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髓月西沉后的黎明,广场已成炼狱绘卷。

>陈辛抱着失去回应的冰冷骨灰盒,在尸骸地缝旁陷入绝望深渊。

>右眼灼痛视野模糊,小影的残魂仿佛彻底消散。

>濒死之际,骨灰盒底暗格突然弹开——

>一枚血髓月碎片正灼烧着他的掌心。

>“哥……”微弱的呼唤如同风中残烛,

>“下面……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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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髓月巨大的赭红轮廓,终于沉入西边天际粘稠的黑暗,如同巨兽疲惫阖上的独眼。最后一缕粘稠、不祥的暗红光晕,挣扎着拂过宏光广场这片狼藉的废墟,旋即被灰白的天光粗暴地吞噬。

天亮了。但这光,惨白、冰冷,毫无温度,像垂死之人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吝啬地洒在满目疮痍之上。它驱不散那渗入地砖缝隙、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浓重怨气与血腥。

陈辛跪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就在那道翻涌着怨气、如同地狱入口的地缝边缘。他弓着背,双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死死环抱着那个巴掌大小、此刻却沉重如同山岳的旧骨灰盒。盒身冰冷死寂,光滑的表面不再有任何悸动,不再有任何回应。仿佛昨夜那刺目的灰白光芒、那来自小影的微弱呼唤,都只是一场耗尽所有希望的幻梦。

右眼深处残留着被剜心剔肺般的剧痛,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与黑暗交织,只能勉强分辨物体的轮廓。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灼烧般的痛楚,提醒他昨夜那声来自地底深处的“初啼畸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小影……真的消散了吗?被那地底苏醒的恐怖吞噬了?还是被强行破茧的欲蛾撕裂了?巨大的恐慌和溺水般的绝望感,冰冷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挤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更紧地抱住骨灰盒,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胸口,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真实的痛感。

不远处,林志远面朝下趴伏在冰冷污秽的地砖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警服沾满了粘稠的黑色污迹(那是欲蛾茧房喷溅出的怨念秽物),身体干瘪得可怕,如同被抽空了所有血肉的皮囊覆盖在骨架上。那把曾经爆发出惊天威能的锈铁尺,静静地躺在他手边不远处,尺身黯淡无光,那些古老狰狞的符文早已隐去,只留下斑驳的锈迹,仿佛昨夜那毁天灭地的一击耗尽了它所有的力量。林志远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

广场中心,那巨大的欲蛾茧房如同被开膛破肚的畸形巨兽。暗红色的污血(实质化的怨念)正从那个被锈铁尺撕裂的、边缘犬牙交错的巨大破口中汩汩涌出,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破口处,已不见那未完全体欲蛾狰狞的头颅和利爪,只留下几缕断裂的、如同钢铁般坚硬的黑色刚毛,粘在粘稠的破口边缘。它逃了。在“初啼畸鸣”响起的瞬间,带着刻骨的怨毒和对地底存在的无限恐惧,撕裂了本就残破的茧房束缚,仓皇消失在惨白的晨光里,只留下这狼藉的现场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红姨更是不知所踪。只在方才她踉跄站立的地方,留下几滴颜色深得发黑、散发着浓烈腐朽与灰败气息的血渍,如同凋零腐败的毒花汁液。她逃得无声无息,如同融入晨雾的鬼魅。

整个广场死寂得可怕。没有鸟鸣,没有风声,连远处城市苏醒的喧嚣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有地缝中怨气翻涌的、如同低语般的汩汩声,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地底的、如同巨大心脏缓慢搏动般的余韵。那余韵无声,却沉重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心头,是昨夜那声“初啼畸鸣”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回响。空气冰冷刺骨,仿佛连阳光都被冻结。

陈辛的意识在绝望的冰海中沉浮。右眼的剧痛和骨灰盒的死寂如同两把钝锯,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小影最后那声微弱到极致、饱含悲伤与眷恋的呼唤——“哥……好冷……下面……是……家……”——反复在他混乱的识海中回荡。

家?下面?是这尸骸累累的地狱吗?还是指……那刚刚苏醒的、冰冷疯狂的存在?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冰冷地缠绕上来:也许……小影的残魂,本就是属于“下面”的一部分?她的溺亡,她的畸变,她的残魂被禁锢……根源就在这被填埋的黑河深处?那声“初啼畸鸣”并非吞噬,而是……某种程度上的“召唤”?亦或是……“回收”?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更刺骨的寒意和背叛感。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二十年来的守护,这深入骨髓的执念,岂非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蚊蚋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

陈辛模糊的血色视野艰难地聚焦过去。是林志远!他干瘪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覆盖着污秽的脸颊微微侧转,露出小半张灰败如死人的脸。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小口带着黑色絮状物的污血。

他还活着!尽管气息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陈辛死寂的识海中荡开一丝涟漪。是怜悯?是同病相怜?还是昨夜那短暂并肩对抗怪物的本能?陈辛不知道。但他僵硬的身体,在绝望的泥沼中,极其缓慢地、挣扎着动了一下。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林志远或许还有救。更重要的是……他要弄清楚小影的下落!无论真相多么残酷!

他试图撑起身体,但右眼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手臂酸软无力,刚抬起一点又重重跌跪下去。膝盖撞击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中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从他怀中紧抱的骨灰盒底部传来!

陈辛浑身剧震!他猛地低头,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怀中的骨灰盒。

只见骨灰盒底部,一个极其隐蔽、从未被他发现过的暗格,此刻竟然自行弹开了!

暗格内,没有骨灰,没有遗物。

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一枚指甲盖大小、不规则的、晶体状的东西。它的颜色……赫然是昨夜那轮灾厄之月——**血髓月**的赭红色!此刻,这枚小小的碎片,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在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亘古星辰的冰冷能量波动,正从中丝丝缕缕地透出。

这波动……与他右眼深处移植器官的某种本源,产生了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共鸣!

几乎是本能驱使,陈辛颤抖着伸出左手,指尖触碰到了那枚温润中透着刺骨冰凉的碎片。

就在指尖与碎片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昨夜骨灰盒爆发守护执念时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能量洪流,如同沉睡的星河被瞬间唤醒,顺着他的指尖,狂暴地涌入他的手臂!这股能量没有守护的温柔,只有宇宙深寒般的冰冷和一种俯瞰万物的漠然!它蛮横地冲刷着他的经脉,瞬间驱散了身体因寒冷和绝望带来的僵硬麻痹,右眼那灼烧般的剧痛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渊,瞬间被镇压、抚平!

模糊的血色视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擦拭干净!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比红月当空时更加锐利!他看到空气中飘荡的微尘,看到地砖缝隙里残留怨气的细微流动,看到林志远伤口处渗出的每一丝污血……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但这清晰的代价,是灵魂仿佛被冻结的冰冷,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剥离了情感的绝对理智。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人性,正被这股冰冷的星辰之力侵蚀、覆盖。

“呃啊——!” 陈辛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并非痛苦,而是身体与灵魂被强行改造带来的巨大冲击。他猛地握紧了那枚血髓月碎片,碎片边缘的棱角深深嵌入他的掌心,温热的血液渗出,瞬间被碎片吸收,那暗红的光芒随之微微一亮,仿佛完成了某种残酷的认主仪式。

就在这冰冷能量与他的生命短暂融合、带来极致痛苦与极致清醒的瞬间——

一个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艰难地穿透了冰冷的能量洪流,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

“哥……”

是小影!是她的气息!虽然微弱飘渺,如同悬于一线,但确确实实存在着!她还在!并没有被彻底吞噬或消散!

陈辛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又滚烫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狂乱的频率擂动起来!巨大的狂喜混合着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所有的意念都疯狂地涌向那个微弱的联系,试图抓住它,稳固它!

“……冷……”小影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深入灵魂的寒冷,“……下面……是家……但……钥匙……不全……红……石头……痛……”

意念戛然而止,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隐没在骨灰盒冰冷的死寂中。仿佛刚才那一丝微弱的联系,已经耗尽了她在血髓月碎片刺激下勉强凝聚的最后一点力量。

“小影!小影!” 陈辛在心中疯狂呼唤,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掌心血髓月碎片传来的冰冷触感和掌心被棱角割破的锐痛,提醒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钥匙不全?红石头?痛?

小影传递的信息破碎而模糊,却指向性极强。钥匙……显然指的就是她自身作为“引子”或“钥匙”的残缺状态。红石头……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散发着暗红微光、棱角沾着自己鲜血的碎片——血髓月的碎片!这就是小影说的“红石头”?它能让她暂时恢复一点联系?但它也带来了巨大的痛苦(“痛”)?而“家”在下面……再次确认了与地底那恐怖存在的联系。

这枚碎片,是福?是祸?是唤醒小影的希望,还是加速她被“家”同化的毒药?

陈辛猛地抬头,血髓碎片加持下的右眼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惨白的晨光,扫视整个广场。他需要信息!需要线索!需要弄明白这碎片从何而来!谁把它藏在骨灰盒里?是当年移植给他这只眼睛的人?还是……殡仪馆里某个深藏不露的存在?

他的目光掠过狼藉的茧房破口,掠过昏迷垂死的林志远,最终定格在那道翻涌着怨气的地缝边缘——几滴深黑如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血渍旁,几点极细微的、几乎与尘埃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粉末。

那是……碎裂的、失去光泽的干枯茉莉花瓣粉末!是红姨留下的!她虽然逃了,但显然在骨灰盒爆发守护执念、陈辛撞伤她、以及最后“初啼畸鸣”的多重冲击下,受了不轻的伤!这些粉末,是她力量逸散的痕迹!

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在陈辛被星辰之力浸染的意识中响起:找到红姨!她一定知道更多!关于小影,关于这碎片,关于地下的“家”!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广场诡异的寂静。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在惨白的晨雾中快速逼近。

陈辛眼神一凛。警察来了。现场如此惨烈,他和昏迷的林志远根本无法解释。一旦被卷入官方程序,失去自由,他将彻底失去追查真相、寻找小影的机会!

他必须立刻离开!

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林志远,一丝犹豫在陈辛冰冷的理智中闪过。昨夜那副人格操控锈铁尺爆发出的力量,是他目前仅见的、能真正伤害到欲蛾乃至红姨邪术的力量。林志远本身,或许也藏着对抗这些超自然恐怖的秘密。他不能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等死,或者落入不明所以的警方手中。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

陈辛强忍着身体被冰冷星辰之力冲刷后的僵硬和灵魂深处的不适,猛地站起身。动作迅捷得如同捕食前的猎豹。他几步冲到林志远身边,弯腰,左手依旧紧握着那枚发烫的血髓碎片,右手则粗暴地抓住林志远腋下的警服,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干瘪沉重的身体猛地拖拽起来,架在自己的肩上。

林志远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重量。陈辛咬紧牙关,架着他,转身就向广场边缘绿化带浓密的阴影处踉跄冲去。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怨气污血和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掌心的血髓月碎片,那暗红的光芒如同导航的灯塔,在冰冷的星辰之力加持下,为他清晰地勾勒出一条避开远处警灯方向、通往复杂后巷的路径。他能感觉到碎片的力量在快速消耗,右眼那种超然的清晰感也在缓慢消退,剧痛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

必须快!

就在他们即将没入阴影的瞬间,陈辛血月碎片加持的敏锐听觉,捕捉到了远处警车停下后,扩音器里传来的、带着惊骇的喊话声:

“报告指挥中心!宏光广场中心发现……发现巨大不明生物残留组织!现场有大量……血迹和破坏痕迹!发现两名昏迷者……不!一人重伤昏迷,另一人……另一人带着伤者逃离!方向……后巷!请求立刻支援!封锁周边区域!”

陈辛的心沉了一下,脚步却毫不停顿,更快地拖着林志远,消失在错综复杂、堆满垃圾的后巷深处。惨白的晨光,只来得及照亮他们仓皇消失的背影,以及陈辛紧握的左拳——指缝间,一丝暗红色的微光,如同凝固的血,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他需要藏身之处。需要处理林志远的伤势。需要弄清血髓碎片的来历和作用。更需要……找到红姨!

城南旧厂区。茉莉茶厂废弃的遗址。昨夜欲蛾逃亡的方向。红姨最可能藏匿或舔舐伤口的地方。也是……茉莉邪术的源头。

陈辛架着林志远,在迷宫般的后巷中穿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凶险之上。血髓碎片带来的冰冷力量在体内流转,右眼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而识海中,小影最后那句“红石头……痛……”的低语,如同诅咒,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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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法医中心,冰冷的地下二层。**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洒在冰冷的金属解剖台上。王海明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灰色,口鼻周围凝结的白沫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也无法完全掩盖那股若有若无的、来自尸体深处的、河底淤泥般的腥腐气息。

李国华,市局经验最丰富的老法医,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疙瘩。他戴着双层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从王海明指甲缝里提取出的那几缕墨绿色的、粘腻的丝状物——黑河水藻残留。助手小王在一旁屏息记录。

“李老师,这藻类样本的初步显微分析出来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拿着报告单快步走进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成分……成分非常异常!除了已知的藻类多糖和叶绿素降解物外,我们检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有机化合物结构!它的分子键异常活跃,能量反应……远超普通生物组织!而且……而且……”

技术员咽了口唾沫,脸上带着见鬼般的表情:“而且,它似乎……似乎对特定波段的电磁辐射有……有‘记忆’和‘反馈’效应!实验室的弱光源照射下,它……它自己发出了极其微弱的绿光!就像……就像在呼吸一样!”

“什么?!”李国华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透过老花镜片,死死盯着技术员手中的报告,“能量反应?发光?电磁反馈?” 他一把抢过报告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快速扫视着上面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曲线图。

这绝不是普通的水藻!这更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科技的产物?或者……某种超自然污染的残留?

“立刻!把样本送到特殊物证分析室!启动最高级别的隔离和防护!通知刑侦支队的张队,这案子……” 李国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向解剖台上王海明圆睁的、凝固着极致恐惧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恐怕要捅破天了!”

解剖室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无影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声,以及那几缕在隔离皿中、似乎正对着灯光“呼吸”般微微闪烁绿芒的诡异藻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