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工刀的刀尖刚划完“正”字最后一横，会议室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林薇的手像触电般缩回，美工刀“当啷”一声掉在地毯上，滚到王总锃亮的皮鞋边。她蹲在会议桌底，透过木纹缝隙看见那双鞋顿了顿，然后一只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捡起了刀。
“林薇？”王总的声音像灌了铅，从头顶砸下来，“你在桌底下藏着做什么？玩躲猫猫？”
林薇慢吞吞地爬出来，手心的木屑扎得生疼。王总捏着美工刀，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木渣，他肥厚的手指点着桌底那道刚刻好的“正”字，脸黑得像会议室墙上挂的“爱岗敬业”锦旗：“公司花钱请你回来是做方案的，不是让你当木匠的！这桌子是进口橡木，你知道多少钱吗？”
“不知道。”林薇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前八次循环里，王总每次都用这句话开头，只是每次报的价格都不一样——从“三千”到“一万二”，今天大概又要编个新数字。
“八千！”王总果然拔高了嗓门，唾沫星子溅到林薇额头上，“你说吧，这事儿怎么解决？”
林薇的指尖在裤缝里抠着，心里默默数着：第一次罚款100，第二次200，第三次300……这次轮到200了。她抬起头，抢先一步说：“王总，我愿意罚款200，再写份检讨。”
王总显然愣了一下，捏着美工刀的手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几秒钟后，他哼了一声：“算你识相！下午下班前把检讨交到我办公室，字迹工整点，别像狗爬的！”
他转身时，林薇看见他头顶飘着一缕黑烟，比早上批评方案时浓了点，像烧着的头发丝，还带着股廉价发胶的味道。那烟在他地中海发型周围盘旋了两圈，随着他骂骂咧咧的声音飘出会议室。
“真是活久见，上班时间在会议桌刻字，脑子被门夹了……”
林薇蹲回桌底，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抚摸那道“正”字。木纹被刀尖划得很深，边缘微微翘起，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她数了数，加上今天这个，已经刻了十三个“正”字的横撇竖捺。
200块一次，十三次就是2600块。林薇掏出手机计算器敲了敲，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她自嘲地笑了——够买半只烤鸭，再加两杯陈默咖啡馆的手冲，说不定还能剩点零头买包纸巾擦眼泪。
回到工位，小美凑过来，手里举着杯奶茶：“薇薇，刚看见王总气冲冲地走了，是不是又骂你了？”
林薇没说话，点开《甲方案·祖宗再世版》，盯着那片被批“太素”的湖蓝色色块。前十二次，王总每次都夸这颜色“沉稳大气，有国企范儿”，今天突然就嫌“素”了。
“客户要‘眼前一亮’是吧？”她冷笑一声，手指在调色板上滑动，把湖蓝改成了亮粉色——那种在阳光下能晃瞎眼的芭比粉。
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响，像是在发泄。小美看得直咋舌：“我的天，你这是破罐子破摔啊？王总看到得气晕过去！”
“晕过去才好。”林薇按下保存键，文件名改成《甲方案·亮瞎眼版》，“省得天天变着法儿折磨人。”
下午三点，林薇抱着电脑走进王总办公室。他正对着镜子挤痘痘，看见那片亮粉色，挤痘痘的手顿了顿。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挑战循环的“剧情”，如果王总暴怒，就说明一切还是无法改变。
“这个……”王总皱着眉，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有点意思。”
林薇愣住了。
“客户是做少女饰品的，就得用这种有活力的颜色！”王总突然一拍大腿，啤酒肚抖了三抖，“小林啊，你终于开窍了！就按这个思路改，明天给我最终版！”
他头顶的黑烟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说“终于开窍了”时，才像呼吸一样轻轻冒了缕白气，转瞬即逝。
林薇抱着电脑走出办公室，脑子嗡嗡作响。走廊里的时钟指向3:15，和前十二次循环分秒不差，但王总的反应却天差地别。
她突然冲到楼梯间，对着窗户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这循环不是铁板一块，王总的审美就像他的发胶，看起来硬邦邦，其实一戳就软。
“笑什么呢？”
陈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薇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他站在楼梯拐角，手里拎着个咖啡杯，杯壁上的奶泡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月亮。
“你怎么在这？”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前十三次循环，陈默从没来过公司。
“给客户送咖啡，”陈默举起杯子晃了晃，眼神落在她通红的眼睛上，“被老板骂了？”
林薇摇摇头，又点点头，指着窗外：“你看那只猫，”三花猫正蹲在空调外机上舔爪子，“它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这里，姿势都不带变的。”
陈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嘴角弯了弯：“说不定它也有自己的循环。”
“你相信循环？”林薇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抽回胳膊时，袖口滑上去，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个破碎的时钟。“爷爷说过，时间有时候会偷懒，把一天重复过好几遍。”他低头抿了口咖啡，“但偷懒总会被发现的。”
林薇盯着他的手腕，突然想起会议桌底的刻痕。“如果……如果发现了呢？”她追问。
“那就在桌子上刻个记号，”陈默的目光落在她的手心，那里还沾着木屑，“告诉时间，你已经醒了。”
他转身离开时，林薇看见他的围裙下摆沾着点木屑，颜色和会议桌的木纹一模一样。
下午五点，林薇把检讨交到王总办公室。他正对着《亮瞎眼版》方案傻笑，头也没抬地说：“放那吧，罚款从工资里扣。”
林薇走出办公室，路过会议室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桌底的“正”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窗外三花猫的方向。
她蹲下来，用指甲在“正”字下面划了道横线。这是第十四次循环，她第一次觉得，3月15日的阳光，好像没那么刺眼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