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排污管网深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永恒的黑暗。浑浊的污水在脚下流淌，发出粘稠的汩汩声。
冰冷的、凝结着水珠的金属管道壁，如同巨兽的肠道，蜿蜒通向未知的深渊。几盏用废旧电池和LED灯珠拼凑的简易提灯，在黑暗中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却将周围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浓重。
一行人如同幽灵般在黑暗中跋涉。 老K走在最前面，仅存的右手紧握着一根磨尖的钢筋探路，每一步都踏在粘滑的污泥中，发出“噗嗤”的声响。他佝偻着背，内伤未愈的咳嗽声在狭窄的管道里显得格外沉闷。
母亲林秀兰推着那台简易推车，上面固定着父亲的维生舱。涓流充电器连接着一个由几块老旧应急电池并联组成的临时电源组，发出微弱却稳定的“滋…”声，维生舱侧面那代表生命体征的绿色指示灯，在黑暗中如同唯一的灯塔。
林薇紧随其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塞满了抢救出来的核心设备部件和数据硬盘，她的个人终端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幽蓝的光，上面显示着深蓝提供的、复杂如同蛛网的地下管网导航图。
小川则走在最后，警惕地留意着后方，电量：38%。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能量棒补充，体力略有恢复，但神经末梢残留的疲惫感和低电量超感爆发后的隐痛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提灯的光晕扫过父亲维生舱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他都会想起据点最后时刻那层温暖而坚韧的金色力场——那是父亲沉睡中无意识的守护。
“深蓝节点：‘沉船湾’就在前面拐角。信号屏蔽已开启，相对安全。”
林薇的声音带着疲惫，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转过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弯头，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由数个废弃的大型污水沉淀池改造而成的空间。 空气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但比管道里好了许多。池壁被粗糙地加固过，挂着几盏相对稳定的白炽灯（连接着隐藏的太阳能板和蓄电池）。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用防水布盖着的物资箱，还有几张用废弃木板和轮胎搭成的简陋床铺。 这里就是深蓝提供的临时避难所——“沉船湾”。
“总算…到了个能喘口气的地方。”
老K一屁股坐在一个油桶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血丝。
母亲小心翼翼地将维生舱推车停放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检查着电源连接和生命读数，确认一切平稳后，才疲惫地靠坐在旁边。她看着推车上沉睡的丈夫，又看了看满身污泥、疲惫不堪的儿子和同伴，眼中充满了忧虑和决绝。据点毁灭的阴影尚未散去，猎犬的追捕如同悬顶之剑，他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深蓝传来最新情报分析。”
林薇将个人终端连接到一个相对完好的显示器上（从据点抢救出来的），屏幕上快速滚动着加密数据流和结构图，“结合父亲日记的线索、‘灯塔-7’节点获取的部分‘天使计划’数据，以及…维生舱被动力场触发时的能量特征分析…”
她深吸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神异常凝重，“目标确认：我们必须进入‘方舟核心站’！”
屏幕上，一个巨大的、如同倒置金字塔般的复杂建筑结构图显现出来——正是父亲日记中提到的“方舟”核心站！如今，它被“净焰”改造成了“优化中心”的心脏地带！
“原因有三：”
“一、父亲的原始数据备份和‘净化协议’的核心证据，就藏在核心站主控室冗余服务器阵列的物理隔离区！这是揭露‘净焰’罪恶、为父亲和所有受害者正名的铁证！”
“二、抑制器蓝图！父亲日记里被血迹掩盖的关键信息，深蓝通过能量特征回溯和残存数据碎片分析，高度指向核心站内部一个名为‘创生之柱’的能量中枢！那里封存着‘普罗米修斯’计划早期、未被污染的原始研究资料，包括可能逆转电容崩溃的抑制器设计图！”
“三、核心站内部，可能还存在未被完全摧毁的、与父亲生物电场同源的‘稳定频率’发生器原型！那是稳定父亲状态、甚至尝试唤醒他的关键！”
林薇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希望与危险并存！方舟核心站，是龙潭虎穴，也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怎么进去？”
老K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那地方现在比净焰总部还严！猎犬里三层外三层！苍蝇都飞不进去！”
“需要钥匙！”林薇指向屏幕，“两把钥匙！”
“物理钥匙/权限： 核心站外围防御森严，但内部有一条极其隐秘的、用于紧急维护和灾难逃生的废弃通道入口。老K，你当年参与过早期施工，应该知道位置！”她看向老K。
老K眯起眼睛，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回忆的微光：“…北侧…地下三层…冷却泵房后面…有条被焊死的维护竖井…直通核心区外围…妈的，多少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入口位置确认！”
林薇在结构图上标记出一个点，“但通道入口被多重加密的合金闸门封锁！需要特殊权限码才能开启！这个权限码…可能记录在父亲当年工作的旧电网档案馆的某份绝密工程日志里，或者…掌握在某个还活着的、值得信任的早期工程师手中！”
“档案馆？”小川皱眉，“那地方还在？”
“第七区旧电网档案馆，名义上已经废弃，资料数字化转移了。但深蓝的情报显示，‘净焰’为了掩盖某些早期痕迹，并未完全销毁实体档案库，只是封存并派了少量守卫。”
林薇调出档案馆的模糊照片——一座破败的、爬满藤蔓的旧式混凝土建筑，“那里可能有线索！”
“第二把钥匙：生物钥匙！”
林薇的语气更加凝重，“深蓝分析维生舱被动力场的能量特征，并与‘方舟’核心站内部防御系统的能量图谱进行比对，发现高度同源！父亲的稳定生物电场频率，很可能就是激活核心站某些安全通道、或者压制内部防御系统的关键‘生物密钥’！甚至可能是启动‘创生之柱’获取原始数据的唯一认证！”
她看向维生舱：“但父亲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生物电场极其微弱且被动。我们需要找到方法，在关键时刻，主动引导并放大他的生物电场频率，形成有效的‘钥匙’信号！这需要极其精密的设备引导和…对父亲生物电场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共鸣能力。”她的目光扫过小川。
目标清晰了！但前路布满荆棘！
“分头行动！”
母亲林秀兰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时间紧迫！猎犬随时可能追踪到这里！我们必须尽快拿到钥匙！”
她指向小川和林薇：“A组：小川、林薇！ 目标：旧电网档案馆！寻找物理权限码线索！你们年轻，行动快，目标小！小川的低电量超感和电能引导能力，在档案馆那种布满废弃设备和潜在电磁干扰的环境里，能发挥奇效！林薇的技术是破解的关键！”
她又看向老K和自己：“B组：我、老K！带着振山（维生舱）！ 目标：寻找能稳定并引导生物钥匙的方法！老K，你刚才提到‘某个还活着的、值得信任的早期工程师’…是不是…‘他’？”
老K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愧疚，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沉默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陈工…陈瞎子…他…可能还活着…躲在‘锈带’最深处…装疯…”
“陈工？”
林薇迅速在数据库中搜索，“陈启明？原‘创生科技’能源部首席工程师？父亲日记里提到过！他是‘普罗米修斯’计划核心设计者之一！后来因事故重伤…销声匿迹…传闻他疯了…”
“他没疯！”
老K低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心死了！当年…‘方舟’泄露事故…他老婆孩子…都在核心区…”他猛地闭上眼，仿佛不愿回忆那惨烈的画面，“他活下来…却瞎了…废了…躲起来…是不想再看到这狗屁的世界！”
母亲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找到他！他是最了解‘创生之柱’和父亲生物电场特性的人！他可能有办法引导生物钥匙！老K，只有你能找到他！也只有你…能让他开口！”
老K沉默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好！就这么定了！”
母亲一锤定音，“A组轻装简行，目标小，速度快！B组带着维生舱，目标大，速度慢，必须更加隐蔽！深蓝会为两组分别规划路线和提供有限的情报支援！保持最低限度加密通讯！非必要不联络！”
她走到小川面前，用力握住儿子的手。她的手冰凉，却异常有力。
“小川，保护好林薇。档案馆…可能会有你父亲留下的痕迹…留心。”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又看向林薇：“丫头，靠你了。”
林薇用力点头：“阿姨放心！我们会找到权限码！”
母亲最后走到老K面前，深深地看着他：“老K，振山…就拜托你了。还有…陈工…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老K别过脸，闷声道：“…知道了。啰嗦。”
“关于学校…”
小川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想起筒子楼里那破旧的书包，想起教室里冰冷的金属储物柜，甚至想起了周涛那张令人厌恶的脸…那一切，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我…我还能回去吗？”
他问出了一个压在心底很久、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的问题。
据点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污水流淌的汩汩声和维生舱微弱的电流声。
老K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回去？回哪儿？学校？小子，你他妈早被开除了！档案上写着‘参与暴力活动，勾结不法分子，窃取公司机密’！‘净焰’的狗屁通告贴得满城都是！你现在是头号通缉犯！回去自投罗网吗？”
林薇推了推眼镜（只剩一个镜片），冷静地补充：“深蓝截获的净焰内部通缉令上，你的照片和生物特征信息排在‘高价值威胁目标’前列。悬赏金额足够让任何一个清道夫疯狂。学校…那地方现在对你来说，比猎犬的巢穴还危险。”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小川身边，抬手理了理他额前被污泥粘住的头发，动作温柔，眼神却无比清醒：“小川，学校…那早就是上辈子的事了。从你为了保护我，拿起那根绝缘棍捅向疤脸的散热口开始；从你被秦厉盯上，走进优化中心那个试炼场开始；从我们被猎犬追杀，家破人亡开始…我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现在学的，不再是课本上的知识。你要学的，是如何在这地狱里活下去！如何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如何用你的能力，去撕开那些混蛋虚伪的面具！去拿回属于我们、属于所有被压迫者的公道！这才是你现在的‘学校’！一场用血和火写成的课！”
小川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污泥和老茧的手。这双手，曾经握着笔，在作业本上写下工整的字迹；如今，却沾满了机油、血迹和泥土，握着绝缘棍，引导着致命的电流。老K的嗤笑，林薇的冷静分析，母亲那番血与火的“课堂”宣言…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的。学校？那扇锈迹斑斑的校门，早已在他身后轰然关闭。他不再是那个为电量发愁、被同学排挤的普通学生张小川。他是“净焰”通缉令上的高价值目标，是拥有特殊能力的“耗电体”，是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反抗者。
他的战场，在黑暗的管道、废弃的档案馆、危机四伏的核心站…他的课本，是父亲的日记、林薇的数据分析、老K的生存法则、母亲的勇气…他的考试，是每一次与猎犬的生死搏杀！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彻底烧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定。
“我明白了，妈。”
他看向母亲，又看向林薇和老K，“档案馆，交给我们。”
“行动！”母亲果断下令。
A组：小川、林薇
两人迅速整理装备。林薇背上那个装着核心设备的背包，又递给小川一个轻便的腰包，里面装着几块高能量压缩饼干、两瓶净化水、简易医疗包、老K临时改装的多功能绝缘手套（指尖有微弱放电功能，用于测试电路或制造小火花干扰）、以及一个微型信号干扰器（深蓝提供）。
林薇自己则装备了加固过的个人终端、便携式频谱分析仪、几根带吸附触片的探测导线，以及一把高频振动切割匕首。她脱下沾满污泥的外套，换上了一件深灰色的、不起眼的连帽工装。
小川也换上了一套同样深色的、耐磨的帆布工装（从“沉船湾”的物资里翻出来的）。他将那枚布满裂痕的黑色电容器小心地缝在内衬口袋。电量：40%，状态勉强维持在黄区。
“路线规划完毕。”
林薇将终端屏幕转向小川，“深蓝提供了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从‘沉船湾’3号排污口出去，进入旧工业区地下电缆隧道，沿B-7支线向北，穿越废弃的‘铁锈’货运站，最终抵达旧电网档案馆后巷。预计耗时两小时。避开主要监控节点，但需警惕巡逻的清道夫和自动防御系统。”
“走！”
小川检查了一下绝缘手套，眼神锐利。
B组：母亲、老K、维生舱
任务更加艰巨。老K用据点废墟里抢救出来的最后一点材料，对维生舱推车进行了加固和伪装，覆盖上厚厚的防水油布和废弃麻袋，看起来就像一个装满垃圾的破推车。电源组用绝缘材料包裹严实，尽量减少能量泄露。他将那把磨利的钢筋别在腰间，又从一个物资箱里翻出一把老旧的、但保养得不错的霰弹枪，检查了一下弹药。
母亲则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水，以及一个简易的急救包。她最后检查了一遍维生舱的固定和电源连接，确保万无一失。
“路线。”老K看向林薇。
林薇调出另一张图：“深蓝规划了最长但也最隐蔽的路线：从‘沉船湾’主通道向南，进入更深层的废弃矿坑网络，绕行至城市边缘的‘锈带’垃圾填埋区深处。陈工的藏身处…深蓝根据老K提供的碎片信息，结合热能残留分析，锁定在填埋区东南角，一个依托废弃垃圾压缩机建造的‘安全屋’。预计耗时…至少八小时，甚至更长。路况极差，风险极高。”
老K看着那如同迷宫般复杂、标注着无数危险符号（塌方、毒气、变异生物）的路线图，啐了一口：“妈的…就知道没好事…走吧！林寡妇！推好你的宝贝疙瘩！跟紧老子！掉队了可没人回来找你！”
母亲没有理会老K的粗鲁，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握住推车的把手。
分道扬镳的时刻到了。
在“沉船湾”那昏黄的灯光下，两组人默默对视。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嘱托、担忧、鼓励和决心，都融在了彼此的眼神里。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和最后的希望。
“保重！”母亲看着小川和林薇，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
“你们也是！”小川用力点头。
“活着汇合！”林薇推了推眼镜。
“哼！废话！”老K扛起霰弹枪，率先走向南侧的黑暗通道，“走了！磨蹭个屁！”
母亲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儿子，推着沉重的维生舱推车，步履坚定地跟上了老K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与恶臭之中。
小川和林薇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然后转身，走向北侧的3号排污口。
推开沉重的、锈死的格栅门，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涌了进来。外面是旧工业区错综复杂的地下电缆隧道，巨大的线缆如同沉睡的巨蟒，盘绕在支架上，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尘埃的味道。
“学校…”
小川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沉船湾”那微弱的光亮，仿佛在告别一个早已逝去的梦。他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电流，感受着绝缘手套粗糙的触感，感受着前方未知的危险与责任。
“走吧。”
林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们的‘新学校’…在档案馆里。”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融入阴影的猎手，踏入了通往旧电网档案馆的、危机四伏的黑暗隧道。寻找物理钥匙的征途，正式开启。而远在另一个方向的黑暗深处，母亲和老K推着维系着生物钥匙希望的维生舱，也踏上了寻找陈工、寻求最后指引的荆棘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