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标箭头在“保存”按钮上悬了整整三分钟,林薇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像块生锈的铁片,“咔哒”一声卡成9:00。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几个字——《甲方案·祖宗再世版》。
第十三次了。
这是她第十三次修改这个该死的方案。从《最终版》到《真·最终版》,再到《祖宗饶命版》,文件名越来越离谱,像她被磨得越来越薄的耐心。
“咚咚咚——”
办公室门被敲响时,林薇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王总。那标志性的、带着啤酒肚震颤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
“小林啊,方案改得怎么样了?”王总推门进来,手里捏着第十二版方案,纸角被他油腻的手指捻得发皱。
林薇转过身,盯着他地中海发型周围的几缕头发——和前十二次一样,今天又涂了发胶,硬邦邦地翘着。
“王总,改好了。”她把屏幕转向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王总凑过来,啤酒肚几乎顶到桌沿,一股混合着韭菜盒子和劣质古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扫了眼屏幕,眉头瞬间拧成疙瘩,像块没发好的面团:“不行不行,这版还是差点意思。”
“哪里不行?”林薇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这句话,她已经听了十二遍。
王总胖乎乎的手指点在屏幕上的湖蓝色色块上:“你看这配色,太素了!客户要的是‘眼前一亮’,懂吗?就像……就像你穿红裙子那种感觉!”
林薇盯着那片湖蓝,胃里一阵翻搅。前十二次,王总每次都夸这颜色“沉稳大气,有高级感”。
“可是王总,”她压着嗓子里的火气,“上周您说这个颜色……”
“此一时彼一时嘛!”王总打断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拍麻袋,“客户口味变了,我们也得跟着变!年轻人,要灵活!”
他头顶突然飘起一缕灰烟,细得像根棉线,带着股办公室打印机墨粉的味道。林薇眨了眨眼,烟又消失了,仿佛只是阳光透过窗户的错觉。
“下午下班前,给我新的版本。”王总丢下这句话,挺着啤酒肚转身就走,路过门口时还撞了下门框,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林薇盯着黑屏的电脑,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杯,想狠狠砸下去——但手到半空又停住了。
前十二次,她砸过三次杯子,摔过两次键盘,甚至哭过五次,但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会重置:杯子完好无损,键盘字母齐全,连眼泪浸湿的纸巾都整齐地躺在垃圾桶里。
“没用的。”她对着空气说,声音沙哑。
午休铃声响起时,林薇鬼使神差地走向会议室。门没锁,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栅栏似的影子,像监狱的铁窗。
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把美工刀,塑料外壳上还贴着“财务室领用”的标签。走到会议桌旁,她蹲下身,指尖抚过桌底粗糙的木纹——前十二次循环,她从没注意过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细小的划痕。
“正。”
她用刀尖在木纹上刻下第一笔,木头被划破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像指甲划过心脏,疼,却带着种诡异的解脱。
一横,一竖,再一横……
当刻到最后一笔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林薇手忙脚乱地藏起美工刀,木屑还沾在指缝里。
“林薇?你在这儿干嘛?”
王总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她后颈上。她僵硬地转过身,看见王总正盯着桌底的刻痕,脸黑得像要滴墨。
“谁让你在公司桌子上刻字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桌子是进口橡木的!你知道多少钱吗?罚款200!写份检讨!明天交到我办公室!”
林薇低着头,指尖的木屑刺进皮肤,传来尖锐的疼。200块,前八次循环里,她已经交过八次罚款了。加起来,够买半只烤鸭,或者三杯陈默咖啡馆的焦糖玛奇朵。
“对不起王总,我下次不会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王总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没有公德心”“不爱护公物”,林薇却在数——这是第十三次被罚款,距离买烤鸭,还差五次。
回到工位,她重新打开方案,把湖蓝色改成了亮粉色。像王总说的,要“眼前一亮”。
改完后,她盯着屏幕上那片扎眼的粉,突然笑出声。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吓了对面的小美一跳。
“薇薇,你没事吧?”小美探过头来,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林薇摇摇头,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粉色,“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好笑的不是颜色,是这个该死的、重复的、像提线木偶一样的人生。
她不知道的是,桌底那个刚刻好的“正”字,在阳光的照射下,边缘正慢慢泛出一点极淡的金光,像有生命在悄悄萌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