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标本玫瑰

医疗仪器的嗡鸣声像一群恼人的蜜蜂。

江晚平躺在检查台上,金属器械的冰冷透过薄纸传到皮肤。当探头压上她的小腹时,她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

"放松。"

女医生皱眉,

"宫腔环境评估需要配合。"

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刺得眼睛发酸。

三天前签下的协议条款在脑海中闪回,那些冷冰冰的文字此刻正化作具体的器械探入身体最私密的领域。

她侧头看向监测屏幕,灰白影像里那个梨形的阴影就是她即将被交易的"筹码"。

"卵巢储备功能良好。"

医生对记录数据的护士说道,

"但子宫内膜偏薄,建议先进行激素调理。"

门突然被推开。顾承砚的身影出现在超声机旁,白大褂们立刻噤声。

他直接俯身查看屏幕,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苦艾香混着雪茄的气息。

"多久?"

他问的是医生,眼睛却盯着江晚裸露的腹部。

"至少两个月调理期才能尝试受孕。"

顾承砚的指尖突然按在江晚肚脐下方三寸:

"这里?"

他划过的皮肤立刻泛起细小的战栗,

"江南晚的子宫肌瘤就是在这个位置。"

满室死寂。

江晚看见医生们交换眼神——他们显然知道更多。

当顾承砚接过探头亲自操作时,她终于忍不住攥住检查台边缘:

"协议里没说要你..."

"协议第七条款。"

他冷静地调整成像深度,

"甲方有权全程参与受孕过程。"

屏幕上突然出现个鲜明的光点,

"看,这就是她当年肿瘤的位置。"

江晚怔住了。

这个掌控欲变态的男人竟记得亡妻子宫的每一处伤痕?她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复刻的卧室,梳妆台上半空的香水瓶,床头翻到卷边的诗集...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膨胀。

"你恨她。"

这句话脱口而出。

超声探头骤然压深,疼痛让她闷哼一声。

顾承砚的眼睛在冷光下呈现一种诡异的琥珀色:

"她死前三个月还在为怀孕注射激素。"

他声音很轻,

"肿瘤破裂大出血时,手里攥着验孕棒。"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突然飙升。江晚想起那份协议里强调的"基因筛查"——他根本是在防止重蹈覆辙!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某种类似同病相怜的情绪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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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江晚在复刻的卧室里辗转反侧。

小腹残留着检查后的隐痛,顾承砚那句"她死前攥着验孕棒"像咒语般在脑海盘旋。

她鬼使神差地溜向三楼尽头那间上锁的标本室——今早护士说漏嘴提到那里有"江小姐的医疗档案"。

密码锁居然是她拆线的日期。

房间里的景象让她呼吸停滞:

整面墙的福尔马林标本罐,每个都贴着江南晚的医疗标签。

最中央的圆柱罐里,一朵玫瑰悬浮在液体中,花瓣边缘已经泛黄,但花心仍保持着诡异的鲜红。

"那是她最后收到的花。"

顾承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江晚差点碰倒标本架。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睡袍敞露的胸膛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你...一直保存着?"

她的声音发颤。

他取下玫瑰罐,指纹在玻璃上留下雾痕:

"肿瘤破裂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突然将罐子塞进她怀里,

"闻闻看。"

浓烈的防腐剂气味中,江晚却嗅到一丝几不可闻的玫瑰香。

这种违反自然规律的保存方式,像极了顾承砚对亡妻的执念——强行留住早已腐朽的东西。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月光从高窗洒落,顾承砚的轮廓一半浸在阴影里:

"你要怀上她的孩子。"

他抚上她的小腹,掌心温度透过睡衣灼烧皮肤,

"总该知道子宫的前任主人是怎么死的。"

这个动作本该令人毛骨悚然,但江晚却从他指尖的颤抖中察觉到什么。她突然抓住他手腕:

"你害怕历史重演。"

墙上的电子钟跳过00:00,警报声突然从顾承砚的手机爆发。

他迅速点开监控——画面里沈屿舟正在"揽月湾"客厅焦躁踱步,茶几上散落着法院传票。

"第一份礼物送到了。"

顾承砚将手机转向她,

"购房资金被追查的滋味如何?"

江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传票上明确写着"涉嫌诈骗及洗钱",而沈屿舟西装皱得像是穿了三天。

复仇的快感涌上心头时,她忽然察觉顾承砚正在观察她的反应,像科学家记录实验数据。

"满意吗?"

他问。

她故意抿了抿嘴唇:

"要等他们跪着求饶才算数。"

顾承砚突然将她压向标本架,背后的玻璃罐叮当作响。

当他的唇几乎碰上她耳垂时,江晚以为会被吻,却只听到一句低语:

"明天开始,每天下午三点到温室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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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温度维持在恒定的25℃,湿度传感器在叶片间闪烁。

江晚推开玻璃门时,顾承砚正在修剪一株玫瑰。剪刀开合间,他头也不抬地命令:

"脱衣服。"

"什么?"

"激素治疗需要日光浴。"

他指向藤编躺椅,

"每天半小时。"

阳光透过玻璃顶洒在皮肤上,江晚僵硬地躺着,努力忽视那道巡视领土般的视线。

剪刀的咔嚓声突然停止,顾承砚的声音混着玫瑰香气飘来:

"江南晚第一次流产也是在这种天气。"

她猛地坐起,抓过衬衫遮住身体:

"我不是她的记忆存储器!"

"当然不是。"

他忽然掐断一朵盛放的玫瑰,尖锐的刺扎进拇指,血珠滴落在花瓣上,

"你比她有趣得多。"

将染血的玫瑰别在她耳后,

"比如昨天,你故意在协议上签'江晚'而不是本名。"

江晚呼吸一滞。他竟然连这个细节都...

"知道我怎么处置沈屿舟的海外账户吗?"

他忽然转换话题,沾血的手指在她锁骨画了道红线,

"像这样——"突然用力抹开,"全部冻结。"

玫瑰从她发间坠落。顾承砚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话:

"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你皮肤上有阳光的味道。"

傍晚江晚收到一个包裹。拆开是套孕妇维生素,和一张沈屿舟在警局做笔录的照片。背面写着:

「维生素是江南晚没来得及吃的牌子。」

她站在复刻卧室的梳妆台前,将药片一粒粒排成直线。

镜中的女人耳后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锁骨留着被他画过的红痕。

某种危险的认知逐渐清晰:

这场交易正在变质,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掌控得了局面。

当夜暴雨倾盆。

江晚惊醒时发现顾承砚立在床头,正将什么塞进枕下。

月光照亮他手中的物件——竟是那朵从标本室取出的玫瑰!

"它会开得更好。"

他抚摸她腹部的方式像在触碰易碎品,

"在你的子宫里。"

闪电照亮他离去的背影时,江晚摸到枕下潮湿的物体:

是那朵玫瑰,被浸泡在生理盐水里,根部连着微型传感器。

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她的体温和睡眠质量数据。

这个疯子竟把亡妻的遗物改造成了监测装置!她应该感到毛骨悚然,却莫名想起他拇指被刺破时滴在花瓣上的那滴血。

某种扭曲的共生关系正在形成,就像这朵被科技强行延续生命的玫瑰。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开夜空。

江晚忽然看清花园里有个人影——撑着黑伞的顾承砚站在暴雨中,正将一叠文件交给黑衣人。

文件上的「揽月湾产权转移」字样一闪而过。

复仇的齿轮正在加速,而孕育中的生命将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这个认知让她在雷声中抱紧自己,却摸到小腹上那个被超声探头按压出的淤青——那里或许正在孕育一个既是复仇工具又是情感载体的矛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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