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节 穹顶哀鸣

绿野星,“生命摇篮”第三生态穹顶。

这里曾是“生命摇篮”的骄傲,以盛产珍贵的香料作物“星蓝叶”和高效的光合转化率闻名。巨大的穹顶内,曾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宝石蓝海洋。然而此刻,它却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在痛苦地呻吟。

“呜——呜——呜——!”

凄厉到极点的警报声响彻每一个角落,将原本静谧的“夜晚”撕得粉碎。模拟星月的光源被调到刺眼的最高档,映照出一片末日景象。

穹顶之外,是毁灭的化身——一场百年罕见的超强赤红色沙暴!狂风如同亿万头疯狂的巨兽,裹挟着足以磨平山峦的砂砾和强腐蚀性的尘埃,狠狠撞击、撕扯着巨大的半透明穹顶外壁!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极限的呻吟!外壁上,厚厚的高强度自洁涂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疯狂剥离、磨损,露出下面相对脆弱的基材,被沙砾刮擦出无数细密的白色伤痕!

穹顶之内,灾难早已降临。狂风虽然被阻隔,但恐怖的震动如同持续不断的地震!支撑穹顶的巨大立柱在摇晃,覆盖其上的发光苔藓大片剥落熄灭。无数植物被震得东倒西歪,脆弱的枝叶折断,珍贵的花朵零落成泥。储存营养液和清洁水的巨大罐体发出危险的嗡鸣,连接管道多处破裂,混合着植物汁液的液体汩汩流淌,在地面形成浑浊的水洼。

最致命的打击来自空气循环系统。尽管过滤系统在超负荷运转,但细微的、带着强碱性的腐蚀性尘埃,如同无孔不入的幽灵,还是从密封薄弱处和管道裂缝渗透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如同燃烧橡胶混合着铁锈的怪异气味。那些对空气极为敏感的植物,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焦黄、卷曲、甚至出现可怕的黑斑!

“不!我的‘夜光铃兰’!”

“快!B2区营养液管道破裂!”

“隔离屏障!3号隔离区的屏障被震裂了!污染要扩散!”

绝望的呼喊、急促的指令、设备的报警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末日的交响曲。研究员和工作人员像无头苍蝇般奔跑,试图堵漏、加固、抢救,但在大自然的狂怒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秦姣姣和小豆被紧急征调,和其他人一起在摇摇欲坠的穹顶下穿梭。姣姣那被强化的感知此刻如同酷刑!她能清晰地“听”到脚下土壤在震动中的悲鸣,能“感觉”到空气中每一粒腐蚀尘埃对植物叶片的灼烧,能“尝”到那些珍贵作物迅速枯萎时散发的、带着甜腻腐坏的绝望气息!信息过载让她头痛欲裂,排斥反应带来的心悸一阵强过一阵。

“娇!小心” 小豆尖叫着扑过来,将愣神的姣姣猛地拉开!一根碗口粗的、从震裂的立柱上剥落的发光苔藓块砸在她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摔得粉碎,散发出刺鼻的霉味。

姣姣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盯住穹顶核心区域——那里是整个第三穹顶的“心脏”,种植着成片的“星蓝叶”母株。这些植株极其珍贵,是数代人心血的结晶,也是整个生态站重要的经济来源。此刻,在持续的震动和渗透的腐蚀尘埃双重打击下,这些娇贵的蓝色叶片正在大片大片地萎蔫、发黄!空气中那股衰败的甜腻气息,在这里浓烈到令人窒息!

“完了…全完了…” 一个资深研究员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看着一片迅速枯萎的星蓝叶母株,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银叶主管!B7核心区土壤传感器显示盐碱度急剧上升!深层污染物受震动影响正在上涌!” 一个技术员惊恐地汇报。

不远处,“银叶”女士脸色铁青,银灰色的长袍沾满了泥水,早已失去了平日的优雅。她对着通讯器声嘶力竭地吼着,命令工程队不惜一切代价加固穹顶结构,命令医疗组全力抢救样本,但她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那么无力。她看向那些迅速枯萎的星蓝叶,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切的恐慌和无措。她引以为傲的知识和规则,在这场天灾面前,不堪一击。

“青藤爷爷呢?” 小豆焦急地四处张望。

“在…星蓝叶母株区…” 一个路过的工人气喘吁吁地回答,“他…他好像想用‘地衣卫士’做隔离带…但…来不及了…”

“地衣卫士”?姣姣心头一沉。那是公认有较强净化能力的共生地衣,但在这种深层污染物大规模上涌、空气污染肆虐的极端环境下,它的生长和净化速度根本是杯水车薪!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第三穹顶,正在走向不可逆转的死亡。

第二节 苔藓的战场

“不行!绝对不行!‘星泪苔’?那是垃圾!是废物!在这种灾难面前提它?简直是亵渎科学!”

尖锐的、充满愤怒和鄙夷的声音在临时指挥点(一处相对完好的设备间)炸响。资深研究员“沃克”猛地拍案而起,他身材高大,面容粗犷,头发如同钢针般竖起,此刻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指着姣姣,手指都在颤抖,仿佛她提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邪说。

就在刚才,面对迅速枯萎的星蓝叶母株区和不断恶化的深层土壤污染,在“青藤”爷爷沉默的注视和“银叶”女士疲惫而绝望的目光下,秦姣姣鼓足毕生的勇气,用尽可能清晰的语言,提出了她那个被斥为“异想天开”的方案——紧急移植大量“星泪苔”至核心污染区边缘,利用其深根特性和特殊的生物转化能力,尝试建立一道生物屏障,延缓深层污染物上涌的速度,同时中和部分渗透进来的腐蚀尘埃!

“沃克研究员!现有方案无法阻止深层污染上涌!星蓝叶母株撑不过十二小时!我们需要任何可能的尝试!” 小豆抱着她的大记录本,勇敢地站在姣姣身边,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她飞快地翻到记录着B7区深层土壤对比数据的那页,“这是之前的数据!星泪苔的根系确实在影响深层盐分!虽然缓慢,但有效!”

“荒谬!” 沃克看都不看记录本,他的声音如同风暴,充满了对挑战权威的愤怒,“0.5的pH波动?微不足道!在误差范围内!那点下降能改变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毁灭性的灾难!深层污染如同洪水猛兽!靠这点苔藓挡洪水?笑话!” 他转向“银叶”,语气激烈,“主管!我们当务之急是动用所有储备的化学中和剂,加固隔离屏障,抢救还能抢救的样本!而不是把宝贵的资源和人力浪费在这种被科学判了死刑的垃圾物种上!这只会加速我们的失败!”

“化学中和剂库存告急!而且强酸强碱反应会彻底破坏土壤微生物环境!” 负责资源调配的技术员焦急地插话。

“那就想办法!去别的穹顶调!” 沃克怒吼,“总之不能用那种没用的苔藓!这是原则问题!科学容不得半点侥幸!”

指挥点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沙暴的咆哮和穹顶结构的呻吟。绝望的气氛更加沉重。“银叶”女士揉着刺痛的太阳穴,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些迅速枯萎的蓝色,眼中充满了挣扎。沃克代表的是主流、是“正确”的科学路径,但这条路似乎通向死胡同。姣姣的方案……太匪夷所思,风险巨大,但……

“Lyssa tor dok… varn gronn?”(光的孩子… 你有多少把握?)“青藤”爷爷苍老而平和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没有看争吵的双方,浑浊而温润的目光落在姣姣苍白的脸上,仿佛在询问,又仿佛在给她力量。

把握?姣姣的心在狂跳。她没有任何实验室数据支撑,只有那玄乎的感知和一次深层土壤采样的微弱证据。但她能“感觉”到星泪苔根系的坚韧和那微弱的转化力量!她想起了妍妍在熔炉爆炸中那决绝的眼神。

“我…没有数据…” 姣姣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但她强迫自己站直,目光迎向沃克愤怒的眼神和“银叶”审视的目光,“但…我‘看’到…它的根…在战斗…在深处…转化那些‘苦’和‘烧’…” 她无法解释那种感知,只能用最朴素的词汇,“现在…没有时间…等数据…星蓝叶…等不了…” 她指向监控屏幕上一株正迅速失去所有蓝色光泽的母株,眼中充满了痛惜和决绝,“给我…一小块地…靠近母株区边缘…给我苔藓…我…用命试!”

用命试!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胡闹!你这是拿整个穹顶最后的希望当赌注!” 沃克气得浑身发抖。

“沃克研究员!”“银叶”女士终于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决断,“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地衣卫士’,优先加固现有隔离带。” 她先安抚了沃克,然后目光转向姣姣和小豆,眼神复杂,“‘娇’…实习生,小豆记录员。”

“在!” 小豆立刻挺直腰板。

“我给你们…”“银叶”艰难地吐字,“母株区西南角边缘,十平方米区域。权限…仅限于此。所需‘星泪苔’…自行采集。没有额外资源。” 这几乎是默许,也是最苛刻的条件——没有人力支援,没有物资倾斜,只有一块死马当活马医的试验田和自生自灭的命运。

“主管!这…” 沃克还想反对。

“执行命令!”“银叶”厉声打断,她的权威不容置疑,但眼底深处是深深的无奈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的期待。

“是!” 小豆拉着姣姣的手,激动地大声应道。

“哼!不自量力!等着给你们的‘宝贝’苔藓收尸吧!” 沃克狠狠瞪了姣姣一眼,拂袖而去,眼中充满了被冒犯的怨毒。

时间就是生命!姣姣和小豆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她们没有去争吵,没有去抱怨。小豆利用她对穹顶的熟悉,迅速规划出几条避开严重损坏区域、通往星泪苔富集区的路径。姣姣则调动起“娇”身体对植物的亲和力(或者说感知力),在弥漫的尘埃和混乱中,精准地定位着那些在恶劣环境中依旧顽强生长的一簇簇灰蓝色“星光”。

采集过程异常艰辛。沙暴带来的震动从未停止,破损的管道喷溅着液体,坠落的碎片随时可能致命。她们没有工具,只能用手小心地、尽量完整地连根带土挖起一簇簇星泪苔。姣姣的指尖被岩石和粗糙的土壤磨破,鲜血混入泥土,但每一次触碰,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苔藓传递来的、面对灾难时那种惊人的、沉默的韧性。

目标区域——母株区西南角边缘。这里的土壤因靠近屏障,震动破坏稍轻,但空气中腐蚀尘埃的浓度极高,脚下的土地传递出深层污染物正在上涌的“粘稠”和“灼烧”感。几株作为边界标记的灌木已经彻底枯萎。

两人跪在滚烫潮湿的泥地上,用双手疯狂地挖掘浅沟。没有仪式,没有犹豫,将一簇簇带着泥土清香的星泪苔,如同战士般栽种下去。每一簇苔藓种下,姣姣的手掌都轻轻覆盖其上,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将那股源自眉心深处的、清凉的意念能量,如同最轻柔的春雨,注入苔藓的根系网络。

“活下去…扎根…向下…再向下…吸收…转化…” 她无声地祈祷着,引导着。这一次,有了昨夜的经验,加上生死存亡的压力,她对那股清凉能量的引导似乎顺畅了一丝丝。她能“感觉”到星泪苔的根系在清凉能量的包裹和滋养下,如同注入了微弱的活力,更加坚定、更加迅速地向着深层污染区扎去!虽然速度依旧缓慢,但方向明确!

小豆则在一旁,用她的大记录本垫在膝盖上,借着穹顶内刺眼的应急灯光,争分夺秒地建立着简陋的数据模型。她用炭笔画下苔藓移植的位置图,记录下移植时间,估算着根系可能到达的深度和范围,并调出旁边土壤传感器的实时数据(虽然精度有限)作为参照。

“娇!传感器显示…移植点下方半米处的盐离子浓度…好像…比旁边的上升趋势慢了一点点?” 小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惊喜。

一点点?在毁灭的洪流中,这一点点的“慢”,就是希望的火种!

姣姣抬起头,布满汗水和泥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充满力量的笑容。她看向不远处那些仍在迅速枯萎的星蓝叶母株,又看向脚下这片刚刚种下希望的灰蓝色“战场”。

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三节 残痕与低语

第三穹顶的“夜晚”在持续的警报和悲鸣中降临。光源被调至最低的节能模式,只留下维持基本视线的昏暗光晕。沙暴的咆哮似乎减弱了一丝丝,但穹顶结构的呻吟和远处设备抢修的噪音依旧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的腐蚀尘埃和植物衰败的甜腻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味道。

秦姣姣瘫坐在她那片小小的“星泪苔阵地”边缘,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身体如同被掏空,精神更是透支到了极限。连续十几个小时高强度劳作、精神高度集中引导能量、以及信息过载带来的冲击,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小豆蜷缩在她旁边,怀里还抱着记录本,已经累得沉沉睡去,小脸上沾满了泥污。

移植的星泪苔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银光,如同散落的星辰碎片。它们安静地匍匐在饱受蹂躏的土地上,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渺小。但姣姣的指尖轻轻拂过离她最近的一簇苔藓,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传来:

“扎根…很深…”

“粘稠…沉重…但…在分解…”

“需要…水…光…时间…”

这感觉比移植时更加清晰!她的引导起作用了!这些渺小的生命,正在用它们的方式,在看不见的深处,顽强地对抗着污染!

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她小心翼翼地从小豆怀里抽出记录本,借着微光翻看。小豆用娟秀却疲惫的字迹,记录着传感器数据的微小波动,以及她基于移植密度和根系模型的乐观推算。虽然数据依旧单薄,但趋势是向好的!

希望!这就是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刻意收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小豆那种轻快的跳跃,也不是“青藤”爷爷沉稳的步伐,而是一种带着冰冷审视意味的、如同蛇类滑行的节奏。

姣姣的心瞬间提起!她轻轻摇醒小豆,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阴影。

一个身影从倒塌的设备残骸后转了出来。他穿着“生命摇篮”标准的巡查队制服——深绿色、带有藤蔓状暗纹的贴身纤维服,腰间挂着多功能工具带和一根短小的、闪烁着寒光的植物纤维束棍(“荆棘鞭”)。他身材修长,面容冷峻,颧骨很高,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毫无感情地扫视着这片小小的星泪苔阵地和瘫坐在地的两人。正是巡查队长,“锐刺”——私下被称为“荆棘”的男人!

“‘娇’实习生,小豆记录员。” 锐刺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权限时间已过。未经许可滞留核心区域。”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姣姣沾满泥土的手,扫过小豆怀里的记录本,最后落在那片移植的星泪苔上,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们…在观察…记录…” 小豆鼓起勇气,声音却有些发颤,将记录本紧紧抱在胸前。

“观察?记录?” 锐刺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像刀锋划过,“用这种…垃圾?” 他用脚尖极其轻蔑地拨了拨旁边一簇星泪苔,那动作充满了侮辱性。“沃克研究员已经提交了正式报告。你们的‘实验’,严重违反操作规范,涉嫌干扰传感器数据,浪费应急资源,并可能因不当移植引入新的污染源。”

诬陷!赤裸裸的诬陷!小豆气得小脸通红:“我们没有!数据是真实的!苔藓在起作用!沃克老师他…”

“质疑高级研究员?” 锐刺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吐信,打断小豆的话。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小豆记录员,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鉴于你们的行为,巡查队将接管这片区域的所有数据和样本。现在,立刻离开。”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落在姣姣身上,“‘娇’实习生,鉴于你之前的事故和此次的严重违规,你的实习评估将被重新审议。等待通知。”

冰冷的宣判,堵死了她们继续观察和记录的可能!沃克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借“荆棘”这把冰冷的刀,要将她们刚刚燃起的希望和证据彻底扼杀!

小豆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充满了愤怒和委屈。姣姣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想争辩,想反抗,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对方冰冷的权威,让她如同被冻僵的猎物。

锐刺不再看她们,如同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两名沉默的巡查队员从阴影中出现,眼神冷漠,无声地做出了“请离开”的手势。第四节 熄灭的星蓝与不屈的根

锐刺冰冷的话语和巡查队员无声的驱逐如同两把冰锥,刺穿了秦姣姣和小豆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小豆的眼泪终于滚落,混合着脸上的泥污,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她死死抱着记录本,仿佛那是最后的堡垒。

“走。” 锐刺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机器下达指令。

两名巡查队员上前一步,动作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其中一人甚至伸出手,试图去拿小豆怀里的记录本。

“不!这是我们的观察记录!” 小豆尖叫着,像护崽的母兽般将本子紧紧搂住。

“巡查队有权核查所有涉及违规操作的数据。” 锐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包括原始记录。”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姣姣。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透支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在翻涌。她看着锐刺那双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巡查队员伸向小子记录本的手,看着脚下那片在昏暗中顽强闪烁的灰蓝色星泪苔……她想起了妍妍在熔炉爆炸前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燃烧的意志!

“等等!”

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如同穿透风暴的微弱星光,在压抑的空气中响起。

“青藤”爷爷拄着他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杖,步履蹒跚地从另一侧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长袍下摆沾满了泥浆,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温和地扫过对峙的双方,最终落在锐刺身上。

“‘锐刺’队长。”“青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巡查队员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核查数据是巡查队的职责。但,在灾难尚未平息、核心区域仍需抢救的此刻,强行驱离两名熟悉现场情况、并试图挽救核心种质的年轻助手,是否……稍显急迫了些?”

锐刺的目光转向“青藤”,眼神中的冰冷没有丝毫融化,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青藤’顾问。沃克研究员的报告指出,她们的行为存在严重违规风险,可能加剧污染扩散。巡查队必须及时介入,防止事态恶化。”

“风险,确然存在。”“青藤”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那片移植的星泪苔,“但,‘防止恶化’的方式,未必只有‘清除’一途。” 他缓缓走到那片灰蓝色的“阵地”边缘,弯下腰,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一簇苔藓的表面,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他直起身,看向锐刺:“这片区域,已被污染。她们的‘试验’无论成败,结果本身,就是一份重要的‘现场数据’。在最终评估前,保留原状,或许比仓促清除更能看清‘风险’的本质。”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这两位年轻人……她们已在此奋战十余小时,体力透支。强行驱逐,若在途中遭遇二次坍塌或污染泄露,恐生不测。不若……暂留于此,由老夫‘看管’,待天明灾情稍缓,再行处置。巡查队只需……守住外围,确保无人干扰这片‘污染样本区’即可。”

“青藤”的话,绵里藏针。他承认了“污染”和“风险”,却巧妙地将这片区域定义为需要“观察”的“样本区”,将姣姣和小豆的滞留解释为“体力不支需暂歇”并由他“看管”。既给了锐刺一个台阶下(巡查队可以“守住外围”履行了职责),又暂时保住了这片希望之地和两个女孩。

锐刺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冰冷的目光在“青藤”平静的面容、姣姣和小豆疲惫不堪的样子以及那片看似毫无威胁的星泪苔上逡巡。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衰败的气息,远处穹顶结构传来的呻吟声似乎又加剧了几分。强行带走两个体力透支的女孩确实可能节外生枝,而“青藤”在生态站的地位和威望,也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有沙暴在穹顶外不甘的嘶吼。

几秒钟后,锐刺那冰冷的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 他转向两名队员,“封锁此区域出入口。任何人不得靠近干扰‘样本’。” 他最后瞥了一眼姣姣和小豆,那眼神如同在看两块碍事的石头,“天亮前,离开。否则,强制清除。”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残骸之后。两名巡查队员面无表情地走向指定的出入口位置,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塑。

压迫感稍稍退去,但冰冷的监视感却无处不在。

“谢谢您,青藤爷爷!” 小豆带着哭腔,激动地低语。

“青藤”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他走到姣姣身边,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苍白而倔强的脸上,低声用他那古老的语言问:“Lyssa tor dok… grash karn?”(光的孩子… 根,在动?)

姣姣用力地点点头,手指指向脚下的土地,用尽力气传递着她的感知:“在动…在深处…很慢…但…在转化…‘苦’在变淡…”

“青藤”闭上眼睛,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按在移植区边缘的土壤上,仿佛在倾听着大地的脉搏。片刻,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欣慰的光芒。“很好…休息…孩子…根…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光’…” 他示意姣姣保存体力,自己则默默地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绝望却悄然降临。

就在他们与巡查队对峙的这段时间,母株区的灾难已无可挽回地爆发了!

刺耳的、不同于结构警报的尖锐蜂鸣从核心区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研究员们绝望到崩溃的哭喊:

“不——!!7号母株彻底枯萎!活性归零!”

“9号!11号!叶脉全部褐化!没救了!”

“深层污染物突破隔离带!B7区土壤pH值暴跌!盐碱度爆表!”

监控屏幕上,代表星蓝叶母株生命信号的蓝色光点,正一个接一个地、迅速地熄灭!那片曾经璀璨的宝石蓝海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死亡的灰败吞噬!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坏气息骤然浓烈,混合着新涌出的、刺鼻的化学中和剂味道,令人窒息。

沃克研究员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胜利感”:“看吧!这就是不遵循科学规律的下场!抢救样本!放弃B7核心区!立刻启动最高级别隔离!防止污染扩散!”

“银叶”女士的身影出现在通往核心区的通道口,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她看着那片迅速死亡的蓝色,又遥遥望向西南角那片被巡查队封锁的、闪烁着微弱灰蓝光芒的区域,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颓然地挥了挥手,默许了沃克的指令。她最后的、渺茫的期待,彻底熄灭了。

星蓝叶母株……完了。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姣姣和小豆。她们所做的一切,终究没能挽回这最珍贵的损失。小豆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连“青藤”爷爷也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绝望的阴云,笼罩了整个第三穹顶。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深渊中,在无人注意的西南角,在巡查队员冰冷的注视下,在母株区此起彼伏的死亡宣告声中——

秦姣姣闭上了眼睛。

她放弃了去看那片死亡的蓝色,放弃了去听那些绝望的呼喊。她将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念,如同涓涓细流,全部沉入脚下那片十平方米的土地。眉心深处,那股清凉的能量虽然微弱,却无比执着地流淌出来,温柔地包裹住星泪苔那深入黑暗、正在与汹涌污染搏斗的根系网络。

她不再去想“拯救”星蓝叶,不再去想证明什么,对抗谁。她的意识,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祈愿,与那些渺小却坚韧的生命共鸣:

“活下去…扎根…再深一点…吸收那‘苦’…转化那‘烧’…活下去…”

时间,在绝望的喧嚣与冰冷的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小豆的啜泣渐渐平息,当核心区的混乱似乎因彻底的放弃而稍减时——

姣姣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脉动!

不是来自星泪苔的叶片,而是来自……更深、更深的土壤之下!

那脉动,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如同黑暗中奋力搏动的心脏。它传递着一种信息:

根…网…成了…”

“苦…在…化…解…”

“灼热…被…包裹…冷却…”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新的气息,如同久旱后第一滴甘霖,从她脚下的土壤缝隙中悄然渗出!这股气息是如此微弱,混杂在浓重的腐败和化学药剂味道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真实存在!它驱散了姣姣鼻尖萦绕的那一丝甜腻的腐坏,带来了一丝清凉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生机!

这气息,与星蓝叶无关。

这是来自地底深处,来自星泪苔那顽强构建的、微小却坚韧的根系网络,在污染洪流中硬生生开辟出的一方净土的……第一缕呼吸!

“青藤爷爷!小豆!” 姣姣猛地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双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绝望的力量,“闻!快闻!土壤…下面…”

小豆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抽了抽鼻子。“青藤”爷爷也立刻凝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最初是疑惑,接着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小豆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连“青藤”爷爷那饱经沧桑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动容!

那股清新!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但它真实地存在着!它从这片被判定为“污染样本区”、被巡查队冰冷封锁的土地下,顽强地渗透出来!

它无法挽回已经逝去的星蓝叶,但它证明了——在毁灭的洪流之下,在权威的蔑视和冰冷的规则之外,一种被宣判为“垃圾”的生命,正用它的方式,在无人知晓的黑暗深处,进行着一场沉默而伟大的战斗!它守住了脚下这方寸之地,延缓了污染的蔓延,并孕育着……新生的可能!

秦姣姣虚脱般瘫软在地,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泪水、泥污和极致疲惫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她望向穹顶外依旧肆虐的赤红色沙暴,望向远处那片象征死亡的灰败,最后将目光落回脚下这片散发着微弱清新气息的灰蓝色苔藓。

沙暴的悲歌仍在穹顶外轰鸣,为逝去的星蓝叶哀鸣。但在秦姣姣的心中,在星泪苔扎根的土壤深处,一曲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赞歌,正悄然奏响。

希望,如同星泪苔的根须,在绝望的废墟之下,顽强地向下,再向下,深深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