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铛——!!!!”

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悠长、仿佛带着无边委屈和怒火的锤击声,猛地从百炼宗深处传来。紧随其后的,是如同闷雷滚过山腹的咆哮:

【哪个不长眼的?!敢砸老子的山门?!活腻歪了?!】

这声音苍老、浑厚、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以及……显而易见的起床气?

烟尘尚未散尽,山门口那巨大的豁口处,一股更加灼热、带着浓烈硫磺和金属淬火味道的气浪猛地喷涌而出!

一个高大魁梧得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这股热浪,如同人形凶兽般冲了出来!

来人须发皆张,根根如同烧红的铁丝,满脸虬髯,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被炉火炙烤的古铜色,油亮反光。他上身只穿了一件油腻腻、被火星燎出无数破洞的皮围裙,露出两块如同花岗岩般坟起的胸肌和岩石般块垒分明的臂膀。下身一条同样脏污的粗布裤子,赤着一双大脚,踩在滚烫的碎石上滋滋作响也浑然不觉。

他手里没拿锤子,但那双蒲扇般的大手,骨节粗大,布满厚厚的老茧和烫伤的疤痕,看起来比任何锤子都更具威慑力。

正是百炼宗脾气最火爆、辈分极高的传功长老——雷烈!人送外号“雷老虎”!

雷长老一双铜铃巨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锁定了悬浮在半空、锤身光芒还未完全收敛的真锤子,以及……真锤子下方,那个扛着破锤子、一脸“不关我事”表情的殷翊。

“宿——竹——!!!”雷长老的咆哮震得地面碎石都在跳舞,他指着那倒塌的山门废墟,唾沫星子如同火星般四溅,“又是你!又是你这把破锤子!老子的山门!老子刚加固了防御阵纹的山门啊!这才几天?!这个月第几次了?!啊?!”

宿竹站在废墟边缘,烟尘落了他满身,让他那身洗得发白的儒衫更显灰扑扑。他慢吞吞地抬手,拂了拂肩头的灰尘,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水晶眼镜,声音带着点无奈:“师叔,这次……真不是锤子主动的。”他顿了顿,目光飘向地上那柄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意念还在疯狂刷屏【主银!它闯祸了!它砸的!跟俺没关系!俺是乖宝宝!】的“锤锤”,补充道,“主要是……嗯,受到了外部刺激。”

“外部刺激?!”雷长老的怒火瞬间转移,烧红的烙铁眼猛地瞪向殷翊和她脚下的“锤锤”,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们熔炼了,“哪来的黄毛丫头?!扛个破石头就敢来我百炼宗撒野?!还带着一头……嗯?”他的目光扫过捂着屁股一脸无辜的夏河,扫过抱着金钵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隋轼,最后落在晕倒在地、被夏河下意识用脚勾住书箱带的萧珺身上,“……一群歪瓜裂枣!说!是不是你们刺激它了?!”

【滋啦——!主银!他骂俺是破石头!还骂你是黄毛丫头!骂俺兄弟们是歪瓜裂枣!】锤锤的意念立刻在殷翊脑中告状,【这老头坏得很!比那个臭锤子还坏!】

殷翊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半空中那柄真锤子不干了!

【放屁!雷老虎!你骂谁破锤子?!】真锤子嗡鸣着,锤头转向雷烈,暗金纹路又开始不安分地闪烁,【老子拆你家门是看得起你!是帮你检验工程质量!你这破门柱用的黑曜石纯度不够!里面掺了至少三成的杂石!脆得跟豆腐渣似的!老子轻轻一碰就碎了!怨谁?!怨谁?!】

“轻轻一碰?!”雷长老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那巨大的豁口和满地狼藉,“你管这叫轻轻一碰?!你……”

“咳……”宿竹轻咳一声,打断了这即将升级的锤人(字面意思)大战。他指了指地上的“锤锤”,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师叔,起因是它。锤子觉得……嗯,它可能是锤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营养不良的那种。所以情绪有些激动。”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里又泼了一瓢冰水!

【宿竹!!!老子杀了你!!!】真锤子瞬间暴走,锤身红光大盛,这次是真的要朝着宿竹砸过去了!【你才私生子!你全家都私生子!老子是天地熔炉孕养、星辰铁母铸造、独一无二、高贵无匹的……】

地上的锤锤也炸了:【滋啦——!!!主银!!!他诽谤俺!!!俺是清清白白的花岗岩!俺是岩浆里蹦出来的!才不是什么营养不良的私生子!!!俺要告他!!!告他诽谤!!!】

雷长老的怒火被这“私生子”三个字硬生生噎了回去。他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看悬浮半空、气焰嚣张的真锤子,又看看地上那柄歪歪扭扭刻着“锤锤”、正在疯狂掉渣的花岗岩锤子,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那表情,混杂着震惊、荒谬、以及一丝……对宿竹脑回路的深深敬畏。

“私……私生子?”雷长老的声音都劈叉了,“营养不良?宿竹……你……你确定你昨晚……没把淬火液当醒神汤喝了?”他上前一步,巨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靠近宿竹,蒲扇般的大手似乎想摸摸宿竹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说胡话。

宿竹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师叔那油乎乎的大手,眉头微蹙,认真解释:“师叔,从灵性波动频率的耦合度来看,存在一定程度的同源共振,虽然极其微弱且驳杂……从构成材质看,锤子核心的星辰铁母在极端锻造环境下,确实有极小概率会崩裂出含有微弱灵性的碎屑,若恰好落入特殊地脉岩浆中,经历漫长岁月孕养……理论上……存在形成低阶岩灵的可能……”他越说声音越低,目光再次聚焦在“锤锤”身上,充满了研究者的热切,“虽然这概率低于亿万分之一,但这块黑云岗花岗岩的年份、风蚀纹路与星辰铁母碎屑逸散的区域地质活动期高度吻合……还有这主动认主的异常行为模式……”

【闭嘴!宿竹!老子听不懂!但老子知道你在放屁!】真锤子在空中疯狂震颤,【老子高贵的锤身怎么可能掉渣?!还掉到岩浆里养出这么个玩意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它就是块破石头!碰瓷的!讹上老子了!】

【你才是破石头!你全家都是破石头!】锤锤意念尖叫,【俺有名字!俺叫锤锤!俺主银起的!比你这没文化的傻大个强一万倍!主银!他骂俺!打他!砸他!】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锤子对骂,长老懵逼,宿竹沉浸学术,夏河肚子咕咕叫,隋轼抱着金钵瑟瑟发抖,萧珺昏迷不醒。

“够了!”殷翊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清喝!她弯腰,一把抄起地上还在意念刷屏骂街的“锤锤”,粗糙的锤头直指半空中的真锤子,声音斩钉截铁:“管你是祖宗还是私生子!砸坏东西要赔!天经地义!这门,”她指了指那巨大的豁口,“是你家锤子砸的!赖不掉!至于我这锤锤……”

她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花岗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它是不是你家锤子的崽,我不关心!但它现在是我的锤子!谁想动它,先问问我殷翊的拳头答不答应!”她另一只手捏得咔吧作响,体术大佬的彪悍气势瞬间爆发!

【主银威武!主银霸气!】锤锤的意念瞬间充满了狗腿的崇拜。

真锤子:【……】

雷长老:“……”

宿竹:“……”(眼神更亮了,似乎对殷翊的体质产生了浓厚兴趣)

“赔?!”雷长老终于从“私生子”的冲击中找回了一点理智,被殷翊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又拱起了火,他指着那废墟,咆哮道,“赔?!说得轻巧!你知道重建这山门要多少精炼的黑曜石?!要请符灵门和阵法门的大师重新铭刻防护阵纹要多少灵石?!还有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我百炼宗的脸面费!你们赔得起吗?!”

“赔不起。”一个冷静又带着点沙哑的女声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昏迷的萧珺不知何时幽幽转醒。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抱着她的宝贝书箱,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道袍上的灰,眼神空洞,语气却异常清晰:“所以,债多了不愁。反正欠云来城半条街,欠万宝楼毁坏财物加通缉令,欠苏洱八十中品灵石药圃赔偿,欠柳长老三件事……再加一个百炼宗山门……”她掰着苍白的手指头数了数,最后抬头,看向雷长老,眼神里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平静:“长老,您看,我们这债主名单,能排号吗?”

雷长老:“……”

“噗——!”隋轼实在憋不住了,抱着他的金钵笑得直打跌,“哈哈哈……排号……萧道友……你……你真是个人才!哈哈哈……”

夏河也挠了挠头,琥珀色的竖瞳里满是真诚:“对啊长老,俺们真没钱。要不……俺给你打工抵债?俺力气大!能搬石头!管饭就行!里面那炖肉……真香啊!”说着,他肚子又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雷长老看着眼前这群奇葩:一个扛着破锤子理直气壮的女体修,一个抱着书箱算账算得一脸平静的脆皮符修,一个抱着金钵笑得像个傻子的神棍,一个饿得眼睛发绿盯着厨房的虎妖,还有……一个肩扛凶器还在研究“私生子”成因的自家师侄……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师叔。”宿竹温吞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赔钱……他们确实没有。不过,柳长老的委托……‘鸳鸯错’的阴剑‘鸯’,此刻应该就在火云涧深处的地火熔炉附近温养,镇压地脉躁动。阳剑‘孤’……”

他的目光终于从“锤锤”身上移开,看向自家山门深处,那依旧回荡着“铛铛”巨响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阳剑‘孤’……还在锤子睡觉的库房里……发疯。把库房拆了大半,哄不好。”

雷长老听到“鸳鸯错”三个字,铜铃般的眼睛猛地一眯,怒火稍敛,狐疑地看向宿竹:“柳清霜?她找‘鸳鸯错’做什么?还有,阳剑‘孤’……怎么又跑库房去了?不是让你把它和阴剑分开封印了吗?”

宿竹推了推眼镜:“柳长老的用意,弟子不知。至于阳剑‘孤’……”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无辜,“弟子确实将它和阴剑分开了。但阴剑‘鸯’被送去火云涧后,‘孤’感应不到‘鸯’的气息,就……嗯,情绪非常不稳定。锤子嫌它吵,影响睡眠质量,就……把它扔库房了。然后……库房就……”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库房也遭殃了。

雷长老的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看向悬浮在半空、此刻正假装看风景(虽然锤子没有眼睛)的真锤子,那眼神充满了“家门不幸”的悲愤。

“所以?”雷长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宿竹看向殷翊和她手里安静下来(意念还在疯狂吐槽真锤子)的“锤锤”,慢吞吞道:“所以,柳长老的委托任务,就是找回完整的‘鸳鸯错’。阴剑‘鸯’在火云涧,阳剑‘孤’在我们库房。这位殷翊道友……”他指了指殷翊,“是柳长老指定的任务执行者之一。不如……”

他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一个极其宿竹式的解决方案:“不如让他们将功折罪?去火云涧把‘鸯’剑取回来,顺便……再试试能不能把库房里发疯的‘孤’剑哄好?若能取回完整的‘鸳鸯错’交给柳长老,这山门……嗯,弟子可以想办法从研究经费里……挤一挤?”他说到“研究经费”时,语气明显有些心虚。

雷长老:“……” 他看看那巨大的豁口,又看看眼前这群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家伙,最后目光落在宿竹那张写满“学术探讨”和“经费紧张”的脸上。

良久,他猛地一跺脚,脚下的岩石咔嚓裂开几道缝。

“行!”雷长老的声音如同打铁,“就这么办!取不回完整的‘鸳鸯错’,你们几个就给老子留在百炼宗打铁还债!打一辈子铁!”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殷翊和她的锤锤,又咆哮着冲山门内吼道,“来几个人!把这堆破石头清理了!还有!给老子看紧点!别让这丫头和她的破锤子跑了!尤其是那个扛书箱的和抱金碗的!看着就像会跑路的!”

吼完,他气冲冲地转身,赤着大脚踩着一地碎石,咚咚咚地又冲回了山门深处,留下一个暴躁的背影。

山门口,一片狼藉的废墟前。

殷翊扛着“锤锤”,面无表情。

隋轼抱着金钵,笑容僵硬。

夏河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脸茫然:“……打铁?管饭吗?”

萧珺抱着书箱,幽幽地叹了口气:“福生无量……债主名单+1。任务难度……未知。生存概率……重新计算中……”

宿竹推了推眼镜,看着殷翊,眼神温和又带着点好奇:“殷道友,事不宜迟。火云涧路途艰险,地火熔炉更是酷热难当。不如……先去膳堂用些饭食?我宗的红烧铁甲犀牛筋和百炼钢骨汤,颇有特色。”

【滋啦——主银!俺也要吃!俺要吃肉!吃香的!】锤锤的意念瞬间被“饭食”吸引。

夏河的耳朵“唰”地竖了起来,琥珀色的竖瞳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肉?!管够吗?!”

殷翊看着宿竹那张真诚(且困倦)的脸,又看看那黑黝黝的山门豁口,以及深处隐约传来的肉香……

“……走。”她言简意赅,扛着锤锤,率先踏进了百炼宗的大门。

债多不压身。先吃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