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崇旭默默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评价重新吞了回去。
他的重量，还不及兰心手中的石磨十分之一。
“你怎么自己爬起来了？”
小姑娘紧张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她哒哒哒跑过来的声音。
裴崇旭委婉开口，“地上太硬，有些硌。”
裴崇旭实在是被硌的浑身难受。
也不知两人是给他做了什么处理，此时，裴崇旭身上伤口的疼痛倒是在从上到下的一点点减弱。
反倒是这粗糙又梆硬的地面，让他浑身不适。
“是……地上太硬了嘛？”芽芽歪头，若有所思。
想了一会之后，她便起身，朝外跑去，“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裴崇旭的眼前微微一亮，就在他以为，芽芽是去找兰心将他抱上床的时候，小崽抱着一个垫子跑过来了。
小崽的腿是真的短，远远地看去，裴崇旭只感觉自己看到一个跳跃的垫子在朝着自己跑来。
下一秒，小崽将垫子垫到了他的身后。
“这样，好点了嘛？”
裴崇旭，“……好点了。”
“不过……”裴崇旭组织了一下语言，觉得自己对小崽，或许还是应该单刀直入，“你能不能让你姐姐，抱我去床榻上？”
裴崇旭看得出来，面前的小姑娘虽然有些脑回路难以捉摸，但本质上，是个善良心软的小姑娘。
他直接这么说，想必……
“不能。”
小崽毫不犹豫的摇头。
裴崇旭又一次懵了。
他下意识问，“为什么？”
芽芽盯着他，奶声奶气，“你现在脏脏的，不可以上床榻。娘亲说了，干净宝宝才能上床榻。”
裴崇旭，“？？？”
他受了重伤，现在是干净上床榻的问题么！
裴崇旭这时候也看出来，小崽似乎是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
而且……他脏？
裴崇旭无法接受。
只是低头一看，却看到了自己破损的衣衫，此时还沾满了泥土。
他的目光又往边上盛满水的木盆里边一看。
此时，他的额头上包着白布，脸上带着些许处理过的伤口，除此之外……还有十来个黑色的点点。
任由裴崇旭如何回想，都想不明白这黑色的点点究竟是他摔下坡的时候怎么摔的，才能够摔成这个模样。
而且，这些点点是擦不掉么？
他的脸其他地方，像是被擦拭过了的。
裴崇旭下意识的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抹。
脸上的黑点点瞬间就晕开成了一片黑。
他捧起一手清水，却发现那黑点点只是淡了一丝。
反倒是他这么将脸一洗，原先的黑色点点在他整张脸上蔓延了开来。
裴崇旭的脸黑了。
字面意义上的黑了。
随后，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缓缓裂开了。
转过头去，便发现芽芽瞪圆了眼睛，一脸震惊看着他。
裴崇旭，“！！！”
裴崇旭没有看见，小崽将手背了过去，默默地踩住一根顶端有些焦黑的树枝，悄咪咪的将树枝往后踢了踢。
裴崇旭缓了好一会，才从自己的脸已经黑了并且暂时洗不回来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对着芽芽开口。
“你……是叫芽芽，对吗？”他顿了顿，谨慎地措辞，“能否请那位……兰心姑娘，替我去一趟梵音寺，给寺里递个信？”
“必有重谢。”裴崇旭强调。
“不行的，”小崽又一次的拒绝了他，脸上的神情格外真诚。
裴崇旭彻底怀疑人生，那双素来洞若观火的凤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茫然和困惑。
这小丫头，明明救了他的命，会担忧他身体，会给他送水，可却又偏偏两次拒绝对她而言应该不算什么的请求。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这般不声不响失踪，若无人报平安，我的亲眷定会忧心如焚。”
芽芽眼底划过一抹犹豫，但最终还是摇头，“娘亲现在需要我们，兰心姐姐不能走开。”
“你娘亲？”裴崇旭蹙眉，“她一个大人，怎会时刻需要你和一个小姑娘在身旁照料？莫非……是生了病？兰心姑娘若是能帮我递信，之后我可请名医来为你娘亲诊治。”
芽芽怔怔的看着他，许久小声开口，“谢谢你呀，不过现在不用了，娘亲要去天上了，芽芽要守好娘亲，等她的身体睡够七日才行呢。”
听到这话，裴崇旭浑身一震，他张了张口，整个人都变得无所适从。
“没、其实……我家里人应该会找过来的，也不是一定要去寺里。”
裴崇旭察觉自己先前的请求是多么不合时宜起来，越发慌乱。
当晚，裴崇旭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来，又是忍不住一个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满眼都是懊恼……
另一边，梵音寺山脚。
“找不到？活生生的一个人！在你们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丢了？”
整个空间都被低气压笼罩。
侍卫额头冷汗连连，跪地请罪。
一天了。
梵音寺周围上上下下能翻的地方都被他们翻遍了，依旧是没有一丝踪迹！
所有人都快疯了。
长公主的眉心几乎拧成死结。
一片死寂里中，她脑中猛地划过一丝亮光。
她血煞发作时，旭儿似乎……曾急切地想拽她去净土？
惊鸿山东麓？
再不多言半句，长公主翻身上马，朝着惊鸿山东麓的方向赶去。
……
……
站在又一次好不容易爬上的梵音寺内，宋靖轩不敢置信、语气艰难，“你的意思是说，今日长公主殿下……她、她又不在寺中？！”
这是宋靖轩第三次上山，第三次吃闭门羹了。
前日，空明大师下山，梵音寺闭门谢客。
昨日，空明大师在，长公主出去了。
今日，长公主竟又出去了？！
小沙弥依旧是前几日的小沙弥，此时也依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来得正巧，长公主今日的确未在寺中，稍后便是空明大师在法华殿开讲《金刚经》，诸位定能一聆妙音。”
宋靖轩瞬间面色铁青。
谁要听空明大师讲经！
他要见的是长公主！
林素柔的脸色更是苍白的不能看了。
见到两人面色奇怪，小沙弥的眼底出现一抹疑惑，“两位施主连续三日风尘仆仆登山，昨日不入，今日复来，难不成，不是专为听经而来？”
宋靖轩背脊一僵。
“自然……是来听空明大师讲经的，我是……太过激动了。”
虽说他们这一次过来究竟是为什么，每一个人心里面都心知肚明，可……这也只能作为不能宣之于口的共识。
明面上，他们只能是过来上香祈福的。
顶着小沙弥的目光，宋靖轩带着林素柔以及一双儿女，进了佛堂。
空明大师的心情仿佛十分不错，这一次讲经，便足足讲了两个时辰。
宋承睿根本听不下去那枯燥乏味的东西，见迟迟不结束，又不让动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瞬间，所有宗亲勋贵的目光，刷的落在了宋靖轩一家身上。
空气，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