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宿竹那句慢悠悠、带着点学术探究意味的疑问,如同一瓢凉水,精准地泼进了滚沸的油锅。

空气凝固了半瞬。

殷翊肩上的“锤锤”嗡鸣骤停,粗糙的锤身似乎都僵直了一瞬。紧接着,一股混合着巨大委屈、滔天愤怒和“被嫌弃”的悲愤意念,如同决堤的山洪,瞬间在殷翊脑中炸开:

【滋——!!!主银!!!他骂俺!!!他骂俺是营养不良!!!俺明明、俺明明……俺明明壮得很!俺能吃能睡能砸人!俺、俺……哇——!!!】

这意念波动之剧烈,简直要具象化成实质的音浪,震得殷翊耳膜发疼。她甚至能“听”到锤锤那花岗岩构成的“心”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

而宿竹肩上那柄暗金巨锤“锤子”,反应则更为直接狂暴。

“嗡——!!!”

一声尖锐到几乎能刺破耳膜的金属爆鸣猛然炸响!锤身上那些狰狞的暗金色纹路瞬间亮起,如同流淌的熔岩,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恐怖的威压!锤头剧烈地上下震颤,带动着宿竹整个清瘦的身体都跟着晃了晃。

【宿竹!!!】那暴躁的意念如同惊雷,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羞愤,瞬间盖过了“锤锤”的委屈哭嚎,【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这掉渣的破石头是哪儿来的野种?!营养不良?!老子生得出这么丑、这么糙、这么掉渣的玩意儿?!你侮辱谁呢?!老子当年可是……】

它后面一连串足以让百炼宗祖师爷棺材板都压不住的自吹自擂还没喷出来,殷翊这边已经动了。

她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为明年受伤,为这破锤子的碎嘴,如今又被当面嫌弃她的“锤锤”是营养不良的野种?是可忍孰不可忍!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殷翊鼻子里哼出来。她二话不说,手臂猛地发力,将肩上的“锤锤”往脚下坚硬如铁的地面狠狠一顿!

“咚——!”

一声闷响,脚下的暗红色岩石都仿佛震了震。粗糙的花岗岩锤头深深陷入地面半寸,稳稳立住。石屑纷飞。

殷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宿竹肩上那柄暴跳如雷的暗金巨锤,下巴微扬,声音清亮又带着十足的挑衅:

“巧了!我这‘营养不良’的锤子,刚才也说了,你除了拆家,屁用没有!哦,对了,它还说你懒!废物!口臭!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到你那硫磺屁味儿!”

轰——!!!

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真锤子身上流淌的熔金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恐怖的高温席卷而出,离得最近的隋轼怪叫一声,抱着他的金钵连连后退,头发丝都传来焦糊味。

【放屁!放你祖宗十八代的连环屁!老子拆家?!老子那是……那是……】真锤子气得语无伦次,锤柄疯狂地指向地上稳如泰山的“锤锤”,【你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滚出来的破石头!也配评价老子?!老子拆过的山比你见过的石头都多!老子一锤子下去……】

【你吹!你再吹!】地上的“锤锤”毫不示弱,意念尖锐回怼,【拆山了不起?俺主银拿俺砸过食人花的牙!砸过蚀岩蜈的壳!砸得那怨妇剑哭爹喊娘!你呢?你拆过啥?除了桌子板凳破房子!你还拆过啥有技术含量的?!废物锤!空有个大块头!】

【啊啊啊啊!!!气死老子了!老子要砸碎你这满口喷粪的破石头!】真锤子彻底狂暴,锤头嗡鸣着就要脱离宿竹的肩膀,暗金光芒大盛,狂暴的灵力如同实质的风暴开始凝聚!

宿竹被两柄锤子意念对喷的狂潮夹在中间,清秀的脸上一片茫然。他下意识地抬手,稳稳按住了肩上那柄蠢蠢欲动、即将暴走的“锤子”锤柄末端。那看似文弱的手掌,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硬生生将躁动不安的巨锤暂时压制住。

“锤子,冷静。”宿竹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他推了推滑落鼻梁的水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越过暴怒的真锤子,带着纯粹学术探究的好奇,再次聚焦在地面那柄掉渣的“锤锤”身上。

“这位道友,”宿竹看向殷翊,语气认真得如同在讨论某种珍稀矿石的成因,“你这柄‘锤锤’……材质是南疆黑云岗的花岗岩?唔……看这风化的纹路和结晶颗粒大小……至少有三百年的岩龄了。只是这炼制手法……”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贴切的形容词,“……非常……嗯,‘原生粗犷’?近乎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全靠天然形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锤锤”锤身上那歪歪扭扭、仿佛狗啃出来的“锤锤”二字,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补充道:“还有这铭文……也很有……返璞归真的意境。”

“噗——!”刚稳住身形的隋轼直接喷笑出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返璞归真……哈哈哈……宿竹大师,您这评价……高!实在是高!哈哈哈……”

萧珺瘫坐在地上,抱着书箱瑟瑟发抖,看着那两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锤子,脸色白得像纸:“道、道可道……非常道……锤可锤……非常锤……贫道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夏河捂着屁股,看看暴怒的真锤子,又看看地上被评价为“原生粗犷”、“返璞归真”的锤锤,最后目光落在宿竹那张认真又困倦的脸上,琥珀色的竖瞳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困惑:“大姐头……俺觉得……他好像不是在骂人?但俺的锤锤兄弟好像快气炸了?还有……里面的肉味儿好像越来越香了……”

殷翊也被宿竹这“学术点评”噎得够呛。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百炼宗的二师兄,脑回路跟他的锤子一样清奇!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一句话引爆了多大的火药桶!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原生粗犷?返璞归真?宿竹道友,你这审美……挺别致啊!我这锤子,可是它自己从岩浆里蹦出来,追着喊着要跟我走的!就认准我这‘泥腿子’、‘穷光蛋’、‘拿澡盆打架的土鳖’了!”

最后几个词,她是盯着宿竹肩上那柄真锤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对!没错!】地上的“锤锤”立刻响应,意念带着巨大的委屈和找到靠山的底气,【俺就认主银!主银最帅!最有品位!比某些眼高于顶、只会拆家的废物锤强一万倍!】

【啊——!!!】真锤子彻底疯了!锤身上熔金纹路红得发亮,恐怖的灵力波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宿竹!!!你放开老子!!!老子今天不把这破石头砸成齑粉!老子就不叫锤子!!!还有那个泥腿子!老子连她一起砸扁!!!】

宿竹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按住锤柄的手微微用力,似乎真的在思考殷翊话语里的信息量:“自己……从岩浆里蹦出来?追着道友?认主?”他喃喃自语,水晶镜片后的困倦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明亮的光,如同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的矿脉,“这……不符合常规器灵诞生规律啊……难道是某种罕见的伴生岩灵?受到了道友特殊体质的吸引?有趣……太有趣了……”

他完全无视了肩上锤子那足以掀翻房顶的咆哮,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地上的“锤锤”,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热切:“道友,可否让在下……仔细看看它?”

“看?!看你大爷!!!”

回答宿竹的,不是殷翊,而是他肩上那柄彻底狂暴的真锤子!

积压的怒火、被“野种”羞辱的愤懑、对主人“移情别恋”的滔天醋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嗡——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恐怖爆鸣!

暗金色的巨锤猛地挣脱了宿竹的手!锤头瞬间膨胀了数倍,如同小山般大小,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和无边怒火,暗金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它没有砸向地上的“锤锤”,也没有砸向殷翊,而是挟裹着风雷之声,朝着百炼宗那巍峨高耸、由粗粝黑石垒砌的巨大山门——

狠狠砸了过去!

目标明确,气势汹汹!

“锤子!不可!”宿竹脸色终于变了,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急促。

但晚了!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九天雷劫直接劈在了山门之上!

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烟尘冲天而起!

那坚逾精钢、铭刻着防护阵纹的巨大黑石门柱,在真锤子这含怒一击之下,如同脆弱的朽木,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两根门柱从中间被硬生生砸断!上半截裹挟着烟尘和碎石,带着巨大的呼啸声,朝着山门内轰然倒塌下去!

轰!轰!

又是两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隐约传来的惊呼和怒骂。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孤零零地杵在原本雄伟的山门位置。断裂的门柱残骸散落一地,上面“百炼宗”三个暗红大字也碎裂开来,显得无比凄凉。

山门口,死一般的寂静。

两个守卫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自己的拳头。

隋轼抱着金钵,下巴砸到了脚面。

萧珺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夏河忘了捂屁股,也忘了肉香,琥珀色的竖瞳里只剩下那倒塌山门的残影,喃喃道:“俺滴个乖乖……真……真拆家啊……”

殷翊嘴角抽搐地看着那巨大的豁口,又看看地上因为“竞争对手”展现恐怖实力而暂时陷入呆滞、意念一片空白的“锤锤”,最后目光落在烟尘中,宿竹那清瘦文弱、此刻显得格外渺小和无辜的身影上。

宿竹站在弥漫的烟尘里,肩上空空如也。他抬手挥了挥眼前的灰尘,看着自家山门那惨不忍睹的废墟,又看看悬浮在半空、锤身光芒吞吐不定、似乎还在为“一击建功”而微微得意的真锤子,困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头疼和一丝……果然如此的认命表情。

他慢吞吞地叹了口气,声音在废墟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唉……锤子,这月的维修账单……看来又要创新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