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单调刺耳的仪器嗡鸣，还有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更刺鼻化学试剂的气味，构成了王小明对这间“牢房”的全部初印象。
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布满各种不明用途金属仪器的……实验观察舱？
墙壁是冰冷的、毫无缝隙的银白色合金，头顶是几排惨白得没有任何温度的条形灯，将狭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王小明裸露在单薄囚服外的皮肤一片惨白。
他的手腕和脚踝被冰冷的金属环扣锁在一张同样冰冷的合金椅子上，活动范围仅限于头部轻微的转动。
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厚重的单向透视玻璃。王小明知道，玻璃后面，一定有人正像观察动物园里的珍奇动物一样观察着他。
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门无声地滑开。
一个穿着纤尘不染白色研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很高，身形略显清瘦，面容年轻，戴着一副银丝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而锐利，闪烁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探究光芒。
他手里拿着一块轻薄的金属数据板，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着。
“王小明。” 年轻研究员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实验参数，“十七岁，D-17区底层居民。
父母死于三年前的‘灰潮’灾厄事件，无其他亲属登记记录。在今日‘蚀骨兽’突破D-17区外层防御的袭击事件中幸存，被‘赤焰小队’队长龙炎列为可疑目标带回。”
他走到王小明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上下打量着王小明肥胖的身体，重点在他胸口被灾厄种血液溅射到的地方、以及被刑山捏得青紫的肩膀停留了片刻。
“我是地藏，铁穹科学院生物污染与异化研究科，三级研究员。”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白光，“现在，我需要你配合回答一些问题。”
王小明看着这张年轻却毫无温度的脸，喉咙发干：“我……我不是可疑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我……”
“普通人？” 地藏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记录显示，你在袭击发生前并无特殊能力登记。
但根据‘赤焰小队’队长龙炎和‘秩序之盾’指挥官刑山的现场报告，你在遭遇‘蚀骨兽’主体时，表现出异常状态。
灾厄种对你的攻击意图出现明显延迟和犹豫。解释一下。”
“我……” 王小明语塞。
怎么解释？说自己被雷劈穿越过来自带吸绝望体质？说那怪物可能把自己当成了散发着同类气息的点心？说出来谁信？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被污染得更严重的怪物！
“我不知道！我当时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真的！我就是运气好！” 王小明只能徒劳地重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吓傻了？” 地藏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他低头在数据板上快速记录着，“应激反应导致精神恍惚？存在可能性。但无法解释灾厄种的异常行为模式。”
他放下数据板，走到旁边一个闪烁着指示灯的仪器旁，按了几个按钮。
仪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天花板落下，将王小明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生命体征扫描完成。”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基础代谢异常活跃，肾上腺素残留水平显著高于正常值……精神波动图谱呈现高烈度紊乱，峰值接近临界阈值……检测到微弱、无法识别的异种能量辐射残留……来源：目标体内深层组织。”
地藏看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代表异常波形的红色曲线，镜片后的目光更加锐利：“无法识别的能量辐射？有趣。目标体表检测到‘蚀骨兽’高浓度侵蚀粘液残留，但未发现明显畸变反应或精神污染指数异常升高……抗性？还是……”
他转身，从旁边一个恒温箱里取出一支装着淡金色液体的注射器，走到王小明身边。
“这……这是什么？” 王小明惊恐地看着那针头。
“标准精神稳定剂与广谱抗污染血清。” 地藏语气毫无波澜，“预防性注射。配合一下，否则我将申请使用束缚装置。”
冰冷的针头刺入手臂的皮肤，微凉的液体被推入血管。
王小明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药液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
注射完毕，地藏并没有离开，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王小明对面，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专注得让王小明头皮发麻。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王小明的精神在高度紧张和药剂的镇定作用之间拉扯，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就在他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地藏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耳朵：
“你……感觉怎么样？”
“啊？” 王小明茫然地抬起头。
“现在。” 地藏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或者……感觉到一种……空洞的饥饿？”
王小明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空洞的饥饿！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刻意压制的记忆！在通道里，在那怪物骨刃落下前，那种身体深处裂开缝隙、疯狂汲取周围冰冷绝望气息的诡异感觉！
他怎么会知道？！
看着王小明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地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丝了然和更浓厚的兴趣浮现出来。
“看来，我的初步推断是正确的。”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单向玻璃前，对着外面看不见的观察者说道，“目标编号：SP-001。
代号：‘饕餮’。定性：未知污染源携带者，疑似具备被动吸收环境负面精神能量（暂定名：‘绝望孢子’）的特殊体质。
无主动攻击性，但对灾厄种表现出异常亲和力。危险性：未知。
建议：最高等级隔离观察，启动‘活体环境探测器’项目预案。”
饕餮？活体环境探测器？
王小明听着这些冰冷的名词，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件物品，一个……怪胎样本。
接下来的日子，印证了他的预感。
他被转移到了一个更加封闭、仪器更加密集的观察室。
身上的束缚换成了更轻便但同样无法挣脱的特制磁力环。
每天，除了定时送来的寡淡无味的营养膏和清水，就是无休止的测试。
冰冷的电极贴片连接着他的头皮、胸口、手臂，监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变化。
刺眼的白光、高频噪音、令人眩晕的旋转图案轮番上阵，刺激着他的感官极限。
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有时是地藏亲自操作）会带来一些密封容器，里面装着从低阶灾厄种身上剥离的、还在蠕动的组织碎片，或者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扭曲器官，近距离展示给他看，记录他瞳孔的变化、心跳的频率、皮肤电导率……
最让王小明恐惧的是“情绪诱导实验”。
他被带到一个特殊的房间，墙壁上投影着灾厄种袭击的逼真画面，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灾厄种的嘶吼。
有时甚至能闻到模拟出的血腥味。强烈的恐惧和绝望感一次次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而每一次，当这种负面情绪达到顶峰时，他身体深处那道诡异的“缝隙”就会不受控制地张开！
他能清晰地“看”到，房间里弥漫的、被仪器特殊力场约束住的“绝望孢子”，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疯狂地向他涌来，被他的身体贪婪地吸收！
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虚假的“饱腹感”和力量感，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冰冷、更强烈的精神疲惫，以及一种灵魂被污染的粘稠恶心感。
“目标对模拟绝望环境反应显著！吸收速率是环境自然逸散速度的3.7倍！”
“精神波动图谱显示吸收后出现短暂峰值，随后陷入更深层低谷！”
“生理指标：肾上腺素异常分泌，基础代谢率提升15％！细胞活性短暂增强！”
研究员们隔着厚厚的观察窗，兴奋地记录着数据，讨论着。
他们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进来，冰冷而遥远。
王小明瘫在椅子上，浑身被汗水浸透，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看到了吗？‘饕餮’？” 地藏的声音在观察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你的身体，就是最灵敏的‘灾厄雷达’。
告诉我，刚才那些画面，哪一段让你感觉……最‘饥饿’？”
王小明闭上眼，不想回答。饥饿？他们只看到了他吸收绝望时的“贪婪”，却看不到他灵魂被一点点染上污秽的窒息感。他感觉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泥潭。
日子就在这种非人的观察和实验中循环。王小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榨取数据的电池，一块被放在显微镜下的畸形标本。
他的沉默和日渐萎靡的精神状态，被研究员们忠实地记录为“样本精神耐受性下降”、“需加强情绪稳定剂剂量”。
直到这天深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科学院的寂静！
不同于城防警报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这次警报更加急促、高频，带着一种内部危机的紧迫感！
“警告！警告！B-3区外围隔离墙遭受突破！小型灾厄群侵入！威胁等级：中！非战斗人员请立即前往指定避难所！战斗人员就位！”
观察室内，红灯疯狂闪烁！王小明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心脏狂跳！他手脚上的磁力环瞬间亮起，束缚力增强，将他死死固定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 “是哪个区域的防御被突破了？”
扩音器里传来研究员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和奔跑声。
地藏冷静的声音压过了混乱：“慌什么！启动内部防御协议！守卫部队呢？立刻封锁B-3区通往核心区的通道！实验体‘饕餮’所在区域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启动……”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从观察室厚重的合金门外传来！整个房间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该死！它们突破得比预想快！” 地藏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紧接着，是密集的能量武器射击声、守卫的怒吼、以及灾厄种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嘶吼和肢体撞击金属墙壁的闷响！战斗的声音，就在门外！
观察室的合金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边缘的密封条在巨大的撞击下扭曲变形！门板上甚至出现了几个向内凸起的恐怖爪印！
“顶住！能量屏障功率最大！” “请求支援！支援！”
门外的守卫显然陷入了苦战。每一次撞击，都让王小明的心跳漏掉一拍。
他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混乱的、充满暴虐杀戮欲望的绝望气息，正穿透厚厚的合金门，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是灾厄种！就在门外！而且不止一头！
他身体深处那道“缝隙”，在这股近在咫尺的、高质量的绝望气息刺激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搏动起来！如同一个饥饿已久的胃袋！
这一次，吸收来的不再是模拟环境中那些被约束的、相对“温和”的孢子。
门外是真实的杀戮战场！守卫的恐惧、愤怒、临死前的绝望哀嚎，灾厄种纯粹的毁灭欲望和血肉饥渴……这些极端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充满精神污染毒素的“绝望洪流”，被王小明的身体疯狂地吞噬着！
“呃啊……” 王小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股力量太强大了！也太污秽了！比之前任何一次实验都要猛烈百倍！冰冷的洪流冲入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扭曲的、短暂的“力量感”，但紧随其后的，是大脑针扎般的剧痛，眼前开始出现诡异的血色重影，耳边仿佛有无数人在疯狂尖啸！
“目标精神污染指数急剧升高！突破安全阈值！” “生理指标失控！快注射强效抑制剂！” 观察室内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但外面的战斗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激烈！显然没人顾得上他了！
就在这混乱与恐惧的顶点，在狂暴涌入的绝望洪流中，王小明那被痛苦充斥的混乱意识深处，如同黑暗中亮起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剧毒气息的……“信号源”？
那感觉非常怪异。
门外弥漫的绝望洪流如同浑浊的灰色雾海，充满了守卫的恐惧和灾厄种的暴虐。但在这片雾海的某个边缘角落，却潜伏着一个更加深沉、更加阴冷的“点”！它散发着一种粘稠的、带着精神诱导和致幻特质的绝望气息，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周围灾厄种的行为，让它们变得更加狡猾和难以预测！
正是这个“点”，在引导着灾厄群冲击守卫最薄弱的环节！
织梦者！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王小明被绝望冲击得近乎麻木的脑海！这是他在被迫观看那些灾厄种资料片时，印象最深的一种！擅长精神污染，隐匿于兽群之中，如同指挥家般引导着毁灭的乐章！
它就在外面！在斜后方！那个通风管道的出口附近！
这个念头是如此清晰，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他混乱的意识里。
“呃……呃……” 王小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巨大的精神负担让他几乎无法思考，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
门外，合金门发出的呻吟声越来越刺耳，门板上一个爪印已经撕裂了金属表层！守卫的惨叫声近在咫尺！
会死！门破开，他第一个死！
“后……后面！” 王小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单向玻璃的方向，嘶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通风口！那个……会钻脑子的东西！在通风口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