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凌辰的肋骨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生锈的扳手,每喘口气都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咯吱声。他瘫在半截公交车顶,看着苏沫用根烧红的钢筋戳进腐骸眼眶,那东西发出的尖叫比指甲刮玻璃还刺耳,墨绿色的汁液溅在她破洞的工装裤上,像泼了一滩过期的抹茶酱。

"还愣着?等着开席呢?"苏沫一脚踹飞抽搐的腐骸,转身时额前的碎发粘在汗津津的脸上,手里那根钢筋还在滋滋冒白烟,"你这穹顶来的细皮嫩肉,怕不是连生火都得用净化过的乙醇?"

凌辰没力气顶嘴。刚才为了掩护这伙拾荒者撤退,他把改装的电磁弩调到过载模式,现在右手腕肿得像根发面馒头,连抬起来都费劲。他瞥了眼车下扎堆的腐骸尸体,这些玩意儿的关节处都长着晶簇似的骨刺,阳光透过红雾照在上面,折射出诡异的虹光——这是进化型的特征,比普通腐骸难缠三倍。

"老规矩,见者有份。"一个留着脏辫的拾荒者蹲下来,用匕首撬开腐骸的颅骨,小心翼翼剜出块鸽子蛋大的灰色晶体,"辰哥刚才那下够狠,这枚晶核归你。"

凌辰皱眉。腐骸晶核是烬土上的硬通货,能给能量武器充能,还能当交易筹码。但穹顶的教科书里说这玩意儿有强辐射,接触超过十分钟就得穿防护服。他正犹豫,苏沫已经抢过晶核丢进帆布包,拉链拉得哗啦响:"别给脸不要脸,在这儿装什么环保卫士?等你能量耗尽,连腐骸都懒得啃你这酸秀才。"

她的帆布包鼓鼓囊囊,侧面缝着块褪色的电路板,挂着七八把不同型号的钥匙,晃起来叮当作响。凌辰注意到她脚踝缠着块轮胎皮,上面用红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边缘都磨得起毛了。

"水。"凌辰扯了扯领口,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昨天被逐出穹顶时他只带了半壶营养液,刚才激战全洒在地上,现在每咽口唾沫都像吞沙子。

苏沫从包里摸出个军用水壶,扔过来时划出道弧线。凌辰接住时差点脱手——壶身烫得能煎鸡蛋。他拧开盖子闻了闻,一股草药混着铁锈的味道直冲鼻腔,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是......"

"马齿苋煮的,加了点铁锈粉补铁。"苏沫盘腿坐下,从靴子里抽出把锯齿刀,开始清理刚才砍断的腐骸爪子,"嫌难喝?那你等着喝西北风好了,红雾里的露水喝一口,保证你明天就加入腐骸合唱团。"

凌辰捏着鼻子灌了两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居然有种奇异的回甘,疲惫感像退潮似的慢慢褪去。他看着苏沫用锯齿刀把腐骸爪子切成段,骨缝里渗出的汁液在地面腐蚀出小坑,冒泡的样子像刚打开的可乐。

"你不怕辐射?"他忍不住问。那把刀离晶核残渣不到三十厘米,苏沫的手指连手套都没戴。

"怕?怕能当饭吃?"苏沫头也不抬,刀尖精准挑出根细如发丝的神经纤维,"我妈怀我时就住在辐射区,医生说我天生带抗体,用你们穹顶的话说,大概是自带'防辐射皮肤补丁'?"

她突然停下来,耳朵微微动了动。凌辰刚想问怎么了,就被她一把拽倒。两人贴着滚烫的车厢铁皮滚到车底,凌辰的后脑勺磕在传动轴上,眼冒金星的瞬间,听见头顶传来密集的噼啪声——是腐骸的骨刺刮擦金属的声音。

"来了个大家伙。"苏沫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按在凌辰的肩膀上,触感冰凉,"屏住呼吸,它靠听觉定位。"

凌辰透过车底的缝隙往上看。红雾里钻出来个三米多高的影子,脊柱像节肢动物似的弯成S形,每根肋骨都外翻着,像把展开的巨剪。最吓人的是它的头——本该是脸的地方只剩下个黑洞洞的口器,正对着地面左右摆动,涎水掉在地上滋滋冒烟。

"这是......腐骸领主的先锋?"凌辰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这种变异体他只在守卫的绝密档案里见过,穹顶高层说它们早在三年前就被肃清了。

苏沫从腰间摸出个竹筒,倒出三枚裹着油脂的石子,用打火机点燃。橘红色的火苗刚窜起来,就被她猛地掷向远处的废墟。石子落地时爆发出噼啪的燃烧声,那只巨型腐骸果然调转方向,笨重的身躯撞塌了半截院墙。

"走!"苏沫拽起凌辰就跑,脏辫在身后甩成条黑色的鞭子,"这玩意儿是移动辐射源,待久了咱们都得变异成表情包。"

两人在废墟里七拐八绕,苏沫对这里的地形熟得像自家后院。她带着凌辰钻进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管道,里面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墙壁黏糊糊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

"抓紧了!"苏沫突然加速,凌辰下意识抱住她的腰,只觉得入手处全是结实的肌肉,隔着薄薄的工装布能摸到腰侧的旧伤疤。他赶紧松开手,脸颊发烫——这还是被逐出穹顶后第一次和人有肢体接触。

管道尽头是间废弃的便利店,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过期的罐头和包装袋。苏沫踹开仓库门,里面立刻传来几声警惕的低吼,七八双眼睛在昏暗中亮起,全是拾荒者的孩子。

"沫姐!"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扑过来,抱着苏沫的腿不放,"刚才的怪物好吓人,阿力哥说你被吃掉了......"

"乌鸦嘴。"苏沫刮了下女孩的鼻子,从包里掏出块压缩饼干,"姐命硬着呢,阎王爷都嫌我吃得多。"她转头看向凌辰,表情严肃起来,"这里是我们的临时据点,规矩就一条——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

凌辰靠在墙上打量四周。仓库角落堆着十几个破旧的睡袋,中间摆着个用汽油桶改的炉子,上面坐着口黑黢黢的铁锅,里面还剩点浑浊的液体。最显眼的是墙上贴满的涂鸦,大多是歪歪扭扭的太阳和绿色植物,只有角落里画着个红色的六边形,边缘还标注着奇怪的符号。

"那是小雅画的。"苏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柔和了些,"这孩子总说梦里见过这东西,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凌辰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六边形图案,和他在穹顶档案室偷看到的星骸碎片照片几乎一模一样。他刚想追问,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是拾荒者的警报信号。

苏沫抄起墙角的消防斧就往外冲,凌辰咬咬牙,忍着手腕的剧痛抓起地上的钢管跟上去。便利店门口,刚才那个留脏辫的拾荒者正往天上放信号弹,橘红色的光芒在红雾里炸开,像朵畸形的烟花。

"是穹顶的巡逻队!"脏辫指着远处的烟尘,声音发颤,"至少一个小队,还带着机甲犬!"

凌辰瞳孔骤缩。机甲犬是守卫部队的标配,钛合金外壳加等离子獠牙,对付普通拾荒者跟碾蚂蚁似的。他突然想起被驱逐前听到的对话——陈峰下令"清理"所有靠近红雾核心区的拾荒者,原来是来真的。

"带孩子们从密道走!"苏沫把消防斧递给脏辫,自己解下背上的复合弓,"我和辰哥断后。"

"沫姐你疯了?"脏辫急得跳脚,"那是机甲犬!咱们这点家当不够塞牙缝的!"

"少废话!"苏沫瞪了他一眼,从箭囊里抽出支涂着墨绿色汁液的箭矢,"我留着后手呢。辰哥,会用炸药吗?"

凌辰点头。他在守卫部队时负责过爆破训练,对各种炸药的脾气了如指掌。苏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打开后里面全是用化肥和硝酸甘油自制的炸弹,引线还缠着根橡皮筋。

"土法炼钢版C4,威力凑合,就是不太稳定。"苏沫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自己揣了四个,"看见穿白制服的没?专炸他们的膝盖,这些少爷兵经不起摔。"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机械运转的嗡鸣。凌辰躲在半截墙后,看见六个穿着白色动力装甲的守卫走过来,每人脚边都跟着只半人高的机甲犬,金属爪子踩在碎石上咯吱作响。

"目标锁定,清除开始。"为首的守卫举起脉冲步枪,面罩下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透着股非人的冷漠。

凌辰屏住呼吸。他数着守卫的步伐,在心里默算距离。三米,两米,一米——他猛地拽拉引线,把炸弹扔向最近的守卫。那守卫反应极快,抬腿就想踢飞炸弹,却被突然窜出的苏沫用复合弓缠住了胳膊。

轰隆!

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凌辰的帽子,他趁机翻滚到另一个掩体后,看见那名守卫的动力装甲膝盖处被炸出个大洞,正单膝跪地挣扎。机甲犬嘶吼着扑向苏沫,却在半空中突然抽搐起来,落地时已经变成堆冒着黑烟的废铁。

"涂了腐骸的神经毒素,专治各种铁疙瘩。"苏沫吹了声口哨,又射出支箭,精准命中另一名守卫的面罩。

凌辰趁机冲出去,捡起地上的脉冲步枪。这玩意儿比他的电磁弩先进多了,保险栓上还刻着守卫部队的徽章。他刚想试试手感,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撕裂的声音——是剩下的机甲犬绕过掩体,正扑向苏沫的后背。

"小心!"凌辰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把苏沫撞开。机甲犬的獠牙擦着他的胳膊过去,带起串血珠,伤口处立刻传来火烧火燎的疼。

苏沫反应极快,反手将最后枚炸弹塞进机甲犬的嘴里。那畜生的传感器闪了两下红光,似乎才意识到危险,但已经晚了——剧烈的爆炸把它的脑袋炸成了零件状态。

"你流血了!"苏沫按住他的胳膊,脸色发白,"这伤口得立刻处理,机甲犬的獠牙有辐射涂层!"

凌辰这才感觉到不对劲。伤口处的皮肤正在发黑,还带着麻痹感往上蔓延,像有条毒蛇在血管里爬。他咬着牙想站起来,却发现右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该死!"苏沫骂了句,从包里掏出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淡蓝色的液体,"这是老金给的抑制剂,本来想留着应急......"

她拧开瓶盖就往凌辰伤口上倒,液体接触皮肤时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股白烟。凌辰疼得差点叫出声,却感觉麻痹感在消退,发黑的皮肤也慢慢恢复血色。

"老金是谁?"他忍不住问。能搞到对抗辐射的抑制剂,这老头来头肯定不简单。

苏沫刚要说话,突然脸色大变。她拽起凌辰就往废墟深处跑,速度快得像阵风。凌辰回头看了眼,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刚才爆炸的烟尘里,站着个穿着黑色动力装甲的男人,手里把玩着枚晶核,正是陈峰!

"跑快点!"苏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是陈峰本人!他亲自来了!"

凌辰的脑子嗡嗡作响。陈峰是穹顶高层的大红人,平时连守卫部队的演习都懒得参加,今天居然亲自带队来追一群拾荒者?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两人在废墟里狂奔,红雾被搅动成漩涡状。凌辰的右腿还在发软,全靠苏沫拽着才没掉队。他看着苏沫被汗水浸湿的后颈,突然想起被逐出穹顶那天,妹妹也是这样拽着他的手,说要带他去看红雾里的星星。

"前面是断崖!"凌辰突然喊道。他记得地图上这里有处五十米深的峡谷,下面全是锋利的岩石。

苏沫却像是没听见,反而跑得更快了。她在断崖边缘猛地停下,转身冲凌辰咧嘴笑了笑,露出颗小虎牙:"相信我不?"

凌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拽着跳了下去。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耳边全是风声。他闭紧眼睛等死,却感觉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接住,柔软又有弹性,还带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是老金发明的缓冲网,用腐骸肌腱做的,弹性不错吧?"苏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就是有点味儿,忍忍呗。"

凌辰睁开眼,发现他们正躺在张半透明的网子上,离谷底只有不到十米。网子的纤维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确实是用某种生物组织做的。他刚想爬起来,就听见崖顶传来陈峰的怒吼:"给我炸!把整个峡谷都夷平!"

苏沫脸色骤变,从腰间解下根登山绳:"抓紧了!咱们得去拜访那位老神仙了!"

绳子飞速下降,带着两人穿过弥漫的红雾。凌辰看着越来越近的谷底,突然觉得这趟烬土之行,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刺激得多——当然,也危险得多。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磁弩零件,又看了眼前面苏沫晃动的脏辫,嘴角忍不住勾起丝弧度。

也许,和这群疯子一起活下去,也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