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顾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江晚一夜未眠，贴身藏着的遗书拓本像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和神经。
祠堂里顾承砚那转瞬即逝的脆弱和祠堂外“老爷子”病危的阴影，如同两股无形的绳索，缠绕着这座沉寂的堡垒。
陈芸送早餐进来时，脸色比往日更加刻板，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先生昨夜未归，老宅那边…情况复杂。”
她放下餐盘，目光扫过江晚略显苍白的脸，
“请您安心休养，不要离开房间。”
“老爷子…病得很重？”
江晚端起牛奶杯，指尖冰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江晚”的忧虑。
陈芸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顾家的事，不便多言。”
她避开了江晚的视线，转身离开时，步伐似乎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江晚的心沉了下去。
陈芸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老宅那边的情况，恐怕比“不太好”严重得多。
顾承砚的彻夜未归，更是不同寻常。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是否正坐在他祖父的病榻前，面对着那个当年“身不由己”逼死他母亲的“老爷子”？他会怎么做？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老宅！那里不仅是顾家权力的核心，更是所有秘密的源头！顾林秋棠的悲剧，顾承砚扭曲的根源，甚至……江南晚的死，是否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线索？
那个同样被顾承砚深深刻入骨髓、成为她如今这张脸原型的女人……她真的是死于单纯的意外或疾病吗？
在顾家这样视“门楣”如命、规矩森严的家族里，一个“出身不明”（从顾承砚对替身的执着看，江南晚很可能也非名门）的女人，她的死亡，是否也笼罩着和顾林秋棠相似的阴影？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江晚的心。
她放下牛奶杯，胃里一阵翻搅。
如果江南晚的死另有隐情……如果她的死，也与“老爷子”有关……那顾承砚对“血脉”的疯狂执着，是否也掺杂着对亡妻的愧疚和对家族的反抗？
一个更大胆、更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不能坐以待毙！老宅此刻因“老爷子”病危而可能出现的权力真空和混乱，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必须去！
必须亲自去那个漩涡的中心，寻找线索，寻找能彻底撕裂顾承砚、甚至摧毁整个顾氏冰冷门楣的武器！
机会在下午意外降临。
陈芸被一通紧急电话叫走，似乎是老宅那边需要她过去处理一些“夫人（江南晚）的旧物”。临走前，她再三叮嘱江晚不要离开房间，并加派了人手在走廊巡视。
江晚站在窗边，看着陈芸的车驶离庄园。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衣柜。她换上了一套颜色最不起眼的深灰色家居服，将长发盘起塞进一顶同样深色的软帽里。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被顾承砚“送”来的、带有监听功能的电子钟，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将钟整个浸入注满水的洗手池中！
微弱的电流短路声在水中响起，钟面的灯光瞬间熄灭。
监听器，暂时瘫痪。
她回到卧室，将枕头塞进被子里，伪装成有人沉睡的样子。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推开连接着一个小露台的玻璃门。
露台下方，是连接主宅与后方仆人区域的一条狭窄通道，通常只用于运送杂物，监控相对薄弱。
江晚小心翼翼地翻过露台栏杆，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她屏住呼吸，凭借着身体尚存的灵活和腹中胎儿带来的孤注一掷的勇气，顺着排水管道和凸起的装饰线脚，一点一点向下攀爬。每一次落脚都极其小心，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小腹的神经。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双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时，她几乎虚脱。
她迅速闪身躲进通道的阴影里，心脏狂跳。成功了第一步！
凭着之前被陈芸带着在宅邸内“适应环境”时强行记下的路线，江晚如同幽灵般在仆役通道和花园的阴影中穿行，避开稀少的巡逻保安。
她目标明确——顾家老宅。
那栋位于庄园最深处、被参天古木环绕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古老建筑。
越靠近老宅，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消毒水混合着陈年木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朽花朵般的衰败气息就越发浓重。
老宅门口停着几辆黑色的轿车，气氛肃杀。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的男人守在门口，显然是顾承砚的人。
江晚绕到老宅后方。
这里有一片荒废已久的小花园，杂草丛生。
她记得陈芸无意间提过，老宅后方有个废弃的旧厨房入口，因为“老爷子”忌讳，常年锁着，但钥匙……就在花园里某个废弃花盆底下。
她在齐膝深的杂草中艰难地摸索着，指尖被荆棘划破也浑然不觉。
终于，在一个倒扣的破瓦盆下，她摸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
心脏狂跳！她几乎是扑到那扇隐藏在藤蔓后的、布满铁锈的小门前。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清晰。她紧张地回头张望，幸好无人注意。
“吱嘎——”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尘埃、霉味和药味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江晚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陡峭、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头阶梯，盘旋向上。
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江晚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
不知道爬了多久，头顶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线。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同样布满灰尘的木门。江晚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是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厚重的深红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但色调沉郁的油画。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和一种奇特的、如同檀香与腐烂物混合的怪味。
这里就是顾家老宅的核心区域！
江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侧耳倾听，走廊深处似乎隐约传来压抑的争执声，但听不真切。
她必须找到“老爷子”的房间，或者……江南晚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
她贴着墙壁，如同壁虎般在阴影里移动。
走廊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如同沉默的巨口。经过一扇雕花繁复的双开门时，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和怪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门缝下透出的光线也比其他房间亮。
江晚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里面传来一个极其苍老、虚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艰难的喘息：
“……承砚……你……终究……还是放不下……那戏子……”
是“老爷子”！
紧接着，是顾承砚的声音！低沉，冰冷，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放不下的是你！是你用那套该死的‘规矩’，逼死了她！”
“混……账……”
苍老的声音带着怒意，喘息更加急促，
“顾家……百年清誉……岂容……玷污……她……该死……那个姓江的……女人……也……一样……”
姓江的女人？！江南晚？！
江晚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住口！”
顾承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门内传来重物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你没资格提她！更没资格提我母亲！她们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
“呵……呵呵……”
苍老的声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清楚……又如何？顾家……的规矩……高于……一切……你……改变不了……你身上……流的……还是……顾家的……血……”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对话，伴随着医护人员惊慌的低语和仪器报警的尖锐蜂鸣！
机会！里面一片混乱！
江晚的心脏狂跳！她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厚重木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将门在身后虚掩上！
门内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装修奢华却弥漫着浓重死亡气息的卧室。
巨大的四柱床上，一个枯槁如骷髅的老人深陷在层层锦被之中，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
床边围满了神色紧张的医生和护士，各种监护仪器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发出尖锐的警报。
而顾承砚，就站在床尾！
他背对着门口，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肩膀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着。
他脚边的地毯上，是一个被摔得粉碎的明代青花瓷瓶，碎片和水渍溅得到处都是。
没有人注意到门边阴影里多了一个人。
江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
她的视线掠过昂贵的古董家具，掠过墙上价值连城的字画，最终定格在靠近窗边的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
书桌很整洁，但桌角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打开的、略显陈旧的紫绒首饰盒。
盒子里空空如也，但盒子旁边，散落着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片，似乎是某种……医疗报告？
江晚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看到了报告抬头的字样——仁和妇产医院！还有报告上的名字——江南晚！
她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顾一切地、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书桌的阴影里。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最上面那张被揉皱的纸。
那是一份孕早期B超报告单。
患者姓名：江南晚。
检查日期……赫然是江南晚去世前一个月！
超声提示：宫内早孕，胚胎存活，孕约6周+。
报告下方，医生手写的备注异常刺眼：
患者主诉持续微量阴道出血，强烈要求保胎，拒绝进一步诊刮检查。既往体健，否认家族遗传病史。建议密切随访，警惕……
后面的字迹被一个暗红色的、干涸的指印模糊了，但依稀能辨出是“滋养细胞疾病”几个字！
滋养细胞疾病？！
江晚的医学常识告诉她，这通常指葡萄胎或绒毛膜癌！一种与妊娠相关的、可能致命的恶性肿瘤！
江南晚怀孕了？！在去世前一个月？！
她死于……妊娠相关的癌症？！
而她……拒绝进一步的检查，坚持要保胎？！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江晚！她猛地看向床上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人！想起他刚才那句恶毒的“那个姓江的女人……也……一样……”！
难道……江南晚的死，不是意外？是“老爷子”知道了她的病情，认为她怀着的、可能患有致命疾病的孩子会“玷污”顾家“纯正”的血脉，所以……？！
“滴滴滴——！”
刺耳的仪器警报声陡然变得更加尖利、急促！
“不好！血压骤降！”
“准备抢救！”
医护人员惊恐的喊叫声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顾承砚猛地转过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钉在了书桌阴影里、手中还捏着那份B超报告的江晚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在瞬间凝固！
顾承砚眼中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将江晚冻结在原地！
她暴露了！
在最不该被发现的时候，握住了最致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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