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切归于沉寂,仿佛刚才那番关乎生死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梁某转身,步入商场腐朽的腹地。自动扶梯的金属台阶扭曲变形,齿槽里卡着半截灰白的枯骨,断裂的脊椎深深插入早已停转的肮脏传送带。

中庭巨大的玻璃穹顶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午后的阳光被切割成无数锋利的金色光刃,斜斜刺入倒塌的化妆品柜台废墟。融化凝结的口红像一滩滩暗红的血泪瘫在积满厚灰的破碎镜片上,无数香水瓶早已蒸发一空,只剩空壳在穿堂风中空洞地撞击着,瓶底沉淀着诡异的绿色污水。

超市区深处,景象更为惨烈。

罐头货架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番茄浓汤罐头摔瘪的开口处,暗红色的汁液凝结成晶体,一群人像饥饿的鬣狗扑在地上,贪婪地舔舐着干涸的残渣。

冷冻柜的玻璃门内壁凝结着厚厚的冰霜,透过模糊的冰层,能看见几只冻僵的蝴蝶标本——那是末日降临前某次促销留下的装饰品,此刻翅膀上覆盖着灰绿的真菌孢子,在极寒中维持着濒死挣扎的姿态。

消防通道幽绿忽闪的应急灯光下,墙壁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抓痕,最深的一道里,甚至嵌着半片灰黑的指甲,干涸发黑的血迹与剥落的墙皮下露出的锈蚀钢筋融为一体。

头顶的通风管道深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某种覆盖着鳞片的东西正贴着金属内壁缓缓移动。它滑过的轨迹留下一种银亮的粘液痕迹,在厚厚的积尘上划出荧荧发光的诡异路径。走到二楼楼梯口,混着铁锈的污水从破裂的水管接头处滴落

“嗒……嗒……嗒……”

规律地敲打着下方一个生锈的铁杯和碎裂的陶瓷残片。

回到307那散发着霉味的“家”,梁某重重瘫倒在充当床铺的腐烂布料上。

明天……必须出去找物资了。黑市入口在哪里?如果能多弄点东西,至少能不必自己以后像今天看到的那样在地上舔食残渣……最好,能搞到一把枪。

这个念头像鬼火一样在心头燃烧。然而,所有的幻想,都被窗外迅速降临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无情碾碎。走廊外,零星几盏昏黄如豆的煤油灯,在破布帘后陆续亮起,犹如黑暗坟场中飘摇的鬼火。

月光冰冷,像一张巨大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整个商场废墟。一支不知谁掉落的手电筒在地上滚动,光束在满地碎玻璃中折射、碎裂,形成一片混乱的光网。通风管道深处,那种指甲刮擦金属的锐响再次响起……并且清晰地从立柱顶端一路向下蔓延

死寂的黑暗中,猝然炸开孩童惊恐的啜泣,又瞬间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死死捂住。三十米外,运动品牌区的废墟里,猛地窜起一道幽蓝色的火苗——是打火机!火光瞬间映出一张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惨白脸庞,以及他身后……剧烈晃动的、非人的巨大影子!

火光熄灭的刹那,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布料被暴力撕裂的刺耳声!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沉闷撞击!

“噗——”

黑暗中,有人开始无声地剧烈呕吐,酸腐的胃液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死寂!梁某猛地感到后颈一凉,一股冰冷的鼻息喷在皮肤上,全身汗毛瞬间倒竖!

“轰隆!”

身侧的承重立柱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大块混凝土从顶部剥落、砸下!

月光从新撕裂的穹顶破口处涌入,正好照亮了悬在半空的一截裸露钢筋——钢筋尖锐的断口上,赫然穿刺着一颗完整的眼球!那瞳孔在惨白的月光下,骤然收缩成针尖般的一点!

头顶通风管道的刮擦声骤然放大、逼近!无数鳞片刮擦金属的“沙沙”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崩溃的声浪,如同瀑布般从上方倾泻而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叮咚——”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蓦地从废弃喷泉干涸的池底传来!

是某个坠落的十字架挂饰!这声响如同一个致命的开关!刹那间!黑暗中,无数点冰冷的、闪烁着粘稠银光的竖瞳,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像漂浮在幽冥中的磷火,从四面八方将惊恐的人群死死围在了中心!

当第一缕颜色惨白、毫无温度的晨光,挣扎着穿透商场千疮百孔的穹顶,勉强照亮满地狼藉时,幸存的居民们并未感受到丝毫新生的希望。昨夜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吸附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让白昼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梁某侧耳贴在307冰冷的铁门上,屏息凝听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走廊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他看到了目标——三楼电梯口的管理员,正驮着背,双手死死攥着一把褪色的消防斧,在三楼电梯口的阴影里缓慢移动。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谨慎,脚掌轻轻试探着地面,像行走在布满地雷的雷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片废墟的阴影。

梁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无声地跟了上去,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昨天……”

梁某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连不成调,

“……怎么回事?”

他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如纸,下眼睑浮肿不堪,眼底密布着蛛网般的血丝,唯有瞳孔深处一点微光,透着一夜未眠的惊魂未定。

管理员猛地回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得像冻硬的石头。汗水顺着额头上三道深刻的沟壑蜿蜒流下,在眉骨处汇聚成滴。他的眼白浑浊泛灰,瞳孔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无形的恐怖。

当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时,他脖子上的青筋瞬间暴起,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咯咯”的异响,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整个头颅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闭嘴!跟上!”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重新转过身,将手中的斧头握得更紧。

路过运动品牌区那片狼藉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昨夜打火机幽蓝火光亮起的地方,几滴干涸成墨绿色的粘稠血迹格外刺眼,旁边散落着被撕扯得稀烂的碎布,越往前走,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肉与排泄物的恶臭就越发浓烈刺鼻,强烈地刺激着鼻腔,令人胃部翻腾。

借助从破洞透进来的惨淡光线,他们看到前方一条堆满倒塌货架的通道深处,隐约有几个庞大、非人的黑影在缓慢地蠕动、碰撞着障碍物,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梁某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管理员猛地一拽他的胳膊,两人同时向侧面一堆废弃的模特假人后扑倒!

“吼——!!!”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只浑身覆盖着暗沉鳞片、体型壮硕如牛犊的怪物,从通道口狂暴地冲出!它血红的复眼里闪烁着纯粹的恶意,布满獠牙的巨口张开,发出震耳欲聋、充满血腥味的咆哮!腥臭的气浪扑面而来!

“砰!”

一声枪响撕裂了咆哮!精准地命中怪物的头部!那怪物发出凄厉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粗壮的尾巴扫倒了一片金属货架!

最终,它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墨绿色的、粘稠如油的血液从破裂的头颅中汩汩涌出,缓缓流淌,与地面上积存的黑色污水混合,竟诡异地晕染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蓝。

梁某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紧咬的牙关使得法令纹深刻得如同刀刻。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军大衣。那人单手持着那杆老旧得随时会散架的步枪,动作不紧不慢地拉动枪栓,退出一枚冒着青烟的滚烫弹壳。

他踩着怪物流淌的粘稠血液,步伐沉稳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爬起的梁某,眼神冰冷得像在看路边的垃圾。

“还杵着等喂下一只吗?”

他用枪口随意地指了指怪物仍在抽搐的尸体,声音毫无波澜

“废物,快滚。”

接着,他不再看梁某一眼,从腰间挂着的脏污皮套里抽出一把锯齿状的短刀,蹲下身,直接在那怪物的颈部切开一道口子,熟练地开始操作。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梁某踉跄着后退两步,最后看了一眼那管理员专注而冷酷的侧脸,以及那把沾满绿色血液的刀,转身快步消失在更加幽深的废墟阴影里

生存的代价,在每一个冰冷的眼神和血腥的动作中,被残酷地诠释着。寻找物资的路,似乎比昨夜想象的更加黑暗和血腥。

梁某几乎是滚进公共厕所的。铁门在身后发出濒死般的呻吟,歪斜着并未关严,留下指宽的缝隙。门轴锈蚀得厉害,沉重的铁门悬在那里,仿佛随时会彻底脱落,将这最后的屏障砸得粉碎。

他背靠着冰冷的陶瓷隔断滑坐下去,瓷砖碎裂的锐利边缘硌着脊柱,激得他浑身一颤。

地面黏腻湿滑,颜色暧昧不明,淤积着不知多久的污垢和可疑的液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是排泄物与某种蛋白质腐败后混合的、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的臭气,直冲脑髓,胃袋痉挛着上涌酸水。

黑暗中,他的喘息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眼球刺痛干涩,每一次眨眼都像沾满砂砾。他用力闭上眼,昨夜那令人肝胆俱裂的景象便清晰地在黑暗中重现:悬在钢筋尖端、在月光下骤然收缩的眼球,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无数冰冷的、带着粘稠银光的竖瞳……那些非人的目光,仿佛此刻穿透了隔间的薄薄木板,正死死钉在他的后背!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肋骨下擂鼓般狂跳。目光仓皇扫过这狭小肮脏的囚笼:天花板上布满霉斑的通风百叶栅,缝隙里塞满了污秽的絮状物;开裂的镜子早已看不出人形,只剩下扭曲破碎的影像;

水龙头仅剩一个空洞,干瘪的黑色橡胶皮管耷拉着,滴落的水珠在下方肮脏的洗手池底砸出缓慢、粘稠的

“嗒……嗒……嗒……”

这规律的声音钻进耳朵,却像某种倒计时的秒针,敲打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出去?

不出去?

两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

出去!

昨天管理员那张刻薄的脸和贪婪的手指捻动的动作又浮现出来。“黑市入口?再搞几包同档次的‘硬通货’!”“所有外出搞回来的东西,上交九成!”“没家伙什怎么出去?那不是送死?”

七天,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必须出去!必须找到东西!为了那一点渺茫的生存可能!昨晚那恐怖的景象或许只是偶然?也许那些东西白天不会出来?

也许……他用尽全力握着一边塌陷下来的铁栏杆,指节惨白。

不出去!

念头刚起,通风管道深处又传来令人头皮炸裂的刮擦声!极其轻微,却像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他的耳膜!与昨夜如出一辙!

那些东西……根本没走!它们就在这栋建筑的阴影里,在管道中,在废墟的缝隙间,冰冷地巡弋着!它们无处不在!

管理员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青筋暴突的脖颈、无法控制颤抖的头颅、眼中凝固的惊惶……那个凶狠老练的生存者都如此!手中那把老旧的枪还在吗?自己赤手空拳,凭什么闯?出去根本就是给那些黑暗里的东西送上一份活动的鲜肉!死了,一切就都完了!307那个散发着霉菌味的小空间……

他大口喘着气,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楚压下几乎要淹没他的无边恐惧。蜷缩在这恶臭的角落,至少这一刻,他还活着。

就在这疯狂拉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碎时,“哐当!”一声巨响猛地从厕所外走廊炸开!紧接着是金属货架被巨力推倒、砸落地面的恐怖轰鸣!碎片飞溅的声音清晰可闻!梁某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像被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来了!

它们就在这里!

就在门外!

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惊的虾米,拼命往隔断最深的角落里缩去,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最细微的喘息都死死压住。牙齿咯咯作响,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冰冷的湿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地狱般的寒意。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破门而入并未发生。可怕的撞击声和碎片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走廊里传来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嗬嗬”声。

脚步声缓慢地、带着某种沉重拖拽的质感,在厕所门外停顿了片刻。梁某甚至能感觉到那巨大的、带着血腥气的阴影笼罩在门缝外!他紧闭双眼,泪水混合着冷汗无声地滑落,口袋里那块冰冷的金属片棱角死死抵在他的腿上。

脚步声再次响起,沉重而缓慢,伴随着那种拖拽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的深处。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般残留在这恶臭的空气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梁某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敢松弛一丝。他虚脱般瘫软下来,浑身肌肉酸痛,如同被拆卸过一遍。汗水浸透的衣衫冰冷地贴在身上。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凑近那道指宽的门缝,向外窥视。走廊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距离厕所门不到五米的对面墙壁上,溅射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墨绿色粘稠污迹!那颜色,和刚才管理员击杀的那只怪物流出的血何其相似!污迹下方,一面巨大的、印着运动明星海报的广告牌被砸得稀烂,扭曲的金属框架像怪物的爪牙般张开。

满地狼藉的碎片中,赫然躺着一截东西!

那是一条断臂!

人类的手臂!

从小臂中部被硬生生撕裂!

断口处血肉模糊,骨茬参差地刺出,皮肤像破布一样翻卷着。断臂的末端,还紧紧抓着一只染血的、老旧的登山包背带一角!

背包本体却不知所踪。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一只军靴,连着半截小腿,被随意地丢弃在几米外的碎玻璃渣上!

梁某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他死死捂住嘴,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冷汗顺着鬓角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基地里,人比怪物更可怕!九成上缴、武器禁令、黑市……这一切背后,水有多深?

他昨天递出去的那盒烟,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蜷缩在这里,安全只是暂时的幻觉!

食物迟早耗尽,或者,他现在什么也没有都上交了!管理员的下场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出去?

外面是比昨夜想象的更血腥、更狡诈的猎场!不仅有非人的怪物在黑暗中狩猎,更有藏在同类面貌下的恶魔!混乱的念头像沸水一样在脑海里翻腾。

走廊里那截断臂闪现。管理员贪婪捻动的手指和他最后那句冰冷的“废物,快滚”在耳边回响。

恐惧,生存的渴望与死亡的阴影,将他撕裂!

就在这意识的漩涡即将将他彻底吞噬之际,他的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紧紧抓住了那块光滑冰凉的金属片。

就在他试图将它掏出来,仿佛想从这冰冷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时,他的指尖却摸到了金属片背面极其细微的凸起——一种极其简陋的工具刻下的痕迹!

他一愣,随即几乎是粗暴地将金属片从口袋里扯了出来!冰冷的金属表面沾着灰尘和汗渍。他颤抖着翻过它,粗糙的指腹在背面急切地摩挲着。梁某的动作瞬间僵住了!这是一个刻着以前对自己希望的铁板,上面歪七扭八写这五个字

”精彩的活着“

恐惧并非消失。那走廊上的断臂残肢,通风管道深处可能存在的刮擦,都如同实质的刀锋悬在头顶。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力量,一种超越了对个体死亡恐惧的本能,从这刻字冰冷金属片中汹涌而出。

蜷缩,最终仍是腐烂在这个恶臭的角落自己的……或者……饿死的尸骨。

出去,是九死一生。

但没有选择。

梁某的手指不再颤抖。他无比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块沾满污垢汗渍的金属片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痛感和真实感。他用另一只手的掌心,将金属片连同那字死死按在心口的位置。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紧贴着剧烈搏动的心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浊臭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金属的腥气和誓言的重量。

他扶着冰冷滑腻的墙壁,颤抖着,却异常坚决地站了起来。膝盖僵硬酸痛,如同生锈的齿轮。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他再次凑近那道门缝,最后一次向外窥视。走廊里,那滩墨绿色的污迹和令人作呕的残骸依旧。危机四伏的寂静如同绷紧的弓弦。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饱含着粪便、腐败物、血腥和绝望的混合味道,浊重地灌满了他的肺叶,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伸出汗湿冰冷的手,握住了洗手间那扇沉重、歪斜、锈迹斑斑的铁门边缘。冰冷的锈屑沾满了掌心。他猛地用力!

“嘎吱——哐当!”

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摩擦着地面,被彻底拉开!门外走廊破败的景象,混合着浓烈的血腥与尘埃,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

惨白的光线从远方穹顶的破洞射入,勾勒出废墟狰狞的轮廓。那截断臂,那半只靴子,如同地狱的坐标,冰冷地标示着前路的终点。

梁某没有丝毫停顿。他像离弦的箭,又像扑向烛火的飞蛾,绷紧全身每一寸肌肉,压低身体,猛然冲了出去!脚下肮脏滑腻的地面几乎让他摔倒,他踉跄着,却靠着本能向前狂奔!右手依然死死攥着那块紧贴心口的金属片。

目标只有一个——走廊尽头

那通往商场中央废墟区域的断裂楼梯口!他要冲下去,消失在下方那片更庞大、更黑暗、同时也可能蕴藏着一线生机的迷宫深处!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腐臭和血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泵出冰火交织的液体。背后厕所洞开的铁门如同怪物的巨口,而前方,是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废墟。

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每一步踏下,粘稠的污秽都在脚下飞溅。

他冲下断裂的楼梯,碎石在脚下滚落。冲入那片坍塌的货架、碎裂的玻璃和扭曲模特组成的钢铁丛林。光线瞬间昏暗下来,巨大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

“呵……这年头,没见过这么急着赶路的废物。”穿着绿色军大衣的管理手拿着几瓶绿色的血清,背上背着的是那把老旧的步枪。“总之,又可以买点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