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殷翊那句“变个金饭碗要饭”的指令,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隋轼摇摇欲坠的神经。他抱着自己那油光水滑、此刻却仿佛沾满“要饭”晦气的黄铜算盘,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哀嚎:“我的算天!我的命根子!不能变啊——”

然而,系统的白光已经无情地笼罩了他心爱的算盘。

【收到指令。目标:黄铜算盘(天机阁制式)。期望形态:高耐用性化缘容器(金属基底)。‘百变’启动——】

刺眼的白光闪过。

隋轼手中一沉。

他低头看去,眼前一黑。

那不再是陪伴他坑蒙拐骗(划掉)指点江山的“算天”命盘。

而是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通体由某种暗黄色金属铸造的……盆?

不,准确地说,是一个巨大的、造型极其古朴(或者说简陋)的……钵盂?碗口比脸盆还大一圈,碗壁厚实得能当盾牌使,碗底还铸着两个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的古篆大字——“金钵”。

【‘百变’成功!形态:金刚化缘钵。物品描述:佛门高僧专用,坚固耐用,容量惊人,化缘利器。温馨提示:心诚则灵,请宿主保持虔诚(?)的乞讨姿态。】

殷翊看着那个散发着“我很能装”气息的金属大碗,再看看隋轼那张如同死了亲爹的绝望脸庞,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金饭碗……变成化缘钵?还佛门高僧专用?这破系统对“要饭”的理解是不是有点过于专业了?

“我的算天……我的钱途啊……”隋轼抱着冰冷的金属大碗,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大姐头……俺饿……”夏河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委屈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那双琥珀色的竖瞳,此刻正死死盯着隋轼怀里那个巨大的“金刚化缘钵”,喉咙里发出明显的吞咽声,“这大金碗……看着挺厚实……能……能煮肉不?”

“煮你个头!”隋轼如同护崽的母鸡,死死抱住大碗,警惕地瞪着夏河,“这是化缘的!化缘懂不懂!要饭的!不是锅!”

桑玦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到还在闭目调息、但气息明显不稳的明年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明年道友,这是我玄天宗的‘回春丹’,对内腑伤势略有……”

“不需要。”明年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甚至没睁开眼睛。她面具后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嘴角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周身散发的寒气比之前更盛,显然内伤不轻,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傲气丝毫未减。

桑玦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萧珺抱着失而复得、却更显破旧的《基础符箓大全》,看着深坑、裂墙、伤员、饿虎、破产队长和要饭碗……一股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问:“贫道……贫道觉得,当务之急……是不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指了指深坑对面隐约传来的、城主府执法队集结的号角声。

“对!跑路要紧!”殷翊瞬间回神,一把拉起还沉浸在“算盘变饭盆”悲痛中的隋轼,“别嚎了!碗有了!赶紧去化缘!化不到肉,化点干粮也行!夏河!扛上萧顾问!桑玦,你……”她看向闭目调息的明年,有些头大,“明年道友,还能走吗?”

明年依旧闭着眼,冰冷的唇缝里挤出两个字:“死不了。” 她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内腑伤势,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但她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挺直了脊背,那副倔强的姿态,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柄出鞘的寒刃。

“走!”殷翊不再废话,当机立断。桑玦在前开路,警惕着可能的追兵。夏河一把将瘦小的萧珺连同他的大书箱像扛麻袋一样甩到肩上。殷翊拖着抱着大碗、一步三回头的隋轼。明年沉默地跟在最后,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

一行人如同打了败仗的残兵,在云来城执法队赶到前,仓惶逃离了那片废墟,一头扎进了城外的莽莽山林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搞钱小队成立以来最灰暗、最接地气(字面意义)的日子。

隋轼抱着他那沉甸甸的“金刚化缘钵”,彻底发挥了他天机阁弟子“能屈能伸”的“优良”传统。他带着众人专挑山野小径、偏僻村落走。每到一个村口或镇外,他就整理一下那件破道袍(虽然越整理越破),努力挤出最“仙风道骨”(实则苦大仇深)的表情,捧着大碗,拦住路过的樵夫、农妇,或者干脆蹲在人家门口,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忽悠:

“这位施主!贫道观你印堂发亮,近日必有横财!只需施舍贫道一顿斋饭,贫道便泄露一丝天机,保你财源滚滚!”

“大娘!您面相慈和,福泽深厚!家中定有麟儿聪慧!贫道这有开光灵符一张,换您两个馍馍如何?保您儿子金榜题名!”

“小姑娘别怕!贫道不是坏人!你看这碗……呃,钵!佛门高僧开过光的!盛过的饭能延年益寿!给点剩饭就行!真的!”

效果……喜忧参半。

大部分村民看着这群衣衫褴褛(除了明年)、奇形怪状(夏河扛着萧珺和书箱)、还带着伤员(明年脸色惨白)的组合,都如同见了瘟神,避之不及。好心的会给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馍馍或者半碗稀粥,不耐烦的直接抄起扫帚赶人。

化缘来的食物,少得可怜,还多半是些难以下咽的粗粝之物。这些食物优先供应给伤员明年和饿得眼睛发绿的夏河。明年对递到面前的食物,看都不看,只是默默接过,背过身去,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吞咽,仿佛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维持生命的毒药。夏河则来者不拒,无论是什么,都如同饿死鬼投胎般狼吞虎咽,吃完后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隋轼怀里的大碗,看得隋轼头皮发麻。

桑玦和萧珺只能分到更少。殷翊更是经常主动把自己的那份让出去,靠着强悍的体魄硬撑。隋轼作为“化缘主力”,脸皮倒是越练越厚,但捧着那个越来越空的大碗,看着里面零星的食物,脸上的愁苦和肉痛也日益加深。

“亏啊……血亏啊……”夜深人静,众人围着微弱的篝火休息时,隋轼抱着他的大碗,对着里面最后半块硬得能砸死狗的杂粮饼唉声叹气,“想我隋轼,天机阁首席……好吧,前首席算命师,沦落到捧着金钵要饭的地步……祖师爷在上,弟子给您丢人了……”

“闭嘴!有吃的就不错了!”殷翊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揉了揉饿得隐隐作痛的胃。她靠在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意识沉入系统界面。新解锁的“目标材质解析”和“物品形态预演”功能这几天被她反复使用,试图找出点生财之道或者解决食物危机的方法,但结果都令人绝望。变食物?系统预演结果不是“能量结构不稳定极易腐败”就是“口感如嚼蜡”,风险还高。

她烦躁地睁开眼,目光扫过旁边闭目调息的明年。火光映照下,她面具的轮廓显得有些柔和,但紧抿的唇角和苍白的下颌依旧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这几天,她除了必要的进食和赶路,几乎一言不发,沉默得像块冰。伤势显然没有好转,甚至因为连日奔波而有所加重。桑玦几次想给她输送灵力疗伤,都被那冰冷的眼神冻了回来。

“喂,冰块脸。”殷翊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的伤……真不用处理一下?再这么硬撑下去,到了南疆,别说找剑,别拖后腿就不错了。” 她的话带着刺,但也是实情。

明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深潭寒冰,直直刺向殷翊。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冰冷和不屑,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殷姑娘!”桑玦连忙打圆场,生怕两人又打起来。

就在这时!

一直抱着大碗打瞌睡的隋轼,怀里的“金刚化缘钵”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鸣!碗壁上那歪歪扭扭的“金钵”二字,竟然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芒!

“哎哟!”隋轼被震得差点把碗扔出去,手忙脚乱地抱住,“怎么回事?这碗……它抽风了?”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怨念能量波动!来源:南方!距离:约三百里!波动类型:阴寒、暴戾、充满毁灭欲!威胁等级:极高!与目标‘阴剑鸯’气息吻合度:87%!】

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同时在殷翊脑中炸响!

阴剑“鸯”?!就在三百里外?!还散发着如此恐怖的怨念?!

殷翊猛地站起身,脸色剧变!

桑玦、萧珺也瞬间惊醒!夏河警惕地握住了身旁的钧策棍!

就连一直闭目调息的明年,也倏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冰冷的黑眸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死死盯向南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山林!她体内的魔气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刺激,不受控制地微微波动起来!

隋轼抱着还在嗡鸣震动的金钵,感受着碗壁传来的、如同冰针般刺骨的阴寒怨气,吓得脸色煞白:“我的娘!这……这碗……它……它在指路?!”

“指个屁!”殷翊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是阴剑‘鸯’!它就在前面!而且……怨气冲天!情况不对!”

“那……那怎么办?”萧珺抱着书箱瑟瑟发抖,“还……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殷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债多不压身!任务完不成,柳冰块和那个碎嘴锤子能放过我们?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去看看那破剑在发什么疯!” 她看向南方,那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怨念波动,让她骨子里的彪悍和不服输彻底被点燃了!

桑玦也拔出了青奚剑,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回应那远方的怨念:“殷姑娘说得对!任务在身,避无可避!而且……”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明年,“明年道友的伤势……或许只有平息了阴剑的怨念,才能找到安稳之地疗伤。”

明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白骨鞭“月”无声地缠绕回手臂。她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冰冷锐利,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毒蛇。显然,那恐怖的怨念也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凶性。

“走!”殷翊一挥手,当先朝着怨念波动的方向走去。

隋轼苦着脸抱着他那嗡嗡作响、如同怨念雷达般的金钵,一边走一边哀叹:“亏大了……这哪里是化缘钵?这分明是招魂幡啊!”

众人循着金钵震动的强度和方向指引,在黑暗的山林中疾行。越往南走,那股阴寒暴戾的怨念就越发清晰、粘稠!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冰针,刺得人皮肤生疼,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烦躁、绝望、想要毁灭一切的负面情绪!

【警告!怨念侵蚀加剧!精神抗性持续削弱!建议:封闭灵觉或使用清心类物品!】

系统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殷翊强忍着脑海中的不适,将柳清霜给的“百花清心丹”分给众人含在口中。丹药的清冽气息勉强驱散了一丝阴霾,但依旧杯水车薪。

桑玦和萧珺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夏河烦躁地低吼着,琥珀色的竖瞳隐隐泛起血色。隋轼抱着金钵的手抖得厉害。明年周身散发的寒气更重,与那怨念隐隐对抗,但苍白的脸色显示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众人穿过一片弥漫着淡紫色毒瘴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天外陨石砸出的盆地。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座……极其诡异、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矿洞!

矿洞入口巨大,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洞口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过无数次。洞口上方,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腐朽的木牌,上面用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字迹写着:

【赤血矿坑·擅入者死!】

矿洞深处,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浓郁得如同黑烟般的怨念气息,如同火山喷发般源源不断地涌出!伴随着怨念涌出的,还有一阵阵低沉、压抑、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哭泣的呜咽声!那声音直刺灵魂深处,让人头皮发麻,心胆俱裂!

隋轼怀里的金刚化缘钵,此刻震动得如同筛糠!碗壁上“金钵”二字的光芒闪烁不定,仿佛随时要炸开!

【目标锁定!怨念核心!阴剑‘鸯’!就在矿洞最深处!警告!怨念能量等级突破临界点!极度危险!强烈建议:立即撤离!】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穿殷翊的耳膜!

“就……就是这里了?”萧珺牙齿都在打颤,抱着书箱的手抖得厉害。

夏河琥珀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那如同地狱入口的矿洞,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混合着恐惧和本能的威胁性咆哮。

桑玦握紧青奚剑,剑尖指向洞口,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明年面具后的眼神冰冷刺骨,白骨鞭绷得笔直,如同感受到了宿敌的气息。

隋轼抱着疯狂震动的金钵,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完了……这哪里是剑?这分明是养出了个绝世凶魔啊!咱们这点人……进去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殷翊站在矿洞入口,感受着那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怨念和鬼哭般的呜咽,胃里因为饥饿和紧张而阵阵抽搐。她抬头看了看那血色的“擅入者死”木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连个像样武器都没有的双手(澡盆拖鞋什么的,在这种地方显然不够看)。

一股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恐惧攫住了她。

但下一刻,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憋屈、不服输和破罐破摔的邪火猛地窜了上来!被魔芋追,被澡盆坑,被虫子咬,被公主打,被锤子嫌弃,被追债,被逼要饭……一路倒霉到姥姥家了!现在连把剑都敢在她面前装神弄鬼?!

“死?”殷翊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对着那深不见底、怨念翻滚的矿洞,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老娘倒要看看!今天是谁死!!”

她这声怒吼,带着体术大佬的彪悍气势和连日来的憋屈怒火,竟然短暂地压过了矿洞深处那无尽的鬼哭呜咽!

吼声在空旷的盆地中回荡,震得洞口碎石簌簌落下。

桑玦、隋轼、萧珺、夏河,甚至闭目抵抗怨念的明年,都齐齐看向她,眼神充满了惊愕。

殷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凶狠(自认为)的笑容,对着脑内系统发出了一个极其离谱的指令:

“系统!百变!目标——旁边那块最硬的花岗岩!期望形态——给我变个能把这破矿洞砸塌的大锤子!要能跟宿竹那个‘锤子’唠嗑的!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