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虫牌引路,墨家疑踪

黎明前的黑暗,是熬过漫长寒夜后最浓重的一笔。天边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却吝啬地不肯多施舍半分暖意,只将村落废墟的轮廓从纯粹的墨黑中剥离出来,显露出断壁残垣、焦木余烬的狰狞剪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焦糊味、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新年背靠着冰冷的、半塌的土墙,怀里紧紧抱着依旧昏迷的小酒。她的身体冰冷,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包扎好的伤口没有再渗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破烂的粗麻布衣抵挡不住夜寒,两人都在微微颤抖。

简易医疗包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里面的碘伏瓶和药片铝箔在微光下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泽。生存点:10。这是他最后的依仗。

视线警惕地扫过四周。打谷场上,那堆巨大的草垛已化为一片冒着青烟的黑色灰烬,几具烧成焦炭、形态扭曲的暴徒尸体镶嵌其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幸存的几个秦兵在远处另一堵断墙下围坐,同样疲惫不堪,篝火微弱地跳动着,映照着他们麻木而警惕的脸。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目光时不时投向新年这边,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和挥之不去的忌惮。

村落幸存的村民开始零星地从藏身之处钻出来。大多是老弱妇孺,脸上布满烟灰和泪痕,眼神空洞,如同惊魂未定的鹌鹑。他们沉默地收拾着残破的家园,从废墟里刨出幸存的陶罐、几把粟米,或是亲人冰冷的尸体。压抑的啜泣声在冰冷的晨风中时断时续。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擦伤的老妇人,颤巍巍地端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溪水。她犹豫着,一步三回头地望向那些秦兵的方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朝着新年这边挪过来。

“恩…恩公…”老妇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恐惧,将陶碗放在距离新年几步远的地上,又飞快地退后几步,深深躬下身,几乎要匍匐在地,“谢…谢恩公救命…一点水…请…请恩公…”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仿佛面对的并非救命恩人,而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新年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明白老妇人的恐惧来自哪里——那冲天而起的“妖火”,那瞬间将人烧成焦炭的恐怖景象。在秦朝人眼中,他和昏迷的小酒,与那些驱使“妖法”的方士,甚至与传说中的妖魔,恐怕并无二致。

“多谢老人家。”新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尽管喉咙干涩沙哑。他没有立刻去拿水,只是点了点头。“不必害怕。我们…只是路过。”

老妇人如蒙大赦,又深深鞠了一躬,慌忙转身逃回了村民那边,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引来灾祸。其他偷偷观察这边的村民,眼神中也充满了同样的敬畏和疏离。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住新年的心脏。即使救了他们,他也无法融入。他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就在这时,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根烧焦木棍的老者,在几个同样年迈的村民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身上的粗麻衣也沾满灰烬,但眼神比其他人多了几分沉痛后的清明。他是这个村落的村长。

老村长在距离新年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浑浊的目光在新年沾满血污和泥灰的脸上、在他怀中昏迷的红衣女子身上、以及旁边那对造型奇异的短刃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他腰间——那块刻着诡异虫形印记的青铜腰牌上!

老村长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是?!”他失声低呼,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指着新年的腰间,“壮士…这…这腰牌…从何而来?!”

新年的心骤然提起!这腰牌果然不简单!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腰牌,沉声问道:“老人家认得此物?”

老村长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敬畏,有恐惧,还有一丝…隐秘的希冀?他再次看向新年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之前的敬畏中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认得…如何不认得…”老村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风吹走,又怕被远处的秦兵听见。“‘蛰龙’之印…这是…这是‘黑冰’的信物啊!”

“蛰龙?黑冰?”新年眉头紧锁,这两个词对他而言完全陌生。

老村长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黑冰’…是墨者的影子…是行走在黑暗里的利剑…专诛暴秦酷吏,庇护我等小民…”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周围狼藉的村落,带着刻骨的恨意,“昨夜那些禽兽…就是附近山里的流寇,被秦狗逼得活不下去,却转头来祸害我们这些更苦的人!若非壮士身怀‘蛰龙’印,又有…又有神火相助…我们这村子…就真绝户了…”

墨者?影子?专诛暴秦?

新年脑中瞬间闪过关于秦朝墨家的零星知识——非攻、兼爱、善守御,精通机关术,是反秦的重要力量之一!这“黑冰”,难道是墨家分裂后转入地下的秘密组织?而这“蛰龙”腰牌,就是他们的信物?那个被他救下的断腿民夫,难道是“黑冰”的人?

这腰牌,竟成了他身份的护身符?一个天大的误会!但也可能是…一线生机!

“老人家,”新年迅速调整心态,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和疲惫(这倒不用装),“实不相瞒,我与同伴遭逢剧变,与‘黑冰’失散,流落至此。同伴重伤,急需一处安全之地暂避风头,疗养伤势。不知这附近…”

老村长闻言,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身怀“蛰龙”印,又能施展那等“神火”手段(虽然吓人),除了“黑冰”里的高人,还能是谁?他立刻道:“有!有地方!离此不远,翻过东边那道土梁,山坳里有一处废弃的陶窑!是前些年官家征发徭役建的,后来窑塌了,死了不少人,官家嫌晦气就废弃了,一直没人敢去!地方够隐蔽,就是…就是不太干净…”

废弃陶窑?够隐蔽就行!脏乱差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太好了!多谢老人家!”新年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老村长连连摆手,随即又面露忧色,看了一眼远处那几个秦兵,声音压得更低:“只是…那几位军爷…他们在此,终究是个祸患…昨夜他们被流寇围攻,也是自身难保,壮士出手灭了流寇,算是救了他们一命。但他们毕竟是秦狗…万一…”

新年也皱起了眉头。这几个秦兵确实是麻烦。他们亲眼目睹了燃烧瓶的“妖法”,也看到了小酒那对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短刃。一旦他们回到军营上报……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小酒,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呓语:

“…刀…刀刀…别怂…开…开盾啊…BOSS要…要砸地了…”

“…百里…奶…奶我一口…要…要死了…”

“…新年…跑…跑…”

声音微弱断续,却如同惊雷般在新年耳边炸响!

刀刀!百里!BOSS!游戏术语!是她!真的是小酒!她在昏迷中喊出的,是穿越前最后一刻在游戏副本里的记忆碎片!

一股巨大的激动和酸楚瞬间涌上新年心头!他紧紧握住小酒冰冷的手,低声道:“我在!小酒!我们都还在!撑住!”

老村长虽然听不懂那些古怪的词,但看新年激动的神情,也知道这女子对“壮士”极其重要,更不敢怠慢。

“恩公放心,老朽这就让人带路!”老村长立刻转身,对着一个一直沉默站在旁边、背着猎弓、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干瘦老者道:“陈伯!你对那废窑最熟!你带恩公去!务必隐秘!”

那被称为陈伯的老猎户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多话,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深深看了新年一眼,便转身去收拾他的猎弓和一个小包袱。

新年也迅速行动起来。他小心地将小酒背在背上,用从医疗包里取出的绷带简单固定了一下。小酒很轻,但背上一个人长途跋涉,对此刻体力透支的他来说依然是巨大的负担。他拿起那对奇异的短刃,插在腰间容易拔出的位置,又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压缩饼干和医疗包塞进怀里。最后,他再次握紧了那把青铜短剑。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那几个秦兵。那个军官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新年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老村长点了点头,便跟着陈伯,一头扎进了村落东边尚未完全褪去的晨雾之中。

老猎户陈伯显然对这片地形极为熟悉。他选择的路并非直通土梁,而是沿着溪流下游,在茂密的、挂着露水的芦苇丛和低矮灌木中穿行。道路极其难走,湿滑泥泞,荆棘丛生,但很好地遮蔽了身形,也避开了可能存在的视线。

新年背着昏迷的小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汗水很快浸透了他本就破烂的衣服,虎口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刺痛,腰侧被暴徒划破的伤口也在颠簸中隐隐作痛。背上的小酒体温依旧很低,呼吸微弱,每一次颠簸都让新年的心揪紧。

【任务:确保‘异世之痕’载体存活(进行中)】

【任务:寻找安全据点(进行中)】

视野里系统的倒计时无声地跳动着,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生存点只剩下10点,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陈伯沉默地在前面带路,动作敏捷得像只老山羊,偶尔停下来警惕地观察四周,或用猎弓的弓背拨开挡路的荆棘。他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压抑。

翻过一道低矮的土坡,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坳出现在眼前。山坳深处,背靠着陡峭的山壁,矗立着几座巨大的、半圆形的土窑轮廓。窑体由厚重的夯土和粗糙的石块垒砌而成,不少地方已经坍塌,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和断裂的窑壁。窑口堆积着破碎的陶片和厚厚的积灰,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和低矮的灌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味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荒凉、破败、死寂。确实是个足够隐蔽的废弃之地。

陈伯指着其中一座看起来相对完整、窑口被半塌的土石掩埋了大半的陶窑,声音沙哑低沉:“就…就是那座了。里面…里面以前烧死过不少人…阴气重…恩公…小心些。”他说完,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显然对这地方心有余悸。

“多谢陈伯引路。”新年点点头,将背上的小酒轻轻放下,靠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上。

陈伯看着新年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两个用干荷叶包裹的、硬邦邦的粟米饼子,塞到新年手里:“恩公…带着路上吃…老朽…老朽先回了,村里…还得收拾…” 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阴森的地方多待。

新年接过饼子,入手冰凉粗糙,但这份朴实的心意却让他心中一暖。“多谢。老人家路上也小心。”

陈伯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小酒和新年腰间的短刃,转身,如同融入晨雾的影子般,迅速消失在来时的灌木丛中。

山坳里只剩下新年和小酒,以及眼前这座沉默的、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废弃陶窑。

冷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和诡异。

新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感。阴气?他一个穿越者还怕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能遮风挡雨、相对安全的地方安置小酒!

他拔出青铜短剑,小心翼翼地拨开窑口堆积的荒草和破碎陶片。窑口被坍塌的土石堵塞了大半,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黑黢黢洞口。一股浓重的、带着土腥和腐朽气息的冷风从洞内吹出,拂过脸颊。

新年点燃了医疗包里唯一一小截备用的蜡烛(简易医疗包附赠品),微弱的烛光勉强驱散了洞口附近一小片黑暗。他先将蜡烛探入洞内,观察了一下。里面空间似乎不小,地面还算平整,积着厚厚的灰尘。没有发现野兽的足迹或粪便。

他先将小酒小心地抱进去,放在洞内相对干燥的角落里。然后将仅剩的一点物资也搬了进来。洞内空气虽然浑浊阴冷,但好歹能遮蔽风雨和视线。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冰冷的窑壁坐下,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袭来。烛光摇曳,将他和昏迷的小酒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窑壁上,显得格外渺小和孤独。

他拿出陈伯给的粟米饼子,坚硬得像石头。他用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力咀嚼。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口腔,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生涩味道和淡淡的霉味,远不如压缩饼干。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维持着体力。

【任务:寻找安全据点(1/1)完成。】

【获得生存点:50点。】

【获得:初级地图解锁(区域扫描功能激活)。】

【当前生存点:60点。】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甘霖!50点!还有地图功能!

新年的精神猛地一振!他立刻集中意念,看向系统界面。只见简陋的界面上,多了一个类似雷达扫描图标的按钮。他意念一动。

嗡!

一个半透明的、淡蓝色的平面地图瞬间在视野中展开!覆盖范围大约是以他为中心,半径百米左右的一个圆形区域。地图精度很低,只能模糊地显示出地形轮廓——他所在的陶窑、周围的山坳、植被分布、以及刚才来的那条小溪的流向。地图边缘是模糊的、代表未探索的灰色区域。

地图中心,是两个小小的绿色光点,代表他自己和小酒。在陶窑入口附近,还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小点,一闪一闪。

【检测到微弱能量残留…分析中…】

【能量属性:非自然…与‘异世之痕’存在微弱同源反应…】

【标记:未知残留点(1)。】

未知能量残留?同源反应?就在这废窑里?

新年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抓起短剑和蜡烛,警惕地朝着地图上标记的蓝色小点位置——窑洞深处、靠近窑炉内壁的一个角落走去。

烛光驱散黑暗。角落堆积着厚厚的灰烬和破碎的陶片。他用短剑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的灰烬。

叮!

剑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蹲下身,用手拂开灰烬。下面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被烧得乌黑变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金属盒子,但材质不明,非金非铁,入手沉重冰冷,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烟炱和熔融痕迹,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盒子的盖子似乎被高温熔死了,无法打开。只有盒子侧面,隐约残留着一个被烧灼得模糊不清的印记轮廓——

那轮廓,赫然与他腰间青铜腰牌上刻着的“蛰龙”虫形印记,极其相似!只是更加扭曲、抽象!

新年瞳孔骤缩!

这废窑里,怎么会有带着“黑冰”(墨家?)印记的金属盒子?还被如此严重地烧毁过?它散发的微弱能量,为何会与“异世之痕”产生同源反应?

这废弃的陶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沉重的、焦黑的金属盒拿起。冰冷的触感透过烟炱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获得物品:未知的焦黑金属盒(损坏)。】

【物品蕴含微弱‘异世之痕’同源能量。】

【解析需更高权限或特定工具。暂无法开启。】

谜团,如同这窑洞里的阴影,更深了。

就在这时——

“呃…水…”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身后传来。

新年猛地回头!

只见角落里,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小酒,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在游戏里指挥刺客如臂使指的明眸,此刻虽然依旧黯淡无光,布满血丝,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茫然和脆弱,缓缓聚焦在举着蜡烛、一脸震惊的新年脸上。

短暂的死寂。

小酒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她的声音微弱、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福建口音,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新…年…?”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孤独、迷茫和挣扎,仿佛都在这声呼唤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新年的鼻子猛地一酸,他几乎是扑到小酒身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

“是我!小酒!是我!新年!你…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