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母亲的电话拉黑时,窗外的茉莉正落了片花瓣。
轻飘飘地落在青石板上,像被风吹散的一句话。她蹲下身捡起花瓣,指尖捏着那点柔软的白,突然觉得心里的烦躁也跟着轻了些——有些事,就像这花瓣,留不住,不如随它去。
刚把花瓣夹进《花间集》当书签,巷口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是陆则那种沉稳的节奏,是带着点雀跃的轻快,像小孩攥着糖往家跑。
她抬头时,看见陆则推着轮椅站在门口。陆爷爷手里举着个竹编的小筐,里面装着些新鲜的莲蓬,碧绿色的,莲子的甜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他身上的松木香。
“小苏姑娘!”陆爷爷笑着晃了晃竹筐,“刚从河对岸摘的,嫩得很,剥了就能吃!”
苏晚连忙让他们进来,目光落在陆则的袖口——沾着点泥,手腕上还有道浅红的印子,像是被莲蓬的梗划的。“怎么去摘莲蓬了?太阳这么大。”
“我爸说你上次念叨想吃。”陆则把轮椅停在藤椅旁,自然地接过爷爷手里的竹筐,“刚好今天河对岸的老周划船去采,我就跟着去了。”他说话时没看她,低头从筐里拿出个最大的莲蓬,指尖捏着莲房的边缘,轻轻一掰就裂成两半,“尝尝?保证甜。”
莲子递到她面前时,还带着水汽。苏晚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指腹——比平时凉些,大概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莲蓬沾的。她剥了颗放进嘴里,清甜立刻漫开,像把这闷热的午后都泡在了凉水里。
“好吃。”她眼睛亮了亮,又剥了颗,这次没往自己嘴里送,而是递到陆爷爷面前,“爷爷也吃。”
老人笑得眼睛眯起来,含着莲子含糊地说:“小则这孩子,平时闷得很,也就对你,记挂着这些小事。”
陆则正在给轮椅上的小桌板擦灰,闻言动作顿了顿,耳尖悄悄红了。“爷爷,吃你的莲子。”他拿起个莲蓬往老人手里塞,声音有点闷,“我去看看上次加固的横梁,有没有松动。”
苏晚看着他快步走进书房的背影,手里的莲子突然有点烫。她低头剥着莲房,指尖的清甜里,好像混进了点别的味道——是刚才碰到他指腹时,那点凉丝丝的、让人心里发颤的触感。
陆则在书房待了很久。苏晚剥完一整筐莲子时,才见他走出来,手里捏着片从横梁上掉下来的木屑,像是在研究什么。
“横梁没问题吧?”她把装莲子的瓷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没事,很稳。”他接过碗,却没立刻吃,只是用指尖拨弄着碗里的莲子,“刚才看见你书房的书架有点晃,我明天带点木料来,给你加固下?顺便加几层隔板,能多放些书。”
“不用这么麻烦吧?”苏晚想起他上次修藤椅、换瓦片,已经欠了他太多人情,“我自己找几块木板垫垫就行。”
“垫着不稳,容易倒。”他抬头看她,目光很认真,“你那些书那么珍贵,摔了可惜。”他顿了顿,像怕她拒绝,又补充道,“就当……谢谢你的桂花糕和莲子,算交换。”
他总能找到最自然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苏晚看着他指尖捏着的莲子——他没吃,只是转来转去,像在琢磨怎么摆放才好看。“那……麻烦你了。”
陆则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他拿起一颗莲子放进嘴里,嚼了嚼,突然说:“其实……就算没有交换,我也想帮你。”
声音不高,刚好能被窗外的蝉鸣接住。苏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里的莲房“啪”地掉在桌上,滚出两颗圆滚滚的莲子。
陆爷爷在旁边假装看风景,嘴角却偷偷扬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陆则的影子刚好在她脚边,像只安静的小狗,不远不近地陪着。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吃莲子,吃得很慢,像在数碗里的莲子有几颗,又像在等她的心跳慢慢平复。
苏晚捡起地上的莲子,刚要放进碗里,就听见陆爷爷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老人揉了揉眼睛,“小则,你陪小晚姑娘说说话,我去藤椅上躺会儿。”
“我扶您过去。”陆则立刻站起身。
“不用不用。”老人摆摆手,自己推着轮椅挪到藤椅旁,还特意把轮椅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们,“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藤椅和堂屋的桌子隔着两步远,老人的呼吸声很快变得均匀——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和偶尔从厨房传来的滴水声。苏晚捏着手里的莲子,指尖都快把莲衣捏破了,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上次修复的《金刚经》,能让我再看看吗?”陆则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晚连忙点头,起身去书房把装残页的木盒拿出来。盒子刚递到他手里,就被他不小心碰掉了——里面的残页滑出来,飘了一地。
“对不起!”他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和她的撞在一起,这次没立刻移开。两人的手在散落的残页旁停着,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
“没事。”苏晚的声音有点轻,目光落在他手背上——有块细小的伤口,大概是刚才摘莲蓬时被莲梗划的,还没结痂。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点伤口:“流血了,我去拿创可贴。”
“不用。”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让她没法起身。他的指尖烫得厉害,像有火顺着她的血管往上窜。“苏晚。”他抬起头,眼睛离她很近,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院门口的吆喝声打断了——是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经过,“绿豆冰棍——清凉解暑喽——”
两人像被惊醒的兔子,猛地松开手。苏晚站起身时,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腿,疼得她“嘶”了一声。
“撞疼了?”陆则也跟着站起来,伸手想扶她,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桌上的莲子,“我去给你洗点莲子,冰敷一下能好点。”
他转身往厨房走时,脚步有点乱。苏晚摸着自己的膝盖,那里还隐隐作痛,心里却比膝盖更慌——刚才他眼里的情绪太明显,像要溢出来的潮水,让她想躲,又忍不住想靠近。
陆爷爷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眯着眼睛看她,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小则这孩子,就是嘴笨。”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他要是对你不好,你跟爷爷说,爷爷替你揍他。”
苏晚的脸一下子红了,刚要说话,就见陆则端着碗冰镇莲子走出来——碗里还放着个勺子,勺柄上缠着圈纱布,怕冰得烫手。
“敷敷吧。”他把碗递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带着点自责,“都怪我不小心。”
莲子的凉气透过碗壁传过来,刚好压下她心里的燥热。苏晚接过碗,指尖擦过他的,这次两人都没躲。“不怪你。”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莲子,突然说,“明天加固书架,要不要我给你做莲子羹?冰镇的,解暑。”
陆则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雨洗过的星星:“好。”
傍晚送他们走时,夕阳把巷口的青石板染成了金红色。陆则推着轮椅,陆爷爷手里还拎着苏晚装莲子的瓷碗——老人说“下次装莲子再送回来,空碗留着没用”。
走到拐角时,陆爷爷突然回头,冲苏晚眨了眨眼:“小晚姑娘,小则明天会早点来的!”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金红色的光里,手里还攥着片下午掉落的茉莉花瓣。花瓣的香气混着莲子的清甜,像这个没说透的下午,带着点慌乱,又带着点藏不住的甜。
她转身回屋时,发现陆则刚才捡残页时,不小心把一片茉莉花瓣夹进了木盒——就夹在她修复的《金刚经》残页旁边,白的花,黄的纸,像幅刚画好的画。
苏晚摸着那片花瓣,突然觉得,春岸镇的夏天,好像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连等待明天的日子,都带着点莲子的清甜,和茉莉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