合着喷溅出来,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起,重重撞在坚实的红木茶几边缘!

“呃啊——!”

凄厉的惨叫伴随着骨骼断裂的闷响!沈屿舟蜷缩在地上,抱着扭曲变形的左臂,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鲜血迅速从他额头磕破的伤口和扭曲的手臂处渗出,染红了昂贵的手工地毯。

整个会客厅死寂一片,只剩下沈屿舟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顾承砚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点灰尘。

他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关节上沾染的、属于沈屿舟的唾液和血迹,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然后,他走到蜷缩在地、因剧痛和恐惧而不断抽搐的沈屿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你的脏嘴,”

顾承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不配提她,更不配提我的孩子。”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送入沈屿舟因痛苦而模糊的耳中,

“再让我听到一个字,下次断的,就不只是手了。滚。”

他直起身,对旁边的保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

保镖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架起还在痛苦呻吟、手臂明显折断的沈屿舟,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地毯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蜿蜒的血痕和污迹。

顾承砚这才转过身,看向僵立在沙发旁、脸色苍白如纸的江晚。

她胸脯剧烈起伏,显然还未从刚才那血腥暴戾的一幕中回神。

她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血污,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

顾承砚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她紧捂着小腹的手上。

他的掌心依旧温热,甚至能感受到那沉稳的脉搏,但此刻却只让江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吓到了?”

他低声问,目光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仿佛在评估一件易碎品在冲击下的反应。

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宣示主权的意味,在她隔着衣料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微微隆起的弧度。

“别怕。脏东西已经清理掉了。”

他的视线下移,牢牢锁住她的小腹,那眼神中的偏执和占有欲比在花房时更加露骨,如同巨龙盘踞在它的宝藏之上。

“谁也伤不了它。”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却又冰冷得毫无温度,

“它是我的。”

江晚被他手掌的温度和话语中的独占欲烫得浑身一颤。

腹中那个微小的生命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强烈而扭曲的注视,刚才那微弱的悸动感再次传来,这一次,清晰了许多。

胎动与血腥,新生与毁灭,在她被顾承砚手掌覆盖的小腹之上,在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会客厅里,以一种极其荒诞而残酷的方式,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