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内,水晶灯盏折射着柔和却冰冷的光线,映照着顾长歌铁青的脸。
墨羽昕那双曾倒映过他身影、让他心头微热的秋水明眸,此刻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寒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
沈梦伊站在一旁,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看好戏的兴味,这更让顾长歌感到难堪。
就在这难堪的寂静氛围中,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带着洞悉世情沧桑的女声,在他识海深处幽幽响起:
“小子,你刚才的话,太重了。”
广寒仙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墨羽昕,她不仅是墨长河的掌上明珠,更是你眼下在帝都、在神王府立足最关键的势。
她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墨家!
你想对抗顾长生,对抗长公主那深不见底的手段,没有墨家这棵大树遮风挡雨,单凭你一人之力,无异于蚍蜉撼树。”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顾长歌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
是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怒火和醋意蒙蔽了他的判断。
他顾长歌是谁?
一个刚刚被认回王府、根基浅薄、空有“神王长子”虚名的流落子。
在这帝都的龙潭虎穴,在顾长生经营了十几年的主场,在长公主那阴鸷的目光之下,他有什么?
除了广寒仙子这个见不得光的底牌,以及便宜父亲的那点后悔跟愧疚,他一无所有。
墨羽昕就是那把能打开局面的钥匙。
若能更进一步,娶她为妻……
顾长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帝师墨长河的倾力支持。
意味着墨家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将成为他的助力。
意味着他顾长歌的名字,将真正拥有与顾长生抗衡的分量。
那将是他在复仇路上扫平障碍、直指核心的最大依仗!
墨羽昕去找顾长生又如何?
一次拜访能代表什么?
她是墨家精心培养的贵女,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岂会轻易被顾长生那虚伪的皮囊迷惑?
自己刚才的质问,简直愚蠢透顶。
不仅可能失去这至关重要的靠山,更可能将她彻底推向顾长生的阵营。
“仙子,是我……是我意气用事了!”
顾长歌在识海中回应,声音带着懊悔和一丝后怕,“多谢仙子点醒!我明白利害了,我会处理好的。绝不能因小失大!”
“小子,明白就好。”
广寒仙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训诫的意味,“你那个“好弟弟”顾长生,最擅长的就是这种阴柔手段。他巴不得看到你和墨羽昕决裂,看着你自断臂膀。
他手段可比你高明,步步紧逼,将你彻底孤立。
你越愤怒,越失态,就越中他下怀。
记住,愤怒是弱者无能的咆哮,真正的猎人,要学会隐藏獠牙,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现在,收起你的怒火,想想怎么挽回吧。
墨家这丫头,性子可傲得很!”
广寒仙子的话如同暮鼓晨钟,彻底敲醒了顾长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依旧盘踞在心头的酸涩,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带着歉疚的诚恳。
“羽昕……”
顾长歌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示弱,“刚才是我口不择言,说话太重了。我向你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更别生气。”
他姿态放得很低,眼神带着祈求看向墨羽昕。
他知道,这位墨家明珠,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她容颜绝世,才情冠绝大秦,无数王侯公子、天骄俊彦都渴望得到她的一瞥。
她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她的尊严不容轻侮。
何曾有人敢像他刚才那样,带着近乎审问的语气去质问她?
这无异于触碰了她最引以为傲的自尊心。
墨羽昕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冰雕玉琢的仙子。
她甚至没有看顾长歌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但顾长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气息更甚之前。
空气仿佛都因她的沉默而凝固了。
她攥着裙角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沈梦伊在一旁眨了眨大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气氛,有点危险了。
“羽昕,你知道的……”
顾长歌见她不语,心中更慌,急急解释道,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我与顾长生,还有他那位高高在上的母亲……我们之间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我母亲就是被秦月瑶这个毒妇害死的.......”
“我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的仇恨!但这并不是你随意迁怒、口出恶言的理由!”墨羽昕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长歌,没有根据的话,尤其是涉及长公主和顾长生清誉的话,请你慎言!”
墨羽昕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维护阶层体面的本能,“这里是帝都,是神王府,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无数张嘴传扬!
捕风捉影的指控,只会让你自己陷入被动,甚至连累他人!”
顾长歌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没有证据,一切都是他的推测。
可让他心头剧震、甚至涌起一股无名邪火的是墨羽昕话里的维护之意——
她竟然在替顾长生辩解?!
这简直比刚才的猜疑更让他难以接受。
顾长生那个虚伪狡诈、心狠手辣的家伙,凭什么能得到墨羽昕下意识的维护?
难道她真的被那家伙蒙蔽了?
或者顾长生在她面前,展现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这个念头让顾长歌妒火中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我……”
顾长歌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你为何要替他说话?”,但广寒仙子冰冷的警告,瞬间扼住了他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和嫉妒。
为了前途!
为了复仇!
他必须忍!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胸中气血翻腾,憋闷得几乎要吐血。
脸上的表情也因此显得有些僵硬扭曲。
墨羽昕看着顾长歌这副强忍怒火、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那股被莫名指责的委屈和怒火,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些许。
她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会脱口而出替顾长生辩解。
也许是顾长生今日在凉亭中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与风度,与她印象中嚣张跋扈的仙二代截然不同?
也许是出于对顾长歌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的做派的反感?
又或者……仅仅是一种对“公正”的本能维护?
她自己也有些混乱了。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揽月轩内,落针可闻。
室内的寂静无比压抑。
水晶灯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有些疏离的影子。
顾长歌想开口,
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哪怕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寒暄。
但他搜肠刮肚,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再次触怒对方。
他只能僵硬地站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墨羽昕精致的侧脸。
墨羽昕同样感到一丝无所适从的尴尬。
她性格清冷孤傲,鲜少主动与人攀谈,更不擅长处理这种因误会而产生的僵局。
方才的愤怒过后,理智回笼。
她也意识到顾长歌的失控可能源于他背负的巨大压力和血仇。
但理解是一回事,被那样当众质问的难堪和尊严受损,是另一回事。
让她主动开口示好?
她做不到。
墨羽昕正不知如何打破这僵局,便拉起沈梦伊转身便走。
“羽昕!”
顾长歌心中一急,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伸手想拉住她。
但指尖还未触及那飘飞的轻纱衣袖,墨羽昕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顾长歌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空气。
他看着墨羽昕头也不回地和沈梦伊并肩离去,那两道窈窕的背影穿过精致的雕花月洞门,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揽月轩内,只剩下顾长歌一人。
方才的喧嚣与对峙仿佛是一场幻觉,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缕清冷幽香,证明着墨羽昕曾在此驻足。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完了……
他可能真的把墨羽昕彻底得罪了!
失去了她的好感,甚至可能失去墨家的支持!
“仙子……我……我好像搞砸了……”
顾长歌的声音在识海中充满了苦涩和懊丧。
“急什么?”
广寒仙子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墨家丫头性子是高傲,但并非不通情理,更非蠢人。
她今日拂袖而去,一半是气恼你的莽撞,另一半,恐怕也是做给你看的姿态。
她在提醒你,她墨羽昕的份量,不容轻慢。
你越是追上去摇尾乞怜,越显得你无能,越让她看轻!”
顾长歌一怔:“那……那我该怎么办?”
“等!”
广寒仙子的回答斩钉截铁,“让她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