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晚醒得早。
天刚蒙蒙亮,她就爬起来收拾书房。
把受潮的古籍小心翼翼挪到院子里的竹架上.
避开阳光直射的地方,只让晨露和风慢慢吹干湿痕。
外婆说过,古籍怕晒,也怕急烘,得像养花草似的,慢慢来。
刚摆好最后一本《诗经》,就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不是昨天那种踩在湿石板上的闷响,而是带着点轻快的节奏,像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怕惊扰了清晨的安静。
她回头时,陆则正好走到古籍馆门口。
他换了件浅卡其色的工装,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新的木屑。
大概是从木工坊直接过来的。手里拎着的工具包比昨天沉,还多了个帆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早。”他站在台阶下跟她打招呼,晨光落在他肩膀上,把工具包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停在她脚边。
“早。”苏晚往旁边退了半步,让他进来,“要不要先喝杯热水?我刚烧的。”
“不了,先干活。”他晃了晃手里的工具包,“趁早上凉快,把横梁加固好,下午再换瓦片。”
说着往书房走,路过竹架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本《诗经》上停了停,“这版的注本少见,外婆收藏的?”
苏晚有点惊讶:“你认识?”
“以前帮老街的陈先生修过书架,他书房里有本一模一样的。”
他走得轻,声音也放得低,“他说这书得竖着放,页脚才不容易卷。”
说着自然地伸手,把竹架上稍微倾斜的《诗经》扶正了些,指尖擦过泛黄的书脊,动作轻得像碰羽毛。
苏晚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想起外婆总说:“懂老物件的人,心都细。”
以前她没太在意,现在看着陆则扶书的样子,好像有点明白了。
陆则在书房搭起临时的脚手架时,苏晚没再进去打扰。
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翻出外婆留下的针线笸箩。
里面有没做完的桂花香囊,针脚歪歪扭扭,是外婆眼睛花了之后绣的。
她捏着针,学着外婆的样子穿线,刚把线头穿过针眼,就听见书房传来“咚”的一声。
“怎么了?”她立刻站起来往里走。
陆则正蹲在脚手架下捡卷尺,见她进来,连忙摆手:“没事,卷尺掉了。”
他抬头时,额角沾了点灰,像只不小心蹭到墨汁的猫,“你别进来,这里乱,小心绊到。”
苏晚没出去,反而走到他身边,递过手里的手帕:“脸上有灰。”
他愣了愣,抬手想自己擦,却被她按住手腕。
她的指尖很轻,像羽毛落在他腕骨上。“别动。”
她拿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额角,动作慢,怕蹭到他眼睛。
距离突然拉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昨天的松木香,是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干净。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擦到他眉骨时,他突然眨了下眼,睫毛扫过她的指尖,像有电流轻轻窜过。
“好了。”苏晚猛地收回手,手帕被她攥得有点皱,她转身往外走,耳尖发烫,“我去给你端点绿豆汤,昨天煮的,放凉了刚好喝。”
陆则摸着自己刚被擦过的额角,指尖还残留着她手帕的温度。
他看着她快步走出书房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低头捡起地上的卷尺,却没立刻开工。
卷尺的刻度停在“15”厘米,像刚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有点让人慌乱。
绿豆汤是苏晚昨天特意煮的,加了点冰糖,凉在井水里,喝起来清清凉凉的。
她端到书房门口时,陆则正站在脚手架上固定横梁,衬衫后背被汗浸出深色的痕迹,却没像一般工匠那样随意扯领口,只是偶尔抬手抹把额角的汗。
“歇会儿喝吧。”
她把碗放在窗边的旧桌上,“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着的。”
他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时,动作比昨天稳了些,大概是熟悉了书房的布局。
“谢谢。”他接过碗,没立刻喝,先看了眼窗外,“你外婆种的茉莉开了?”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院子角落的茉莉藤爬在墙上,开了几朵小白花,被晨露打湿,香得很清透。
“嗯,外婆说茉莉安神,看书累了闻闻就舒服了。”
陆则喝了口绿豆汤,喉结动了动,突然从帆布袋子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这个给你。”
是个小小的木盒,深棕色,边角被打磨得圆润,盖子上刻着朵简单的茉莉。
花瓣的纹路很像院子里开的那几朵。
苏晚接过来打开,里面铺着层软布,刚好能放下她昨天捡的古籍碎页。
“昨天看见你把碎纸夹在本子里,这个能装得稳些。”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自然,“手艺一般,别嫌弃。”
木盒的木纹里还带着新刻的木屑香,苏晚指尖碰了碰刻好的茉莉花瓣,突然想起昨天他修屋顶时,目光总往院子里瞟。
原来那时候就在留意茉莉的样子。“很好看。”
她抬头时,撞进他带着点期待的眼睛里,连忙补充,“谢谢你,我很喜欢。”
陆则的耳尖悄悄红了,没再接话,只是低头喝绿豆汤,喝得比刚才快了些,像在掩饰什么。
中午收工时,横梁已经加固好了。陆则收拾工具时,苏晚把早上晾的古籍挪回书房,刚要关门,就看见他站在院子里,正对着那把松了藤条的老藤椅发呆。
“这椅子……”他回头看她,“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修修。我爸以前修过这种老藤椅,知道怎么编才不容易松。”
苏晚愣了愣。她本来打算等收拾完古籍馆,就把藤椅扔掉。
母亲早就说过“老掉牙的东西留着占地方”。
但看着陆则认真的样子,她突然改了主意:“好啊,麻烦你了。”
他“嗯”了一声,弯腰把藤椅搬到工具包旁边,动作轻得像怕碰散了似的。
“我先带回工作室,修好了给你送回来。”
他拎起工具包和藤椅,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竹架上的古籍,“下午换瓦片可能有点吵,你要是整理书,就去老街的茶馆待着,那里安静。”
苏晚站在门口点头时,看见他拎着藤椅走进巷口,背影比来时沉了些,却稳得很。
阳光把他的影子和藤椅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个依偎着的旧物件,在青石板路上慢慢走远。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盒,茉莉的刻痕被指尖蹭得更光滑了些。
井边的茉莉还在香,书房的横梁不再晃,连空气里都好像多了点让人安心的味道。
不是古籍的纸香,也不是茉莉的清香,是松木香混着皂角香,像那个刚走的人,话不多,却把该做的事都记在了心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她“古籍馆什么时候能卖掉”。
苏晚看着屏幕,突然不想像以前那样妥协了。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去厨房找外婆的藤编教程。
陆则修藤椅时,她或许可以学着编个小垫子,配着才好看。
窗外的茉莉又开了一朵,落在井台上,像在说:留下来,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