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统计一下伤亡。”

在中心柜台的前面赫然摆放着四五只被打死的怪物,在怪物的右边是破败的尸块拼组成的人形——缺胳膊少腿。边上的武器沾染鲜红和油般绿的血液,两者混合竟显现出一抹幽蓝

“最近这些怪物在基地出现的太频繁,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穿着绿色军大衣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尸体的面前,也许是见怪不怪了。

太阳光惨白,照射在百货大楼里。

梁某绷紧的神情也随着枪声稀疏的停歇而放松,他尽力想去挪动自己的双脚,但就像是棉花般瘫软在地,直到三楼管理拉着他到了电梯口。

“废物。”

管理那双在高度紧张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锥子一样刺向梁某,毫不掩饰鄙夷,

“几只夜行怪就把你吓成这样。”

他粗糙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梁某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将人往电梯间拉。梁某的双腿依旧使不上劲,膝盖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军大衣男人那边传来的浓烈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机油混合着腐烂甜杏的怪味直冲鼻腔,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三分钟!”

那个穿着绿色军大衣、像铁塔一样站在怪物尸体前的男人没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大厅的沉闷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陈程,把他弄上去,然后滚回来清理现场!血迹必须处理干净,一点都不能留!你知道规矩。”

那管理员脚步顿了一下,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算是回应。他拽梁某的动作更粗暴了几分。

“听见没?废物,上点心!三分钟!耽误了,你也得跟这些下水道里的垃圾一起被拖走!”

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堆勉强看得出人形的碎块,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电梯的指示灯在惨白的日光下幽幽亮着,冰冷的金属门映出两人狼狈的影子。陈程粗暴地按下上行键,按钮发出刺耳的“嘀”声。

等待的几秒无比漫长,梁某能感觉到陈程紧绷的身体和粗重的呼吸,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它们……夜行怪……白天也……

梁某鼓起最后一点勇气,试图理解这地狱般的景象。

“闭嘴!”

陈程猛地打断他,血红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空旷但处处狼藉的商场大厅,尤其是那些被日光勉强照射到的幽深走廊和倾覆的货架阴影,

“今天邪门!妈的,谁知道它们抽什么疯……可能是饿疯了,也可能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电梯“叮”一声,门缓缓打开。就在门开到一半,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宽度时——异变陡生!

头顶原本稳定提供惨白光源的紧急照明灯管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

瞬间的光影明灭中,梁某惊恐地看到,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原本堆满坍塌货架、被认为安全的阴影角落里,一团更加浓稠、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无声地蠕动了一下!那不是货架的影子!

“操!”

陈程反应快得惊人,一声怒吼的同时,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狠狠一脚踹在梁某的后腰上!

梁某猝不及防,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直接踹进了刚刚开启的电梯轿厢,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内壁上,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与此同时,陈程自己也借力向后猛退一步,反手拔出了腰后别着的一把沾满暗绿和幽蓝混合污迹的沉重扳手,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关门!!!”

陈程的嘶吼几乎变了调,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蠕动的阴影,额头青筋暴起。那团阴影如同浓墨滴入水中,猛地扩散、拉长,速度快得超出常理!

一条覆盖着湿滑油亮黑色甲壳、末端带着锋利钩爪的节肢状物体,带着撕裂空气的细微尖啸,从阴影中电射而出!

目标正是背靠电梯壁、毫无躲避能力的梁某!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梁某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沉闷得仿佛能敲碎骨头的枪响炸开!

噗!不是清亮的“砰”

更像是重物砸进烂泥。那只眼看就要洞穿梁某头颅或胸腔的锋利钩爪尖端猛地爆开!墨绿色的、粘稠如机油的浆液混合着甲壳碎片四处飞溅,有几滴甚至溅落在梁某苍白的脸颊上,冰凉刺骨,带着浓烈的金属腥臭和腐败气息。

那条被击碎尖端的节肢痛苦地抽搐着,闪电般缩回了那片蠕动的阴影中。

电梯门在疯狂地拍打下终于开始合拢。梁某透过急速变窄的门缝,看到那个穿着绿色军大衣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手里的步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蟑螂。

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地扫过那片阴影,又扫过惊魂未定的梁某,最后落在咬牙切齿、扳手横在胸前的陈程身上。

“还有两分钟,陈程。”军大衣男人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别他娘的让我帮你计时。”

阴影角落里的蠕动停止了,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一场幻觉。但地上那滩幽蓝的粘液和碎裂的甲壳碎片,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恶臭,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危险从未远离。

电梯门“咔哒”一声彻底合拢,隔绝了外面那片惨白日光下的血腥修罗场,也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军大衣男人的身影。

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梁某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电梯开始缓慢上行。两人背靠着冰冷的电梯门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刚才的凶狠和鄙夷褪去,只剩下脱力后的虚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抹了一把额头,手上沾满了汗水和不知道何时溅上的、已经半凝固的暗绿色怪物血液。

他看也没看旁边瘫软如泥的梁某,只是仰着头,盯着头顶闪烁不定的应急灯,牙关紧咬,低声咒骂了一句

“妈的……这日子……真他妈没法过了!”

电梯轿厢内,冰冷的金属墙壁似乎也在散发着寒意,与梁某脸颊上那几滴墨绿色粘液的刺骨冰凉内外夹击。

他瘫坐在角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腐败和金属混合的恶臭,让他几欲作呕。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耳边嗡嗡作响,刚才那电光火石间逼近的钩爪、爆裂的粘液和军大衣男人冰冷的眼神,如同烙铁般印在他的脑海里。

陈程背靠着另一侧厢壁滑坐在地,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沉重的扳手被他随意扔在脚边,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汗珠,混着几道不知是自己汗水还是怪物血液的暗绿色污痕。

他抬手粗暴地抹了一把脸,非但没能擦干净,反而让污迹在脸颊上晕开一片,更显狼狈。

短暂的死寂中,只有老旧电梯缆绳摩擦的嘎吱声和两人粗重不一的喘息。

陈程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厢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闪烁不定的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将他脸上深刻的疲惫和一种深重的、几乎麻木的绝望切割得更加分明。

那句“妈的……这日子……真他妈没法过了!”的低吼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车厢内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

梁某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问的话堵在胸口,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陈…陈管理…刚才…”

“闭嘴。”

陈程的声音嘶哑,打断了梁某,语气却没了之前的暴戾鄙夷,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厌烦的冷漠。他甚至没有看梁某一眼,目光依旧空洞地停留在闪烁的灯管上。

“什么都别问。不想死,就管好你的嘴,管好你的腿。”

梁某被噎得不敢再出声。他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脸上冰凉粘稠的墨绿液体,袖口瞬间染上一片污秽。

就在这时,陈程的目光忽然被梁某的动作吸引,猛地聚焦在他脸颊那几处粘液溅落的痕迹上。

他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取代!

“操!”

陈程几乎是弹了起来,背脊瞬间绷直,撞得电梯厢壁一声闷响。他死死瞪着梁某的脸,那眼神,比刚才面对夜行怪物的偷袭时更加惊恐,仿佛梁某本身变成了某种骇人的存在。

“你脸上!那东西!沾到你脸上了?!”

陈程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撕裂,充满了末日般的恐慌。梁某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茫然又恐惧地看着陈程扭曲的脸:

“我…我刚刚擦…擦了点…”

“谁他妈让你擦的?!!”

陈程目眦欲裂,彻底失去了冷静,他几乎是扑了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和血腥味。他粗暴地抓住梁某擦脸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让梁某痛呼出声。

陈程的手指冰凉,颤抖着,眼神像淬毒的刀子,反复扫视着梁某脸颊上那几处被擦过的地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极其细微又致命的变化。

“那…那东西怎么了?”

梁某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死亡的阴影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而是以一种更诡异、更无法理解的方式再次笼罩下来。他感觉脸颊上被粘液沾染过的地方,除了最初的冰凉,似乎隐隐泛起一丝细微的、诡异的麻痒。

“怎么了?!”

陈程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颤抖,他猛地甩开梁某的手腕,身体向后缩去,仿佛要离梁某越远越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深切的懊悔?

他靠在厢壁,急促地喘了几口,死死盯着梁某的脸,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那墨绿色的……沾上皮肤……会、会‘蚀骨’……”

“蚀骨”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梁某的心脏。

电梯运行发出的单调噪音,此刻听来如同催命的倒计时。封闭的轿厢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惨白的光线下,陈程脸上混杂着恐惧、绝望和一丝诡异懊悔的表情,梁某脸颊上那几处沾染了致命粘液的、微微麻痒的皮肤——死亡的冰冷,以另一种更缓慢、更痛苦的方式,无声地蔓延开来。

“快...快跟我去...”

电梯门无声的打开了,陈程拉着梁某快步跑向了一旁七零八落倒地的货架,他一把将陈程的脸按着货架边锋利的断裂处,血液随着被划开的皮肤流到了污渍上。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犀利,划破无声的百货大楼,他的脸上永远留下了和那拿枪的绿色军大衣管理脸上同样的疤痕。

陈程将那块在白色阳光下照射成绿色的肉块扔下,落在梁某落下的血上,立马露出了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蓝色。

梁某尽力的抬头,看到了陈程手臂七八道触目惊心的类似的疤痕.....随后陈程立马跑向电梯按下了一楼按键。

当电梯门缓缓关闭,梁某透过门缝看到了陈程眼神中一闪的放松,又瞬间变为紧张。

“这里.....还藏着多少吃人的玩意.......”

电梯门彻底关闭梁某背靠着冰凉的厢壁滑坐在地。脸颊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这痛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深的恐惧压过了——他能清晰感觉到新生的疤痕在皮肤下缓缓蠕动,像一条冰冷的活蛆钻进了颧骨。

“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手指颤抖着不敢触碰伤口。沾满血污的手撑在地上,黏腻冰冷。低头看去,自己洒落的血液里,那抹被陈程割下的、泛着幽蓝的肉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冒出丝丝缕缕淡绿色的烟雾,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混合腐烂水果的甜腥味。电梯下行。冰冷的数字跳动:

3… 2…

“叮——”

一楼到了。

“陈程,你真他娘的慢,又卡点!”

远处一声责令穿透凝固的空气传进了梁某的耳朵门无声滑开,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洁净。眼前是一个空旷得可怕的大厅。惨白的高亮度LED灯管密密麻麻布满天花板,碎裂倒挂在上面。阳光从百货大楼中间的天窗散下几乎能映出梁某狼狈的身影。

空气里飘荡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刺鼻,完全盖过了电梯里残留的血腥。大厅中央,站着那个身着老旧绿色军大衣的男人。他背对着电梯门,身形如同嵌入地面的铁碑。他并未持枪,只是双手插在军大衣口袋里。

陈程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异常响亮。一步,两步……他手拿扳手,粘稠的血液从他的衣角渗出,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嗒…嗒…”轻响。

军大衣男人缓缓转过身。他的脸在强光下暴露无遗。那道横亘左颊、几乎与梁某如出一辙的狰狞疤痕,在惨白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金属的冷硬光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道疤痕此刻正微微搏动,如同一条沉睡的活蛇被唤醒。

“你去清理四楼电梯井通道,我上去看看那个废物要不要处理。”电梯门再次打开,梁某仍瘫软地倒在地上。他的目光,像两台冰冷的扫描仪,精准地落在梁某捂着脸的手上。接着,移向他脸颊那道新鲜、还在渗血的疤痕上。军大衣男人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非笑意,而是一种确认猎物的冷酷弧度。

“跑江湖的?”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语调毫无起伏,

“脸上带着‘净痕’下来的……陈程处理得还算及时。”

他向前迈了一步,军靴踩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响。“‘蚀骨’沾,能活着下来领‘疤’的,你是这个月的第三个。”

他伸出三根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在梁某眼前晃了晃。就在这时——

“噗嗤!”一

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闷响,从上方传来!仿佛是什么东西穿透了厚重的楼层隔板!紧接着,几滴粘稠、半透明的墨绿色液体,如同诡异的雨点,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军大衣男人脚边几步远的、光洁如新的金属地板上!

“滋啦——!!”

如同强酸泼溅!地上的货架瞬间被腐蚀出几个细小却深邃的坑洞,边缘泛起白色的泡沫,一股比电梯里浓郁十倍的、带着机油甜腥的腐烂气味猛地扩散开来!

军大衣男人猛地抬头!他疤痕下的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死死盯向天花板——

那里,正是四楼电梯井通道的位置!

梁某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认得那液体!那墨绿色的、致命的……血液!

陈程还在那里!

军大衣男人的手闪电般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握住的不是枪,而是一个拳头大小、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复杂金属仪器。他飞快地在仪器上按下一个按钮。

“嗡——!”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大厅的死寂!天花板四周的强光灯管陡然转为疯狂闪烁的猩红色!整个一楼大厅被笼罩在如同地狱血池般的光影中!

“一级污染泄露!目标指向:四楼东区电梯井!清理队!立刻封锁B2到B1所有通道!”

军大衣男人的声音通过仪器内置的扩音装置传遍整个空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

“发现污染源,无论是否异化……就地净化处理!”

他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重重砸下。

“就地净化处理”

……梁某捂着脸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脸上那道新生的疤痕,在猩红闪烁的光芒下,仿佛也在灼热地跳动、呼应着来自头顶的未知杀戮。

陈程的脸、他手臂上七八道疤痕、他最后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在梁某脑海中疯狂闪现。

头顶天花板的震动声越来越密集,伴随着某种沉重物体被拖拽、撞上金属管道的闷响,以及几声……极其短促、几乎被异响淹没的、绝望的嘶吼?

梁某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自己血的咸腥味。那不断滴落的墨绿色液体,像是敲响的丧钟。

梁某看着眼前军大衣男人冷酷的背影,又看了看闪烁警报灯下,自己滴落在地板上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以及不远处那摊正在疯狂腐蚀金属的墨绿毒液……在这座由光洁金属与猩红警报构筑的“安全堡垒”里,蚀骨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渗透进他的骨髓。

随后是混乱无章的枪声和管道坍塌的回响......过了好一会,惨叫声撕裂禁锢的枷锁,梁某尽力站起身子将耳朵贴在电梯口。

猩红色的警报光还在疯狂切割着空洞的大厅,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刮擦着视网膜。

梁某捂着脸颊的手抖得厉害,那道新生的疤痕在皮肉下疯狂搏动,每一次脉动都带来滚烫的灼烧感,仿佛皮下埋着的不是伤疤,而是一颗即将引爆的微型炸弹。这灼热与头顶传来的未知杀戮气息遥相呼应——金属结构扭曲的呻吟、沉重物体被无情拖拽摩擦的闷响、撞击管道的刺耳锐鸣,还有那几声……尖锐得刺穿耳膜,又被宏大噪音瞬间吞没的濒死嘶吼!

那是野兽最后的嗥叫!

也是人类防线崩溃前的哀鸣!

梁某死死咬住下唇,一股熟悉的铁锈腥咸在口中弥漫开。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目光扫过自己滴落在地板上的暗褐色血滴,又猛地转向几米外那摊触目惊心的墨绿色毒液。那液体正疯狂地嘶鸣着,白沫翻涌间,光洁的金属地面像融化的蜡一样塌陷下去,形成几个边缘仍在不断扩大的焦黑坑洞。

腐烂水果混合着浓烈机油般的甜腥恶臭,几乎令人窒息。军大衣男人那句冰冷的判决——“就地净化处理”——如同实质的铁锥,狠狠凿进梁某的脑海。

陈程的脸,他手臂上层层叠叠的旧疤,他割下自己脸上那块腐肉时一闪而过的决绝眼神……这些碎片在梁某混乱的思维里疯狂冲撞、组合、碎裂。

头顶的震动和混乱的声响终于停歇了片刻,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淹没空间。紧接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像囚笼里困兽最后挣断枷锁的咆哮,撕裂了这短暂的宁静,狠狠扎进梁某的耳中!那声音,他认得!

是陈程!

是那个救了自己的陈程!

“我必须……”

梁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在咆哮,但另一个更沉重的部分死死将他往下拽。

“废物……我是废物……”

脑海里回荡着军大衣男人那毫无温度、如同宣判垃圾归宿般的眼神和称谓。那不只是嫌弃,是彻底的否定。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烧尽了那沉重的枷锁。他低吼一声,猛地从地上弹起,踉跄着扑向旁边倾倒的货架。

金属货架早已扭曲变形,边缘尖锐如獠牙。梁某眼中只剩下那截断裂的支撑杆,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冰冷的金属,脚蹬着晃动的主体架子,全身的重量向后猛地一坠!

“嘎吱——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炸响!一根长约一米五、锈迹斑斑却沉重扎实的铁管被他硬生生掰了下来。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他不再看那猩红闪烁的冷酷堡垒,转身冲向电梯口,疯狂地捶打着早已熄灭的按钮面板。屏幕一片死寂。

“操!”

他咒骂着,转身冲向被杂物半堵住的旋转楼梯入口,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跨过散落的货箱和扭曲的金属碎片,一头扎进盘旋而下的黑暗中。

恶臭如同粘稠的浪潮,裹挟着血腥、内脏破裂的腥臊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甜腥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

楼梯井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下方井道深处,几盏应急灯的光晕在浑浊的空气里摇曳,像垂死挣扎的眼。枪火!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血色闪电!

“砰!砰砰砰!”

急促的爆鸣在狭窄的钢铁井道里疯狂撞击、回荡,每一次炸响都震得脚下的金属平台嗡嗡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枪口的每一次闪光,都将这片地狱短暂地、粗暴地照亮。

猩红黏稠的血液和墨绿色的、果冻般的肉块、泥浆状的污物搅和在一起,涂抹在冰冷的管道壁、扭曲的钢梁和布满油污的地面上。

每一次枪火闪耀,这些污秽便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火光终于定格在那只盘踞在巨大通风管道口的虫形怪物身上。它的庞大超乎了血肉之躯的想象极限,像噩梦深处最污浊的具象化。覆盖全身的几丁质甲壳呈现出一种油腻的深褐色,上面布满了粗粝的瘤状凸起和深深的刮擦痕迹。两对巨大的膜翅并非幽灵般的透明,更像是被污染腐蚀的半透明油污,上面蜿蜒着密密麻麻、闪烁着幽暗微光的纹路,如同无数扭曲的古代符文被强行镌刻其上。

此刻,这覆满符文的油翅正高速振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低频噪音,搅动着空气,将那股腐烂机油般的甜腥气味扇向四面八方。它那颗丑陋头颅上的巨大复眼,在火光中反射出无数冰冷的光点,死死盯着下方渺小的人群。

顶端两根触角如同淬毒的钢鞭,在空中疯狂挥舞,搅动气流。

“陈程!你他娘的死了没?!”

一个炸雷般的吼声在枪声间隙中冲出,盖过了虫翼的轰鸣。火光再次喷吐!这转瞬即逝的光明,照亮了身上绿色军大衣沾满的黑乎乎的血污和粘液,几处撕裂的口子翻出里面的棉絮。

他端着一把枪托都快散架的破旧步枪,枪口正冒着缕缕青烟。和他一起的还有三个同样端枪的人影,分散在井道两侧的金属栈道上,正依托着扭曲的管道残骸猛烈开火。子弹打在虫怪厚重的甲壳上,迸射出刺目的火花,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似乎只能留下细微的白印。

“咳……咳……”

一阵呛咳伴着嘶哑的笑声从下方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又是一次火光闪耀,照亮了说话的人。

陈程!

他背靠着冰冷的管道壁瘫坐着,左臂……那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手臂了!从肩膀往下一点的位置,整条小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仿佛被巨大的钝器砸碎后又胡乱拼凑起来。

然而真正恐怖的伤口在肩肘之间!

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撕裂伤几乎将整条上臂从中撕开,惨白的臂骨如同折断的枯枝暴露出来,断裂处参差不齐,沾染着黑红的血污。仅剩的几缕坚韧的肌腱和撕裂的肌肉纤维如同断裂的缆绳,残存地连接着那截无力垂落、几乎完全脱离躯干的断臂。切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焦黑色,像是被强酸腐蚀过,正随着陈程沉重的呼吸微微抽搐着。

暗红的血如同失控的水泵,每一次心跳都泵出一股,迅速在他身下积成一洼粘稠的血泊。

“哟……张志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程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股熟悉的、玩命的嘲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弧度,

“老子还以为你他娘的……只会端着枪骂娘呢……”

他说完这句,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血沫。

“少给老子放屁!”

张志祥怒吼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迅速侧身避开一道从头顶嗖然劈落的尖锐虫肢,那东西像一柄巨大的骨质镰刀,在陈程上方险险擦过。

张志祥眼神死死盯着陈程那条触目惊心的断臂。他脸上那道横贯脸颊的疤痕抽搐了一下,嘴角极其短暂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笑容,更像是一种面对绝境时的本能反应……

“操!”

他骂了一声,迅速退出步枪滚烫的弹壳。那枚冒着青烟的金属壳掉落在陈程附近混合着血污和墨绿粘液的地面上……

“滋啦”一声……

光亮的子弹壳瞬间失去了金属光泽,表面竟冒出细密的白沫。

“别他妈逞能了!给老子滚去黑市!钱算我的!立刻!马上!!”

他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就在这时,那俯冲而下的虫怪似乎被持续的火力彻底激怒。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覆满符文、振动不休的油翅陡然加速,发出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一股墨绿色的浓雾猛地从它口器下方的腺体喷口喷薄而出,如同高压水枪射出的毒液瀑布,猛地扫向张志祥他们藏身的栈道!

“小心!”

张志祥厉声示警,整个人狼狈地向后扑倒。

“滋啦啦——轰!”

毒液洪流狠狠撞在钢铁栈道和后面的管道上!刺耳的腐蚀声如同地狱的煎锅!坚韧的金属瞬间冒出滚滚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化、塌陷!栈道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坍塌!

两个躲避不及的军大衣战士发出短促的惨嚎,身体连同破碎的金属碎片一起,消失在喷溅着墨绿毒液的深渊里!剩下的碎石和滚烫的金属碎块如同炮弹般四处飞溅!爆炸般的坍塌巨响和灼热的金属碎屑如同风暴席卷了整个井道。

混乱中,陈程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趁着虫怪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猛地翻身,用仅剩的、相对完好的右手死死抠住地面凸起的金属螺栓和管道缝隙,拖着那条垂死的断臂和几乎崩溃的身体,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地、一点点地挪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每一次拖动,都伴随着断臂处筋肉撕扯的剧痛和骨骼摩擦的可怕声响。

就在他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攀上楼梯口平台边缘的瞬间,一个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声音刺破了弥漫的硝烟和毒雾。

“陈……陈管理!……陈哥!”

陈程艰难地抬起满是血污汗水的脸,模糊的视线里,是梁某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和他手中那根沾满灰尘和锈迹、显得无比可笑的铁管。

希望!绝望中唯一的稻草!陈程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他用尽胸腔里最后残存的气息,嘶吼出声,每一个字都如同咳出血块:

“快——!带我去……黑市!在……在-1楼!”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断裂。他沉重的头颅猛地向前一栽,“咚”的一声闷响,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再无声息。唯有断臂处,粘稠的血液仍在缓慢地、一下下地涌出,沿着平台的缝隙,滴向下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