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翻过三道山梁,吴天拄着木杖踏上了通往落马坡的小径。积雪在脚下发出 “咯吱” 的声响,像是在提醒他前路的艰险。落马坡名副其实,坡势陡峭,碎石遍布,据说每年都有赶路人在此失足坠崖。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右腿的伤口在颠簸中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行至半山腰时,一阵山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过,带来浓重的血腥味。吴天心里一紧,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循着气味拨开路边的灌木丛。

雪地里躺着三具尸体,都是寻常商人打扮,胸口插着带倒钩的羽箭,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积雪,在低温下凝结成暗褐色的冰碴。他们随身携带的货物散落一地,丝绸和茶叶被马蹄踩得稀烂,显然遭遇了劫杀。

“是黑风口的人干的?” 吴天皱起眉头,想起以前在府里下人说过落马坡常有马匪出没。可他仔细查看尸体上的箭伤,发现箭头淬过剧毒,边缘还刻着北狄特有的狼头纹 —— 这绝非普通马匪的手笔。

他不敢久留,将尸体拖到灌木丛后简单掩埋,又用积雪掩盖血迹。刚做完这一切,远处就传来马蹄声,他连忙躲到一块巨石后,屏住呼吸。十数名骑着黑马的汉子呼啸而过,他们穿着破旧的皮袄,腰间挎着弯刀,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看起来与寻常土匪无异。

可吴天注意到,为首的汉子在经过掩埋尸体的地方时,用北狄语低声说了句:“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那话语里的阴冷,绝非普通马匪能有。他的心猛地一沉,这些人果然是北狄的暗探。

等马队走远,吴天才从巨石后出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望着马队消失的方向,正是黑风口,看来那些人是返回老巢了。落马坡的劫杀,恐怕不只是为了财物,更是北狄在试探大吴的边防反应。

继续前行,地势渐渐平缓,落马坡的阴影被甩在身后。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黑风口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两山之间的一道狭窄隘口,寒风从隘口呼啸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哀嚎。

隘口两侧的山坡上,隐约能看到搭建的窝棚,炊烟袅袅升起,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吴天刚走到隘口前,就被两名手持长矛的汉子拦住了去路。他们穿着肮脏的棉袄,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地打量着吴天:“干什么的?”

“路过的行脚商,想去青石镇做点小生意。” 吴天按照来时想好的说辞回答,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懦,同时将老汉给的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行脚商?” 左边的汉子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抢布包,“黑风口是爷爷们的地盘,想从这过,得留下买路钱!”

吴天侧身避开,右腿的伤口被牵扯得一阵剧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按住了腿。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右边的汉子眼尖,瞥见他裤腿上渗出的血迹,突然嗤笑一声:“这伤看着蹊跷,莫不是被官府的箭射的?”

就在这时,隘口内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让他进来。”

两名汉子立刻收了长矛,恶狠狠地瞪了吴天一眼,让开了去路。吴天定了定神,拄着木杖走进隘口,发现里面竟是个不小的营地,数十顶帐篷错落有致地搭建在空地上,数百名汉子或坐或站,磨刀霍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营地中央的高台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汉子正低头擦拭着一把弯刀,他的耳垂上挂着枚铜环,脸上刻着北狄特有的图腾。吴天认出他就是刚才带队经过落马坡的为首之人,心里暗自警惕。

光头汉子抬眼扫过来,目光在吴天按住伤口的手上停顿片刻,突然开口:“腿上的伤,是靖王府的箭留下的吧?”

吴天心里一惊,面上却装作茫然:“好汉说笑了,小的只是个走江湖的,哪敢招惹王府?这伤是前些日子被山匪抢劫时弄的。”

“是吗?” 光头汉子放下弯刀,站起身来。他比吴天高出一个头,阴影将吴天完全笼罩,“可你这伤口边缘的箭簇痕迹,分明是王府特制的三棱箭造成的。这种箭,除了靖王府的侍卫营,旁人可拿不到。”

周围的汉子们顿时哄笑起来,有人吹着口哨喊道:“这小子莫不是得罪了靖王府,被追杀得走投无路了?”

吴天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后背已经沁出冷汗。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这些人常年在边境厮混,对官府的兵器了如指掌。他索性不再掩饰,抬起头直视着光头汉子:“是又如何?难道好汉们认识靖王府的人?”

“认识倒谈不上。” 光头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但靖王府那些狗官,每年苛扣边军粮饷,草菅人命,老子们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他突然拍了拍吴天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吴天踉跄了几步,“你若真被他们追杀,那咱们倒算是同路 —— 都是跟靖王府有仇的人。”

吴天愣在原地,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机。这些北狄暗探显然把他当成了被王府迫害的江湖人,这层误读或许能让他暂时保住性命。

“既然是同路,不如留下喝碗酒?” 光头汉子示意手下给吴天搬来一张矮凳,“正好咱们也想打听些王府的事,比如他们最近是不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

吴天心里一动,原来他们果然在打探玄铁令的消息。他坐下身,故意露出一副愤恨的神情:“别提了!我就是因为无意中撞见王府的人鬼鬼祟祟地转移一批货物,就被他们当成奸细追杀。至于丢了什么,我倒没听说,只知道他们最近查得很紧,连扫地的杂役都挨了鞭子。”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显然起了作用,光头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名汉子立刻会意,转身走进了最大的那顶帐篷。

吴天知道他们在核实消息,心里暗暗祈祷李伯的安排能稳妥些。他端起手下递来的劣质烧酒,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 这些人虽然暂时相信了他,可一旦发现破绽,等待他的只会是更残酷的折磨。

“兄弟看着面生,不像这附近的人。” 光头汉子给自己倒了碗酒,目光在吴天脸上打转,“听你口音,倒像是北境城里那边来的?”

“以前在境城里做过学徒,后来铺子关了,才想着往中原讨口饭吃。” 吴天编着谎话,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伤口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光头汉子 “哦” 了一声,突然笑起来:“说起境城里,前两天倒是听说个新鲜事。靖王府里丢了东西不说,好像还跑了个小公子?听说不是嫡出的,是个庶子,他妈早死了,在府里受气,这次怕是趁机跑了。”

吴天的心猛地一沉,握着酒碗的手指泛白。他垂下眼帘,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庶子跑了有什么稀奇?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多了去了,说不定是受不了气,自己卷了细软跑的。”

“可听说是靖王亲自下的令,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呢。” 光头汉子往前凑了凑,酒气喷在吴天脸上,“你说巧不巧,那小公子跑路的日子,正好跟兄弟你被王府追杀撞上了。”

吴天抬起头,迎上对方探究的目光,故意嗤笑一声:“大王这是怀疑我?我要是那什么小公子,哪用得着被一箭射穿腿?早带着金银细软远走高飞了,还会跑到这黑风口来送死?” 他说着掀起裤腿,露出红肿的伤口,“您瞧瞧这伤,靖王府的箭可不认人,管他是公子还是平民,射着了都得掉层皮!”

光头汉子盯着他的伤口看了半晌,见那箭伤边缘确实泛着青黑,与寻常刀剑伤不同,眼底的疑虑消了些。可他还是没松口,又问:“那你撞见王府转移货物时,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是金银,还是粮草?”

“天黑得很,只看到箱子沉甸甸的,上面盖着黑布。” 吴天故意含糊其辞,“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哪敢细看?只听到护送的人说‘千万别碰坏了,误了北境的大事’,具体是什么,真不知道。”

他故意提到 “北境” 二字,果然看到光头汉子的瞳孔缩了缩。就在这时,刚才进帐篷的汉子回来了,凑到光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光头听完,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端起酒碗对吴天说:“看来是我多心了。兄弟既然跟靖王府有仇,那就是咱们的朋友!这碗酒,我敬你!”

吴天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仰头喝下。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他却觉得后背的冷汗更密了 —— 刚才那汉子在光头耳边说的,定是核实了靖王府确实在追查一个受伤的 “奸细”,可他们不知道,那个 “奸细”,就是他们口中跑路的庶子。

帐篷外的风还在呼啸,吴天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这些北狄暗探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与王府有关的线索,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黑风口,否则迟早会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