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把那碗霉味米汤喝得精光,连碗底的米糠都用手指刮着吃了。胃里有了点暖意,他才蜷回那张铺着破草席的硬板床,借着从窗洞透进来的雪光,仔细打量藏在床板下的油纸包。
枯黄的醉仙草叶片边缘卷曲,摸起来像干硬的纸片。沈惊鸿捻起一片凑到鼻尖,霉味中混着丝不易察觉的甜腥 —— 这是药性未散的征兆。他想起原主记忆里的偏方,醉仙草要配伍三指宽的断肠草根茎,再加半勺陈年猪油,才能熬出无色无味的软筋散。
“断肠草……” 他用冻得发紫的指尖敲着床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半干的柴火上。上个月张妈来送发霉的饼子时,他在后山见过类似的野草,只是当时只顾着挖能填肚子的野菜,没仔细辨认。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声响。沈惊鸿裹紧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单衣,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迅速把油纸包塞回床板,翻身面朝墙壁,故意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装作还在昏睡。
“吱呀” 一声,虚掩的房门被推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是沈府的小厮阿福,手里提着盏昏黄的油灯,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这小子平日里总跟着沈明轩欺负原主,上个月还抢过原主好不容易攒下的两个铜板。
阿福踮着脚走到床边,目光在沈惊鸿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他枕下 —— 原主习惯把零碎东西塞在那里。沈惊鸿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枕下摸索,心里冷笑。那地方除了半块啃剩的冻硬麦饼,什么都没有。
“妈的,真穷。” 阿福骂骂咧咧地直起身,踢了踢床腿,“死废物,活着浪费粮食。”
脚步声渐远后,沈惊鸿缓缓睁开眼。他摸出枕下的麦饼,饼硬得能硌掉牙,却被他小心翼翼地掰成小块。其中一半被藏进怀里,另一半则塞进床底的老鼠洞 —— 这是他昨天发现的藏东西的好地方,连最刁钻的管家都找不到。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估摸着阿福已经走远,沈惊鸿才裹紧单衣溜出房门。后院墙角堆着些过冬的柴火,他蹲在柴堆后,借着雪光辨认那些混杂在其中的野草。果然在最底下发现几株叶片呈锯齿状的植物,根茎断裂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凑近一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
“就是它了。” 沈惊鸿用冻裂的手指挖起断肠草,根茎上还沾着湿润的黑泥。他把药草塞进怀里,转身时撞见个穿青布棉袄的身影,吓得差点把药草扔出去。
“沈…… 沈三哥?” 对方是府里烧火的老仆沈忠,手里端着个破碗,碗里盛着半块热馒头,“我听张妈说你醒了,给你送点吃的。”
沈惊鸿看着对方冻得通红的鼻尖,这才想起记忆里的沈忠。老仆是母亲的远房亲戚,当年母亲还在时帮衬过他,这些年明里暗里总给原主塞些吃的,算是沈府里唯一对原主好的人。
“忠伯……” 他接过馒头,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上古时他见惯了背叛与杀戮,早已忘了被人惦记是什么滋味。
沈忠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明轩那小子就是被宠坏了,你别往心里去。青云宗的人后天就来收弟子,听说你也在名单上?”
沈惊鸿咬了口馒头,热乎的面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他含糊不清地应着:“嗯,当个杂役也好。”
“杂役也比在府里强。” 沈忠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他,“这是我攒的三两碎银,你拿着路上用。到了青云宗好好干活,别让人欺负了去。”
沈惊鸿捏着沉甸甸的纸包,看着老仆佝偻着背消失在风雪里,眼底那层万年寒冰似乎融化了一丝。但这丝暖意很快被更深的冷冽取代 —— 沈忠越是这样,他就越要让那些欺负过原主的人付出代价。
回到房间时,沈惊鸿立刻用碎银在床板上划出个浅槽,把银子藏进去再用泥土填平。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处理草药。断肠草的根茎被切成薄片,和醉仙草一起放进破碗里,又从墙角摸出块凝结的猪油 —— 这是上个月偷偷从厨房顺来的,一直藏在灶台缝里。
用三块石头支起破碗,借着月光慢慢烘烤。猪油融化后裹住药草,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奇异的甜香弥漫开来。沈惊鸿不时用树枝翻动药草,确保每片叶子都裹上油脂。半个时辰后,药草变成焦黑色,被他捻成粉末收进个掏空的芦苇杆里。
“剩下的就等机会了。” 他把芦苇杆藏进袖管,刚躺下就听见院外传来沈明轩的怒吼。
“阿福!那废物醒了没?让他滚出来给我擦靴子!”
沈惊鸿迅速躺回床上,故意磨蹭了半天才趿拉着露出脚趾的草鞋出门。沈明轩正站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新做的黑面白底靴上沾了点泥,显然是故意来找茬的。
“大哥。” 沈惊鸿低着头,声音怯怯的,肩膀缩成一团,“您找我?”
“磨蹭什么?” 沈明轩抬脚踹在他膝盖后,“赶紧把靴子擦干净,擦不干净仔细你的皮!”
沈惊鸿踉跄着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块破布,刚要去擦就被沈明轩一脚踩住手背。“用这个擦。” 对方从怀里扔出块雪白的锦缎,“这是柳姑娘送我的,正好让你这废物沾沾仙气。”
锦缎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一看就价值不菲。沈惊鸿盯着锦缎上绣线的反光,忽然想起记忆里的柳如烟 —— 城南烟雨楼的头牌,沈明轩为了讨好她,连母亲留下的那支银钗都送了出去。
“是。” 他捡起锦缎,故意慢腾腾地擦着靴底,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沈明轩腰间挂着的玉佩 —— 那是父亲沈渊上个月赏的,据说能安神定气。
擦到第二只靴子时,沈惊鸿 “不小心” 把芦苇杆里的药粉抖了点在锦缎上。白色的粉末沾在黑色的靴面上,瞬间就消失了。他低着头,嘴角勾起抹无人察觉的弧度。软筋散遇热才会发作,沈明轩穿着暖和的棉袍,正好能催发药性。
“好了没?磨磨蹭蹭的!” 沈明轩不耐烦地收回脚,看着锃亮的靴底,满意地笑了,“算你识相。对了,青云宗的人后天来,你到时候少说话,别给我丢人。”
“是,小的知道了。” 沈惊鸿低着头,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锦缎色消失在风雪里,才缓缓直起身。
回到房间,他把那块绣着并蒂莲的锦缎塞进灶膛。火焰舔舐着绸缎,发出噼啪的声响,很快就烧成了灰烬。沈惊鸿看着灰烬被风吹散,心里默默数着时辰。三个时辰后,沈明轩该开始觉得手脚发麻了,再过两个时辰,丹田会像坠了块铅似的发沉 —— 这足以让青云宗的使者觉得他资质平平。
“还有柳如烟……” 他摸了摸怀里的碎银,那支银钗,总得拿回来。
次日清晨,沈惊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张妈站在门口叉着腰,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沈明轩少爷病倒了,管家让你去看看。”
沈惊鸿心里了然,脸上却装作惊慌失措:“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谁知道呢,” 张妈撇撇嘴,“早上起来就说手脚发麻,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跟着张妈穿过抄手游廊时,沈惊鸿看见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听说了吗?明轩少爷突然瘫了似的。”“该不会是报应吧?”“小声点,被夫人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沈明轩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嫡母王氏正坐在床边抹眼泪,父亲沈渊背着手站在窗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看见沈惊鸿进来,王氏立刻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肯定是你这丧门星!克得明轩生病!”
“母亲息怒。” 沈惊鸿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小的愿意替大哥受苦。”
“行了。” 沈渊转过身,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刘供奉看过了,说明轩是中了慢性软筋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刘供奉是沈府请的修真者,据说有炼气三层的修为。沈惊鸿低着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这盆脏水泼出去。
“父亲,” 他忽然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昨天我看见阿福在大哥门口鬼鬼祟祟的,手里还拿着个药包……”
“阿福?” 沈渊皱眉,“把他叫来!”
阿福很快被捆着押了进来,吓得面如土色。“老爷饶命!小的什么都没做啊!”
“还敢狡辩?” 沈惊鸿从怀里掏出半块麦饼,“这是你昨天从我枕下偷走的吧?里面是不是掺了药?”
其实那麦饼是原主自己藏的,但阿福做贼心虚,被这么一诈,顿时语无伦次:“不是…… 我没……”
“搜他身!” 沈渊厉声道。
两个家丁立刻上前搜查,从阿福怀里搜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白色粉末。刘供奉上前闻了闻,皱着眉道:“这是软筋散的原料。”
人证物证俱在,阿福百口莫辩,被家丁拖下去打得鬼哭狼嚎。王氏还在哭哭啼啼,沈渊却盯着沈惊鸿,眼神复杂。“惊鸿,这次多亏了你。”
“能为父亲分忧是小的本分。” 沈惊鸿低着头,心里却在冷笑。阿福不过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离开沈明轩的院子时,沈惊鸿故意 “不小心” 撞翻了药童手里的药碗。黑色的药汁泼在雪地上,洇出片深色的痕迹。他看着药童气急败坏的样子,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赔我赔。”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麦饼递过去,眼神真诚得像要哭出来。药童嫌弃地挥挥手:“滚远点,谁要你的破饼。”
沈惊鸿 “委屈” 地退开,转身时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那碗药里加了刘供奉开的固本培元的药材,被他这么一泼,沈明轩的病至少要多拖三天 —— 足够错过青云宗的考核了。
回到别院,沈惊鸿从床底摸出那半块藏起来的麦饼,就着雪水慢慢吃着。阳光透过窗洞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还有一天。” 他摸了摸袖管里的芦苇杆,那里还剩小半管药粉,“柳如烟,该还账了。”
窗外的雪停了,露出湛蓝的天空。沈惊鸿知道,等青云宗的人来了,他就能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沈府。但在那之前,有些债,必须亲手讨回来。
他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残存的灵力。微弱的气流顺着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传来阵阵刺痛,却也在一点点修复断裂的脉络。丹田处虽然依旧荒芜,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孕育 —— 那是属于寂灭剑尊的,不屈的锋芒。
夜幕降临时,沈惊鸿悄悄溜出沈府,朝着城南的烟雨楼走去。他穿着那件破烂的单衣,混在来往的人群中,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粒尘埃里,藏着足以燎原的野火。
烟雨楼的灯火辉煌,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沈惊鸿绕到后门,看见个丫鬟正提着食盒出来,手里还把玩着支银钗 —— 正是原主母亲留下的那支。
他嘴角勾起抹冰冷的笑,从怀里掏出块石子,瞄准丫鬟的手腕轻轻一弹。
“哎呀!” 丫鬟痛呼一声,银钗掉在地上。
沈惊鸿趁她弯腰去捡的功夫,迅速上前一脚踩住银钗,装作路过的样子:“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丫鬟瞪了他一眼,刚要去拿,却发现银钗被踩得死死的。“你干什么?赶紧拿开!”
沈惊鸿 “憨厚” 地笑了笑,挪开脚,趁丫鬟捡起银钗的瞬间,指尖飞快地在她手背上划了一下。丫鬟没在意,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惊鸿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指尖 —— 那里沾了点从芦苇杆里倒出的药粉。这剂量不足以让人瘫痪,却能让手上起满红疹,至少半个月拿不了重物。
“算利息。”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身后的烟雨楼依旧歌舞升平,没人知道,一个属于庶子的复仇,已经悄然拉开序幕。
回到别院时,沈惊鸿看见沈忠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包袱。“三哥,我给你收拾了点行李,明天好用。”
包袱里是件半旧的棉袄,还有几个热乎乎的馒头。沈惊鸿接过包袱,眼眶有些发热。“忠伯,谢谢你。”
“傻孩子,谢什么。” 沈忠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青云宗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回来看看。”
看着老仆佝偻着背消失在夜色里,沈惊鸿握紧了手里的包袱。棉袄上还带着体温,馒头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知道,这世间并非全是黑暗,总有一些微光,值得他去守护。
但这不影响他,把那些黑暗,一一碾碎。
躺在床上,沈惊鸿摩挲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银钗。钗身上刻着朵小小的梅花,是母亲的嫁妆。他把银钗藏进怀里,闭上眼睛。
明天,就是离开的日子。
也是,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日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一半阴影,一半光明。但无论阴影多么浓重,总有刺破黑暗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