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向,山势渐陡。空气不再带着南疆的湿暖,反而透着一股干燥的、混合着金属粉尘和硫磺味道的燥热。脚下的泥土颜色越来越深,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暗红。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如同巨人擂鼓般的“铛!铛!”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锤锤”的导航简单粗暴——它那粗糙的花岗岩锤头,如同指南针般,始终执着地朝着一个方向偏斜。越往前走,它意念中的兴奋就越发明显。
【近了!近了!主银!俺闻到了!就是那个味儿!又黑又亮!香!真香!比肉还香!】锤锤憨憨的声音在殷翊脑中雀跃,锤身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震颤,掉下几粒石渣。
隋轼抱着嗡嗡作响、但震动幅度明显减弱的金钵(怨念源被关押后,雷达功能下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暗红色的山岩:“这地方……看着就烫脚。百炼宗果然名不虚传,打铁都打到山里来了?动静也忒大了点!”
萧珺被夏河扛在肩上,抱着书箱,脸色依旧发白,小声嘀咕:“这打铁声……听着心慌气短,贫道的符纸都快被震出来了……”
夏河倒是精神奕奕,琥珀色的竖瞳四处张望,鼻子不停地抽动:“肉味儿没闻到……倒是有股铁锈味儿……大姐头,这地方真管饭吗?”
“管!肯定管!”殷翊扛着兴奋的“锤锤”,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没底。她抬头看向前方一座高耸入云、通体黝黑、如同巨大铁砧般的山峰。山峰顶端,隐约可见巨大的烟囱喷吐着滚滚白烟(夹杂着火星),那震耳欲聋的“铛铛”声正是从山腹深处传来。一条由巨大青石板铺就、被无数脚印和车轮磨得光滑的盘山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铁砧山,蜿蜒向上,直通山腰处一座巨大的、由粗犷黑石垒砌而成的山门。
山门极其高大,门楣上挂着一块巨大的、仿佛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暗红色金属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用极其刚猛霸道的笔法烙着三个大字——百炼宗!字迹边缘还残留着锻打的红热痕迹,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山门两侧,各蹲着一尊高达数丈、通体由不知名黑色金属铸造的……巨大锤子雕像?雕像造型古朴,锤头狰狞,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俺到家了!】锤锤的意念激动得如同沸腾的开水,在殷翊脑中疯狂刷屏。
山门口站着两名身穿赭红色短打劲装、肌肉虬结、皮肤泛着古铜光泽的守卫。两人气息沉稳,至少是筑基后期,正抱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看着山下。当看到殷翊这一行奇装异服(破道袍扛书箱)、组合怪异(壮汉扛瘦子,少女扛破石锤)的队伍靠近时,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站住!百炼宗重地!闲人免进!”左侧守卫声如洪钟,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隋轼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媚笑容,刚要开口施展他的忽悠大法——
“嗷——!香!太香了!”夏河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他猛地将肩上的萧珺往地上一放,琥珀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山门深处,口水如同瀑布般哗啦啦流了下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俺闻到了!里面!里面有大锅炖肉!还有……还有烤得焦香流油的灵兽腿!香!香死俺了!”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坦克,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山门里冲!
“蠢虎!站住!”殷翊和隋轼同时变色!这傻老虎饿疯了!
两名守卫脸色一沉,身上瞬间爆发出灼热的灵力波动!赭红色的劲装无风自动,如同烧红的烙铁!两人脚步一错,如同两座移动的铁塔,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瞬间封死了夏河的去路!
“放肆!”守卫厉喝,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夏河的肩膀狠狠抓下!看那架势,足以捏碎岩石!
“滚开!别挡俺吃肉!”夏河饿红了眼,凶性大发!他不闪不避,怒吼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恐怖的蛮力,如同炮弹般迎着守卫的手掌轰了过去!拳风激荡,空气都发出爆鸣!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拳掌相交!
守卫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传来,手掌剧痛,整个人竟然被夏河这一拳硬生生震得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夏河也闷哼一声,被对方灼热的灵力反震得手臂发麻,但凶性更盛,抡起另一只拳头就要再上!
“夏河!住手!”殷翊厉喝!同时意念急转:“锤锤!拉住他!”
【好嘞主银!看俺的!】锤锤意念响应,殷翊只觉得手中一股巨力传来,那粗糙的花岗岩锤头被她顺势一甩,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夏河……的屁股上!
咚!
一声闷响!
“嗷——!”夏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主要是屁股上的),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捂着屁股原地蹦了起来,“大姐头!你……你踹俺屁股?!”
趁着这混乱,隋轼连滚爬爬地冲到守卫面前,举起他那沉甸甸的“金刚化缘钵”,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误会!天大的误会!守卫大哥息怒!我们是宿竹大师的朋友!是宿竹大师让我们来的!你看!这是信物!”他指着殷翊手里那柄还在掉渣的“锤锤”,又指了指钵底那歪歪扭扭的“金钵”二字,“还有这个!佛门高僧开过光的!宿竹大师肯定认得!”
守卫被夏河的蛮力和殷翊那柄造型奇特的破锤子弄得有点懵,又听到“宿竹大师的朋友”,脸上的怒色稍缓,但依旧充满警惕。他们狐疑地打量着那柄粗糙的“锤锤”和那个大碗:“宿竹师兄的朋友?信物?”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路边捡的。
就在这时——
呜——!!!
一声低沉、浑厚、充满了极致暴躁和不耐烦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猛地从百炼宗深处那“铛铛”巨响的源头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打铁声,清晰地传到了山门口!
【吵死了!哪来的蠢货在山门口打架?!】
【还有……嗯?!】
嗡鸣声骤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嫌弃?
【这味儿……这破石头味儿?!哪来的?又糙又劣!还掉渣!】
【臭!臭不可闻!简直是对老子高贵锤身的侮辱!】
【谁?!谁把这垃圾玩意儿带到老子家门口的?!滚!赶紧滚!】
这声音……这语气……这毫不掩饰的嫌弃!
是宿竹那柄真“锤子”!
山门口瞬间死寂。
守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看向殷翊和她手里那柄“锤锤”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隋轼和萧珺张大了嘴巴。
夏河捂着屁股,茫然地眨眨眼:“谁在骂俺大姐头的锤子?”
殷翊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她还没找这碎嘴锤子算账(明年受伤),它倒先嫌弃上了?!
她手中的“锤锤”更是瞬间炸毛!意念在殷翊脑中如同火山爆发:
【滋啦——!!!你骂谁垃圾?!你才垃圾!你全家都垃圾!】
【俺这身子是糙了点!但俺心是亮的!俺主银亲手给俺抠出来的!】
【你个黑不溜秋的傻大个!除了会拆街拆墙拆桌子!你还会啥?!】
【俺主银拿俺砸过食人花!砸过蚀岩蜈!砸过怨妇剑!砸得它们嗷嗷叫!】
【你呢?!除了拆家!就会睡觉!懒锤!废物锤!】
【俺看你就是嫉妒!嫉妒俺主银比宿竹帅!比宿竹有品位!】
“锤锤”骂得酣畅淋漓,意念波动之剧烈,连带着它那粗糙的锤身都在嗡嗡震动,石渣掉得更欢了。
百炼宗深处那暴躁的嗡鸣似乎被这连珠炮般的粗鄙辱骂给噎住了,停顿了足足三息。
紧接着,是更加狂暴、更加愤怒、仿佛要把整座铁砧山都掀翻的咆哮!
【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
【老子拆家?!老子那叫艺术!叫力量美学!你懂个锤子!】
【睡觉?!老子那是养精蓄锐!为下一次完美的拆……艺术创作做准备!】
【就你这破石头身子!掉渣的货色!还敢跟老子比?!】
【老子当年锤遍天下名器的时候!你还在岩浆里泡澡呢!】
【还有你那个主银!泥腿子!穷光蛋!拿澡盆打架的土鳖!能跟俺家宿竹比?!俺家宿竹打铁的时候那叫一个优雅!那叫一个……】
“锤锤”:【优雅个屁!慢吞吞跟个乌龟似的!俺主银打架多利索!说砸就砸!从不废话!】
真锤子:【利索?!那叫莽夫!粗鄙!下流!】
“锤锤”:【你才下流!你全身都下流!】
真锤子:【你下贱!】
“锤锤”:【你无耻!】
真锤子:【你……你……你掉渣!】
“锤锤”:【你……你……你口臭!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到你那硫磺屁味儿!】
两柄锤子,隔着一座山,用意念展开了史无前例的、极其幼稚且粗鄙的骂战!声音(意念)之大,内容之丰富,震得山门口的守卫、隋轼、萧珺、夏河目瞪口呆,如同石化。
殷翊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仿佛有两百只鸭子在脑子里吵架!她忍无可忍,对着脑内怒吼:“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怒吼,带着她体术大佬的彪悍气势,竟然短暂地压过了两柄锤子的意念对喷。
【主银……】
【臭丫头……】
两柄锤子似乎都被吼得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带着点无奈和困倦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山门内传来,穿透了锤子的骂战背景音:
“锤子……你又跟谁吵架呢?吵得我……嗯?”
只见宿竹那清秀文弱的身影,慢吞吞地从山门内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肩上随意地扛着那柄狰狞的暗金色巨锤“锤子”。此刻,他脸上带着熬夜研究后的疲惫,水晶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惺忪,正困惑地打量着山门口的混乱场面。
他的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守卫,扫过一脸谄媚抱着大碗的隋轼,扫过瘫坐在地瑟瑟发抖的萧珺,扫过捂着屁股一脸委屈的夏河,最后,落在了殷翊……和她肩上那柄粗糙掉渣、此刻正因为激动而微微震颤的花岗岩“锤锤”上。
宿竹温润的眼眸在“锤锤”那歪歪扭扭的“锤锤”二字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自己肩上那柄散发着暴躁气息的暗金巨锤,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起来,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深奥的学术问题。
他慢吞吞地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镜片反射着铁砧山暗红色的光芒。他看着殷翊,又看看她肩上的“锤锤”,语气带着一种发现了新物种般的困惑和好奇:
“这位道友……你这锤子……它……”
“怎么长得……这么像我家锤子……小时候营养不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