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密集的针,无情地刺穿着沈川裸露在外的皮肤。
单薄的旧T恤和长裤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吸饱了水,沉重而冰冷。
他抱着那个装着离婚证的文件袋,一步一步,走入茫茫雨幕。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机械地向前走着,
仿佛只要远离那个地方,远离那个名字,就能逃离这彻骨的寒冷和蚀心的空洞。
民政局大厅里刺目的灯光、苏晚歇斯底里的脸、工作人员惊愕的眼神……
都被身后越来越大的雨声冲刷得模糊不清。
世界只剩下脚下湿滑的路面,耳边单调的雨声轰鸣,以及胸腔里那颗似乎已经停止跳动、只余一片死寂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但他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街道空荡,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溅起巨大的水花,将他本就湿透的身影淋得更彻底。
他像个游魂,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座被暴雨淹没的钢铁森林里。
最终,身体的本能将他带到了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城市边缘,一个老旧、破败的城中村。
狭窄的巷子污水横流,低矮的房屋在暴雨中显得摇摇欲坠。
这是他三年前,带着病重的妹妹沈薇,最后栖身的地方。
那间带着霉味的廉价出租屋,早已换了租客。
他停在一家亮着昏黄灯光的、油腻腻的街边小店门口。
招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只隐约辨认出“老张面馆”几个字。
这是他和沈薇以前偶尔会“奢侈”一下的地方。
一碗最便宜的素面,兄妹俩分着吃,汤都要喝得干干净净。
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油烟、廉价洗涤剂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里空无一人,只有老板老张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打盹,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在嘈杂地播放着地方台的晚间新闻。
沈川的进入惊醒了老张。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井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哎哟!这……小伙子,你这是……”
老张认出了沈川,虽然三年未见,沈川的变化很大,但那眉眼间的轮廓还在。
“沈川?是你吗?”
沈川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走到一张靠墙的、布满油污的塑料小桌旁坐下。
塑料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将那个被雨水浸透的文件袋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张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看看外面倾盆的暴雨,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等着,给你下碗热汤面,暖暖身子。”他转身走向后厨。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端了上来。
清汤寡水,飘着几片蔫了的青菜叶子。但对于此刻的沈川来说,这碗面散发出的微弱热气,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感知到的温度。
他拿起筷子,手指僵硬而冰冷。面条很烫,但他似乎感觉不到。
他低着头,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滚烫的面汤滑过冰冷的食道,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灼痛感。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进面汤里,混着雨水和汗水,咸涩无比。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任由滚烫的液体冲刷着脸颊,滴落在油腻的桌面上。
老张默默地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看着这个无声恸哭的年轻人,浑浊的老眼里带着复杂的怜悯。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把桌上的劣质纸巾盒往沈川那边推了推。
一碗面,吃得漫长而艰难。
直到碗底空空,连一滴汤都不剩。
沈川放下筷子,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眼神里那片死寂的冰海,似乎被这碗热汤和无声的泪水融化了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
他摸索着湿透的口袋,掏出几张同样湿透、皱巴巴的零钱,放在桌上。
站起身,拿起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对着老张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推开门,走入了门外的风雨之中。
老张看着桌上那几张湿透的零钱,又看看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