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是被冻醒的。
破旧的窗棂糊着层发黄的纸,被北风撕出个破洞,寒风裹着雪沫子往里灌,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他动了动手指,指节发出咔嗒脆响,像是生了锈的合页,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着钻心的疼。
“嘶 ——” 他倒吸口凉气,混沌的脑子像被塞进了团乱麻。前一刻还是剑指九天、令神魔辟易的寂灭剑尊,渡劫时遭挚友凌虚与道侣紫瑶联手背叛,引爆仙元同归于尽;下一刻却成了大炎王朝沈府的庶子沈惊鸿,丹田破碎,被嫡兄沈明轩活活打死在这处废弃别院。
两段记忆在脑海里冲撞,少年蜷缩在地上求饶的哭喊声,与自己剑挑三千魔兵的桀骜身影重叠,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砰!”
朽坏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积雪顺着门缝涌进来,在地上漫开一片湿痕。沈明轩穿着件簇新的锦缎棉袍,腰间挂着块暖玉,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人,嘴角撇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废物就是废物,这样都没死。” 他靴底碾过结冰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父亲让我来看看,你这贱骨头还能不能喘气。”
沈惊鸿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记忆,就被一股蛮力掀翻在地。下巴磕在冻硬的泥地上,腥甜的血沫子瞬间涌满口腔,牙齿松动得像是要掉下来。他下意识想运转灵力护体,丹田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 这具身体的丹田,早在半年前就被沈明轩用淬了寒毒的匕首捅碎了。
“怎么不说话?打傻了?” 沈明轩狞笑着抬脚,重重踩在他的手背上。骨头摩擦的脆响伴随着剧痛传来,沈惊鸿眼睁睁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指节处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洇出点点红梅似的印记。
记忆里的少年总是这样,无论挨多少打都只会哭着求饶。可此刻趴在地上的沈惊鸿,眼底却静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上古时期,那些试图触碰他衣角的魔族,连灰都没剩下。
“大哥…… 我错了……” 他模仿着记忆里的语气,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额头紧紧抵着地面,能感受到冻土的冰凉,“求您饶了我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沈明轩被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取悦了,他蹲下身揪住沈惊鸿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沈惊鸿清楚地看见对方瞳孔里的残忍与轻蔑,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错哪儿了?” 沈明轩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不是又偷偷藏了月钱?”
粗糙的麻绳勒得手腕生疼,沈惊鸿顺着他的力道瑟缩了一下,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没有…… 真的没有…… 这个月的月钱,我早就给您送过去了……”
话音未落,一拳已经砸在他的胸口。
剧痛让沈惊鸿瞬间弓起身子,像只被打断翅膀的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肋骨在震颤,喉头涌上的腥甜被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具身体太弱了,弱到连这种程度的殴打都难以承受,难怪会被活活打死。
“还敢狡辩!” 沈明轩的脚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上,棉靴的边缘刮过冻得青紫的皮肤,“管家说这个月的份例少了半贯钱,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第二拳落在侧脸,沈惊鸿被打得偏过头,嘴角裂开一道血口。温热的血珠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他没有反抗,甚至连挣扎都显得有气无力,只是用那双看起来怯懦无神的眼睛望着沈明轩,像是在祈求怜悯。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眼眸深处,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苏醒。
沈明轩打累了,唾了口唾沫在他脸上,涎水混着血污滑进衣领,冰凉刺骨。“废物就是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再敢藏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脚步声渐渐远去,木门被 “砰” 地一声甩上,震得房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沈惊鸿躺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胸口的疼痛还在蔓延,但他的意识却异常清晰。原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 母亲早逝后,他在沈府就成了多余的人。父亲沈渊眼里只有嫡子沈明轩,嫡母王氏更是把他视作眼中钉,三天两头寻由头磋磨。三天前,只是因为沈明轩看中了他生母留下的那件旧棉衣,他没舍得给,就被按在雪地里活活打死。
而他,寂灭剑尊沈惊鸿,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生。
“凌虚…… 紫瑶……”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悄然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当年若不是轻信了这两人,何至于落得仙元尽散的下场?
丹田破碎吗?
他内视己身,果然见丹田处一片狼藉,经脉也多处断裂,像是被人生生砸烂的瓷器。对于寻常修士而言,这已是彻底的废人。
但对他而言,却未必。
沈惊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更多的却是冷冽。他寂灭剑尊的修行之路,本就与常人不同。当年能以凡体逆天改命,修成无上剑道,如今丹田破碎,正好可以借机重塑,或许能走出一条更强的路。
他缓缓调动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灵力 —— 那是他残魂带来的力量,此刻已稀薄得几乎不可察。这丝灵力顺着经脉缓慢游走,所过之处,断裂的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但也在一点点被修复,像是春雪消融时初露的嫩芽。
“沈明轩……” 他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慢性软筋散,倒是适合你。”
记忆里,原主曾在药铺偷学过一点粗浅的药理知识,还藏了些不值钱的草药在床底下。沈惊鸿侧过身,忍着疼痛伸手在床板下摸索,指尖触到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几株枯黄的草药,其中就有一味 “醉仙草”。看似无害,但若与其他几味草药配伍,再经过特殊手法处理,便能制成无色无味的慢性软筋散,不会立刻发作,却能慢慢侵蚀人的筋骨,让其手脚酸软,修为渐退。
对付沈明轩这种货色,根本无需他动用剑尊的手段。
将草药重新包好藏回原处,沈惊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单衣破烂不堪,根本抵挡不住这腊月的严寒。他走到窗边,望着院外光秃秃的树枝,枝桠上积着的雪在风中微微颤动。
沈府,青云宗,修真界……
他现在修为尽失,丹田破碎,处境艰难。但这又如何?
当年他能从微末中崛起,如今亦然。
只是这一次,他不介意先当一段时间的 “废物”。
那些欺他、辱他、轻他、贱他之人,且等着。
他沈惊鸿的账,从来都记得清楚。
秋后算账的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沈惊鸿扶着墙壁,慢慢走到水缸边。缸里的水结了层薄冰,他舀起一点冰水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水面倒映出一张苍白瘦弱的脸,眉眼间尚带着少年的青涩,唯有那双眼睛,偶尔闪过的精光,泄露了内里那个历经万载沧桑的灵魂。
“从今天起,我就是沈惊鸿。” 他对着水面低语,声音平静无波。
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送饭的下人来了。沈惊鸿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重新变回那副怯懦卑微的模样,低着头,缩着肩膀,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冷冽的人只是幻觉。
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婆子端着碗黑乎乎的东西进来,重重放在桌上,没好气道:“快吃,吃完把碗送回去。”
那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上面还漂着几粒米糠,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沈惊鸿低着头,小声道:“谢…… 谢张妈。”
张妈撇了撇嘴,一脸嫌恶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踢翻了门边的扫帚,像是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沈惊鸿端起碗,慢慢喝着米汤。米汤寡淡无味,但此刻却能给他提供一丝暖意。他一边喝着,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首先要尽快修复丹田和经脉,恢复修为;其次要想办法弄到修炼资源。这沈府是待不下去了,但在离开之前,有些账,得先算一算。
比如,沈明轩的那顿打,还有克扣的月钱。
他放下碗,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好戏,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污秽都掩埋。但沈惊鸿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埋得再深,也终究会破土而出,带着淋漓的恨意,将一切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