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寂。

深坑边缘的风卷着粉尘,打着旋儿,刮过众人凝固的表情。

锤子说话了。

不是幻听。

那沉闷、浑厚、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真真切切,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鼓膜上,震得灵魂都在发颤。

【她!太!吵!了!】

【嗡——!那把破阳剑!整天在炉子里鬼叫!吵得老子睡不好觉!烦死了!让她拿走!赶紧拿走!】

【还有!那个穿紫衣服的娘们!身上有股讨厌的骨头味儿!离老子远点!】

“锤锤”的锤头,极其人性化地……朝着明年的方向微微偏了偏,仿佛在用行动强调最后那句嫌弃。

搞钱小队众人如同被施了集体石化术。

隋轼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嘴巴张着,能塞进他自己的算盘珠子。

桑玦握着青奚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蜜糖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世界观崩塌的茫然。

萧珺抱着书箱,瑟瑟发抖,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器……器灵显圣?祖师爷在上……我是不是在做梦……”

夏河挠了挠头,看看那柄会说话的巨锤,又看看明年,憨憨地问:“骨头味儿?大姐头,骨头熬汤可香了!是啥味儿的?” 他甚至还吸了吸鼻子,试图分辨明年身上的“骨头味”。

明年抱着手臂,面具后的黑眸死死盯着那柄指向自己的巨锤,冰冷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白骨鞭“月”在她臂间无声地绷紧,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鞭梢的弯月骨饰闪烁着危险的寒芒!一股比深坑更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显然,被一柄锤子当众嫌弃“骨头味难闻”,彻底点燃了魔界公主的怒火!

深坑对面的柳清霜和一众百花门弟子,表情同样精彩纷呈。柳清霜面纱后的眼眸中,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连刚才的怒火都被冲淡了几分。她身后的弟子们更是目瞪口呆,看看那柄会说话的巨锤,又看看自家大师姐,仿佛在确认这是不是某种高深的幻术。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中心——宿竹,却依旧是一副温吞水般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甚至还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肩上的巨锤锤柄,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安抚:“锤子,安静点。别吓着人。” 那神态,如同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哼!】锤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带着浓浓不满的鼻音,【老子实话实说!那把破剑吵死了!还有那个骨头精!味道冲鼻子!】

“骨头精”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明年的神经上!

“你——找——死!”一声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冰碎裂的厉叱从明年口中迸发!她再也按捺不住!紫色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白骨鞭“月”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厉啸和冻结灵魂的阴寒魔气,如同一条暴起的白骨毒蟒,直噬宿竹肩头那柄聒噪的巨锤!鞭梢的弯月骨饰划破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目标明确——抽烂那张破嘴!

这一击含怒而发,快如闪电,狠辣绝伦!金丹期的魔元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明年道友!不可!”桑玦惊骇欲绝,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殷翊瞳孔骤缩!这疯婆娘!对方可是随手拆街的猛人!那锤子还会说话!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然而,面对这足以秒杀寻常金丹的恐怖一击,宿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有点困扰。他肩上的“锤子”却像是被彻底激怒了!

【找死的是你!骨头精!】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怒吼从锤身内部爆发!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恐怖的力场震荡!

只见那暗金色的狰狞锤头,在鞭影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刺眼的暗金光芒!锤面上那些狰狞的尖刺和玄奥的锻打纹路瞬间亮起!一股纯粹到极致、厚重到仿佛能压塌山岳的恐怖力场,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以锤头为中心轰然扩散!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爆响!

白骨鞭“月”那凌厉无匹的鞭影,在距离锤头还有尺许距离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纯粹力量构成的叹息之墙!鞭影瞬间扭曲、崩解!那冻结灵魂的阴寒魔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

恐怖的力场冲击余波狠狠撞在明年身上!

“唔!”明年闷哼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紫色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狠撞在后方巷道的石墙上!

轰!

坚硬的石墙被撞得裂纹密布!明年身体嵌入墙体,面具歪斜,露出小半截线条优美却苍白如纸的下颌,一缕殷红的血迹顺着嘴角缓缓淌下。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冰冷的杀意,死死盯着那柄仿佛只是“嗡”了一声的巨锤!

一“嗡”!

仅仅一“嗡”!

金丹期的魔界公主,被震飞嵌墙?!

搞钱小队众人,包括深坑对面的柳清霜,集体倒吸一口凉气!看那柄巨锤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头披着锤子皮的史前凶兽!

【哼!不自量力!】锤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锤头上的暗金光芒缓缓收敛,【再敢靠近,老子把你那身骨头架子都震成粉!】

宿竹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锤柄:“好了锤子,别闹了。把人震坏了。” 他语气温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柳清霜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骇浪,目光复杂地看向宿竹(或者说他肩上的锤子):“宿竹……这‘鸳鸯错’阳剑……为何会在你炉中?它……为何会‘吵’?”

宿竹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柳清霜,温润的眼神带着点回忆:“哦,阳剑啊。是‘惊鸿’师姐前些年托我重铸的。她说剑灵沉寂,灵性蒙尘。”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眉头微蹙,“我把它放进‘地心熔炉’里,想用地火温养,唤醒剑灵。结果……”

他肩上的锤子立刻暴躁地接话:【结果那破剑灵是个神经病!醒了之后就不停地鬼叫!‘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我的鸯呢?我的鸯呢?!’吵得老子脑仁疼!】锤子的声音充满了怨气,【白天叫!晚上叫!打铁的时候叫!睡觉的时候也叫!老子几百年没睡过安稳觉了!】

众人:“……” 一把因为找不到对象而发疯的阳剑?这画风……好像有点歪?

柳清霜面具后的表情似乎也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沉默片刻,问道:“那……如何才能让它安静下来?或者说,找到‘鸯剑’?”

【简单啊!】锤子抢答,声音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粗犷,【把那把阴剑‘鸯’找回来,扔进去跟它作伴!让它俩自己吵去!别来烦老子!】

宿竹点点头,补充道:“锤子说得对。阴阳双剑本是一体,剑灵相互感应。阳剑躁动,定是感应到了阴剑的强烈情绪波动。找到阴剑,将其与阳剑置于一处,以秘法引导,或可平息剑灵躁动,甚至……修复双剑。”

柳清霜眼中精光一闪!修复双剑!这可比单纯找回双剑更有价值!她立刻追问:“阴剑‘鸯’在何处?”

宿竹摊了摊手,温吞的脸上露出一丝爱莫能助:“不知道。惊鸿师姐当年只带来了阳剑。”他肩上的锤子又嗡了一声:【老子只知道它在南边!具体哪旮沓,自己找去!别耽误老子睡觉!】

南边?范围也太大了!柳清霜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隋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猛地跳了出来!他脸上瞬间堆满了“专业顾问”般的谄媚笑容,对着柳清霜和宿竹分别作揖:

“柳仙子!宿竹大师!还有这位……呃……锤子前辈!”他对着那柄巨锤也恭敬地行了一礼,“巧了!真是太巧了!这不正是我们‘搞钱小队’……啊不,是‘专业寻宝解忧团队’存在的意义吗?!”

他挺起胸膛,拍着胸脯(拍得自己直咳嗽):“寻踪觅迹!破解谜题!调和阴阳!正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尤其我们殷翊姑娘!”他一把将还在消化“锤子说话”和“发疯阳剑”信息的殷翊推了出来,“身怀绝技!最擅长处理这种……呃……灵性躁动!情绪不稳的疑难杂症!由我们出手,定能替仙子寻回阴剑‘鸯’,平息阳剑‘孤’的躁动!顺便……让锤子前辈睡个好觉!” 他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锤子听的。

【嗯?】锤子发出一声感兴趣的嗡鸣,锤头转向殷翊,【这小丫头?行不行啊?】

殷翊被那巨大的、会说话的锤头“盯”着,头皮一阵发麻,硬着头皮道:“……可以试试。” 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眼下似乎只有接了这个活,才能从柳清霜的“三件事”和宿竹(锤子)的威慑下脱身。

柳清霜审视的目光在殷翊和隋轼身上扫过,又瞥了一眼深坑对面狼狈嵌在墙里的明年,最终冷冷开口:“好。寻回阴剑‘鸯’,助宿竹平息阳剑‘孤’之躁动,便算你们完成了第一件事。时限……一月不变。”她显然将任务难度升级了。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隋轼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搓着手,脸上露出市侩的笑容,“不过……柳仙子,您看这任务难度陡增……又是寻剑,又是安抚剑灵……这成本……是不是……”

柳清霜冷哼一声,甩手丢出一个小巧的玉瓶,瓶身刻着百花纹饰:“此乃‘百花清心丹’,可助你们抵御路途中心魔侵扰。待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她显然不想多纠缠,留下丹药,带着百花门弟子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深坑边缘。

搞钱小队第一件“搞钱”任务,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寻鸯安孤哄锤子睡觉”的复杂套餐。

宿竹见柳清霜走了,似乎也松了口气。他看向殷翊等人,慢吞吞地说:“阳剑在我百炼宗的‘地心熔炉’里。你们若要平息它,需得去百炼宗。至于阴剑……”他顿了顿,看向隋轼,“这位道友似乎精于卜算?或许能推演出大致方位?”

【对对对!让他算!】锤子立刻嗡嗡附和,【赶紧把那破鸯剑找回来!老子要睡觉!】

隋轼被点名,精神一振,立刻掏出“算天”命盘,手指飞快拨弄,口中念念有词:“阴阳双剑,气机感应……阳剑在北,阴剑在南……坎水离火……嗯……卦象显示,阴剑‘鸯’气息隐晦,似有遮蔽……但其所在,当与‘火’、‘怨’、‘深埋’有关……具体方位……指向……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火云涧一带!”他报出一个地名,语气笃定。

南疆十万大山?火云涧?那地方可是出了名的凶险!瘴气毒虫,蛮荒异兽,还有各种邪修盘踞!

殷翊和桑玦脸色都有些凝重。

宿竹却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南疆火云涧……倒也符合‘火’与‘怨’之象。”他扛着巨锤,慢悠悠地转身,“那便如此。我在百炼宗等你们消息。”他迈步欲走,脚步却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依旧嵌在墙里、气息冰冷、嘴角带血的明年,温吞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那个……这位紫衣道友……抱歉,锤子脾气不太好。墙……需要赔吗?”他指了指被明年撞裂的石墙。

明年:“……” 她面具后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冰冷的眼神如果能杀人,宿竹和那柄锤子已经被凌迟了千万遍!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宿竹点点头,似乎真的信了,扛着他的“锤子”,慢悠悠地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身影很快消失。

直到宿竹的气息彻底消失,巷子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咳……咳咳……”嵌在墙里的明年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她挣扎着从墙体中脱身,落在地上,脚步有些踉跄。紫色的劲装上沾满了灰尘和碎石,面具歪斜,露出的下颌苍白得吓人。她死死咬着唇,眼神冰冷刺骨,却不再看任何人,只是默默擦掉嘴角的血迹,调整着体内紊乱的气息。那份狼狈和冰冷交织的脆弱感,竟比平时更加慑人。

桑玦连忙上前:“明年道友,你……”

“滚!”明年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打断了他的话。她甚至没看桑玦一眼,只是踉跄着走到一旁,靠着相对完好的墙壁坐下,闭目调息。周身散发的寒气,比之前更盛十倍,生人勿近。

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而尴尬。

隋轼看着一片狼藉的深坑、碎裂的墙壁、受伤的明年、以及愁云惨淡的众人,又摸了摸怀里那瓶柳清霜给的“百花清心丹”,再想想那远在南疆十万大山的任务和只剩一个月的时限……

他脸上的市侩和精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如水的肉痛和绝望。他缓缓地、沉重地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黄铜算盘,手指颤抖地拨弄了一下算盘珠子,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众人,用一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带着哭腔的、极其悲凉的声音,缓缓宣布:

“搞钱小队……第一次大型委托任务……”

“目标:南疆十万大山火云涧,寻找阴剑‘鸯’。”

“附加任务:前往百炼宗,安抚发疯的阳剑‘孤’,哄锤子它睡觉。”

“债务情况:欠苏洱八十中品灵石(药圃赔偿),欠柳清霜三件事(完成一件),欠万宝楼(毁坏财物及通缉令),欠云来城(半条街重建费,可能被通缉)……”

“资产情况:百花清心丹一瓶(任务用品),破书一本(祖师爷遗物),棍子一根(夏河),书箱一个(萧珺),破道袍一件(本人),面具一个(明年),以及……一身债务。”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悲怆:

“路费预算:零。”

“任务难度:地狱级。”

“团队状态:伤员一名(明年),饿虎一头(夏河),怂包符修一个(萧珺),身无分文剑修一枚(桑玦),以及……负债累累的队长兼财务(本人)和……擅长变拖鞋澡盆的‘核心技术’(殷翊)。”

隋轼最后的目光落在殷翊身上,充满了“天要亡我”的绝望:

“殷姑娘……咱们……还搞钱吗?”

他问出了搞钱小队成立以来,最灵魂的拷问。

殷翊看着深坑,看着裂墙,看着闭目调息却杀气更盛的明年,看着嗷嗷待哺的夏河,看着瑟瑟发抖的萧珺,看着忧心忡忡的桑玦,再看看手里那本彻底被打回原形的《基础符箓大全》……

她默默地把书塞回萧珺怀里,然后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未知的、据说充满“火”与“怨”的十万大山天空,眼神里充满了破罐破摔的彪悍和……一丝认命的悲凉。

“搞!”殷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为什么不搞?!”

“不就是南疆吗?不就是找剑哄锤子睡觉吗?”

“老娘连魔芋都熏晕过,还怕这个?!”

她猛地一指南方,气势如虹(自认为):

“搞钱小队!目标——南疆!出发!”

“至于路费……”

殷翊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隋轼那张绝望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古怪的、带着点自嘲和恶趣味的笑容:

“系统!百变!目标——隋神棍的破算盘!期望形态——给我变个……能一路化缘要饭的金饭碗!要结实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