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市。

这两个字从陈默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悲壮感。仿佛那不是一条充斥着油烟、汗臭、廉价喧嚣和底层挣扎的街道,而是他们这群丧家之犬最后的、摇摇欲坠的诺亚方舟。

污水沟的恶臭还顽固地粘在鼻腔深处,混着泥土、汗水和淡淡血腥的味道。陈默撑着冰冷潮湿的土墙站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劫后余生的酸软和无处不在的刺痛。他看了一眼瘫坐在泥泞里的柳明烟,她像一尊被风雨彻底摧垮的泥塑,长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空洞的眼神望着虚空,仿佛灵魂还留在那堆燃烧的灰烬里。阿福靠着她,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脏兮兮的小脸上残留着恐惧后的茫然和饥饿的阴影。

“起来。”陈默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伸手去拉柳明烟,触手一片冰凉,她的手臂僵硬得如同枯木。“不想死在这里喂老鼠,就起来。去夜市,至少…那里人多。”

“夜市…”柳明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聚焦在陈默同样狼狈不堪的脸上。那两个字似乎触动了某根濒死的神经,一丝微弱的光在她死寂的眼底挣扎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钱…肉…都没了…拿什么去?”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破碎的气音。

“命还在!”陈默猛地提高音量,用力把她从泥水里拽起来,动作近乎粗暴。“命在,就有翻盘的本钱!阿福!跟上!”他不再看她,转身朝着记忆中夜市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被荆棘划开的细小伤口,火辣辣地疼。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狠劲。

阿福被吼声激得一哆嗦,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陈默,小手紧紧抓住了陈默破烂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柳明烟被他拽得踉跄,麻木的身体在冰冷的夜风和移动中,终于找回了一丝知觉,巨大的屈辱、悲伤和一种更原始的求生欲混杂着,迫使她迈开沉重的双腿,如同行尸走肉般跟在后面。

污水沟的恶臭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更浓烈、也更鲜活的气味取代——劣质油脂在高温下反复煎熬的焦糊味、廉价酒水的酸馊气、汗液蒸腾的咸腥、还有各种食物残渣在高温和拥挤中发酵混合出的、难以名状的“人味儿”。昏暗摇曳的灯火如同鬼火,在低矮破旧的棚户和杂乱无章的摊位间明灭,勾勒出一个个为生计奔忙或挣扎的佝偻剪影。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醉汉的呓语、孩童的哭闹、锅碗瓢盆的碰撞…各种声音汇聚成一片浑浊的声浪,扑面而来,将三人彻底吞没。

这就是夜市。混乱、肮脏、生机勃勃,也暗藏杀机。

他们三人如同误入异域的幽灵,浑身泥泞,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新鲜的伤痕和未褪的惊惶,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路人投来的目光或嫌恶、或好奇、或漠然,像细小的针,扎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陈默无视了所有的目光,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在拥挤的人潮和杂乱的摊位缝隙间快速扫视。他在找什么?一个角落,一个能暂时容身、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更重要的是——找“原料”!

“这边!”陈默压低声音,猛地扯着柳明烟和阿福,挤开一个散发着浓郁羊膻味的烤摊,钻进两排歪斜棚屋之间的一条狭窄缝隙。这里远离主街的喧嚣,光线昏暗,脚下是油腻腻的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缝隙的尽头,堆满了附近摊贩丢弃的烂菜叶、动物内脏和不知名的污秽,一条浑浊的臭水沟正散发着源头的气息。

“呕…”柳明烟再也忍不住,扶着冰冷的土墙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翻涌。这味道比破庙外的污水沟更甚百倍!

阿福也皱紧了小脸,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默哥…臭…比死老鼠还臭…”

“忍着!”陈默的声音紧绷,他像一头在垃圾堆里觅食的鬣狗,目光死死锁定在臭水沟边缘漂浮的几块惨白、布满血丝、微微颤动的块状物上。那东西被污水浸泡着,边缘挂着烂菜叶和可疑的粘液,形状…像被啃噬过的豆腐,又带着诡异的沟回纹路。

“猪脑花!”陈默的眼睛在昏暗中猛地亮起,如同发现稀世珍宝。他曾在现代烧烤摊见过处理干净的,但这刚从下水道捞出来的“原生”形态,视觉冲击力堪称地狱级。然而,一股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压倒了生理上的极度不适——这是肉!是蛋白质!是不要钱的、能让他们活下去、甚至可能翻盘的“本钱”!

“阿福!看到那几块白白的东西没?像不像摔烂的豆腐?”陈默指着漂浮物,语速极快,“用棍子!小心点,别掉下去,给我捞上来!快!”

阿福对陈默的命令有着本能的、近乎盲目的信任。虽然那东西看着极其恶心,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在旁边垃圾堆里扒拉出一根还算结实的木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向水沟。

柳明烟刚止住干呕,抬头看到这一幕,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陈默!你疯了?!那是…那是什么脏东西!下水道里的!吃了会死人的!”她几乎要扑上去阻止阿福。

“不吃才会死人!”陈默一把拦住她,眼神凶狠地瞪着她,“柳大小姐!睁开眼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是连野狗都不如的乞丐!是黑虎帮和官府悬赏的活靶子!干净的肉?钱?做梦!要么饿死在这里,要么捡起能吃的,搏一条活路!选!”

柳明烟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求生火焰,再看看阿福正小心翼翼用木棍拨弄着那团惨白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发抖。屈辱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脸上的泥污。

阿福终于成功地将几块相对“完整”的猪脑花拨到了沟边。陈默强忍着翻腾的胃液,脱下身上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外衫,垫着手,屏住呼吸,飞快地将那几坨冰凉滑腻、散发着浓烈腥臊和腐败气息的“战利品”捞了起来,裹在破布里。那触感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走!找地方处理!”陈默抱着这包“生化武器”,声音都变了调。

他们在夜市最边缘、靠近城墙根的一片荒废空地上找到了暂时的落脚点。这里堆满了建筑垃圾和枯草,几堵半塌的土墙勉强能挡点风,远离人群,只有远处夜市隐约的喧嚣传来。

陈默立刻行动起来。他让阿福去附近废弃的瓦砾堆里翻找能用的东西。很快,阿福找来了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罐、几块勉强平整的石板、一些半干的枯枝和一小捧还算干净的沙土。

陈默先用沙土一遍遍搓洗那几块刚从地狱捞出来的脑花,试图去掉表面的粘液和污物,腥味刺鼻。柳明烟远远地坐着,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清洗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水是阿福从远处一个脏水坑里舀来的,浑浊不堪。陈默反复揉搓,沙粒摩擦着脑花脆弱的组织,惨白的颜色渐渐褪去一些,显露出更粉嫩的质地,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脏器腥气却顽强地萦绕不去。

“默哥…这味儿…比烂了三天的鱼还冲…”阿福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评价。

“闭嘴!去找点…找点味道大的东西!野葱!野姜!或者…辣椒!随便什么能盖味的!”陈默自己也快被熏晕了。

阿福像只灵敏的土拨鼠,立刻钻进附近的荒草丛。片刻后,他举着几根叶子细长、顶端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跑了回来,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默哥!这个!闻着冲!”

陈默接过来一闻,一股浓烈的、类似韭菜和葱混合的辛辣气味直冲脑门。“野蒜!好东西!”他精神一振。阿福又递过来几片边缘带锯齿、散发着浓烈青草气的叶子:“这个也冲!”

“艾草?”陈默辨认了一下,虽然不常见于烧烤,但那股强烈的味道正是他现在急需的。“行!都剁碎了!”

没有刀,陈默和阿福只能用捡来的锋利石片,笨拙地将野蒜和艾草叶子切碎。柳明烟不知何时转过了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麻木的平静。她默默走过来,接过石片,动作竟然比两个男人熟练得多,沉默而快速地将其切成了细末。

“火!”陈默下令。阿福立刻用捡来的两块燧石,笨拙地敲打起来。火星溅落在陈默收集的干燥枯草和细碎枯叶上,几次尝试后,终于“噗”地冒起一小股青烟,火苗艰难地窜了起来。

破陶罐被架在几块石头上,充当了临时的锅。陈默小心翼翼地将搓洗过无数遍、依旧带着可疑粉红色的脑花块放进罐里,倒入浑浊的水,然后抓起一大把切碎的野蒜末和艾草末,狠狠地撒了进去!

“阿福!看着火!烧开!多煮会儿!”陈默咬着牙,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净化仪式。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陶罐乌黑的底部,罐里的水渐渐发出咕嘟声。浓烈的野蒜辛辣气和艾草独特的青苦药味升腾而起,如同两道强悍的屏障,开始凶猛地冲击、驱散那股顽固的脏器腥臊。气味在空气中激烈地交锋、融合,形成一种极其怪异、难以形容的混合气息——不算好闻,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死亡味道。

柳明烟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火光在她空洞的眸子里跳跃。她看着陶罐里翻滚的、形态诡异的白色块状物,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却奇异地感到一丝麻木。烧掉书箱的那一刻,似乎也烧掉了她所有的矜持和底线。活下去,成了唯一的本能。

煮了足有半个时辰,陈默才示意阿福撤掉一部分火,保持微沸状态。他用两根细树枝当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脑花。经过长时间炖煮,脑花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颤巍巍的凝脂状,野蒜和艾草的汁液渗透进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黄色。

“来,尝尝。”陈默把这块“试验品”递到阿福面前,自己也夹了一小块最小的。

阿福看着那颤巍巍、滑腻腻的东西,小脸皱成一团,本能地抗拒。但饥饿感和对陈默的信任最终占了上风。他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一口将那小块脑花吸溜进了嘴里。

陈默也屏住呼吸,将那一小块送入口中。入口是滚烫的,极其柔嫩滑腻,几乎不需要咀嚼,像含着一块滚烫的、即将融化的猪油。紧接着,野蒜那霸道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辛辣味如同攻城锤,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蛮横地冲刷着味蕾!艾草那浓烈到发苦的青草味紧随其后,像一层厚厚的、带着药味的幕布,将脑花本身那极其微弱、却依旧顽固残留的脏器气息死死地压在了最底层。

味道极其复杂、极其粗粝、极其…挑战人类的接受极限。但奇迹般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臊,真的被压制住了!

“怎么样?”陈默紧张地看着阿福。

阿福的小脸扭曲着,像是在经历一场味觉的地震。他咂巴着嘴,眉头拧成了疙瘩,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好几秒,他才猛地睁开眼,用一种混合着惊奇和痛苦的表情,瓮声瓮气地吼道:“烫!辣!像…像把野蒜塞进鼻孔里烧!那软乎乎的东西…像…像生吞了一坨滚烫的鼻涕虫!不过…好像…没那么臭了?”他迟疑地补充道,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么难吃的东西,自己居然没有立刻吐出来。

陈默听完这“野兽派”的形容,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能压住腥臊味,就是巨大的成功!至于口感像鼻涕虫…咳,忽略就好!

“还不够!”陈默眼中闪烁着疯狂实验的光芒,“要让它变得能卖钱!得加料!”他想起自己怀里还藏着一个小布包——那是他最后的家当,一点盐、一小撮孜然粉、还有几粒比普通野椒更小、颜色更深、晒干后透着诡异暗红色的“地狱椒”碎片!这是他之前为对付赵四爷准备的“断魂香”核心材料,一直贴身藏着,竟在亡命奔逃中奇迹般保存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布包,捻起一小撮珍贵的孜然粉,均匀地撒在煮好的脑花上。孜然那独特的、带着异域风情的浓烈香气瞬间加入战局,与野蒜的辛辣、艾草的苦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复杂、更具侵略性的复合香气。接着,他犹豫了一下,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点“地狱椒”干辣椒的碎末——真的只有一点点,粉末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默哥!别!”阿福看到那暗红色的粉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破庙门外獐头鼠目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死不了人!”陈默咬牙,将那点暗红色的粉末均匀地撒在最大的一块脑花上。地狱椒的粉末接触到温热的脑花表面,仿佛被激活了一般,一股极其尖锐、带着硫磺气息的恐怖辛辣味猛地升腾而起,如同无形的毒针,瞬间刺入周围三人的鼻腔!

“咳咳咳!”柳明烟离得稍远,也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直流。阿福更是夸张地跳开一步,捂着鼻子怪叫:“默哥!毒气!这是毒气弹!”

陈默自己也呛得够呛,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块撒了料的脑花,眼神如同赌徒看到了翻盘的骰子。他拿起两根相对干净的细树枝,夹起那块“加料特供版”,递到柳明烟面前:“柳账房!算账你是行家,品鉴…也得靠你了!尝尝!值不值钱?”

柳明烟看着眼前这块颤巍巍、裹着孜然和暗红粉末、散发着致命诱惑(或者说致命威胁)气息的东西,再看看陈默眼中那不容拒绝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想起烧掉的书箱,想起那五百两的悬赏,想起自己已如浮萍的处境…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地狱椒硫磺味的空气呛得她肺疼。然后,她伸出手,没有用树枝,直接用两根纤细却沾满泥污的手指,拈起了那块脑花。

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她闭上眼,如同进行一场献祭,将那颤巍巍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食物”送入口中。

瞬间!

极致的嫩滑如同最上等的凝脂,在舌尖化开。紧接着,野蒜的粗犷辛辣如同野马奔腾,艾草的青涩药味如同藤蔓缠绕,孜然的异域浓香如同沙漠热风席卷!三重味道的狂潮尚未平息,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火山熔岩喷发般的极致灼痛感,猛地从舌尖、口腔黏膜、一直烧灼到喉咙深处!地狱椒!那一点点暗红的粉末,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所有的味觉神经!那不是辣,是烧!是熔岩灌喉!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口腔里疯狂穿刺!汗水瞬间从她额角、鬓边疯狂涌出!

“唔!”柳明烟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的泥土里!她感觉自己整个口腔乃至头颅都要燃烧爆炸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陈默和阿福紧张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忘了。

几秒钟地狱般的煎熬后,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灼痛感如同退潮般,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减弱。就在那灼痛的余烬之中,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鲜美竟然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那是被极致暴力压制后、属于脑花本身那极其细微、却又无比醇厚的脂肪香气!它被野蒜、艾草、孜然和地狱椒的狂潮反复锤炼、萃取、升华,最终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极其霸道、带着毁灭与新生双重意味的独特风味!粗粝、野蛮、充满原始的冲击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欲罢不能的回味!

柳明烟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空洞绝望的眸子,此刻因为剧烈的刺激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她急促地喘息着,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嘴唇红肿,但眼底却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商人的精光!

“值钱!”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被灼烧后的余韵,却斩钉截铁,“这东西…够狠!够怪!够…让人忘不掉!”她舔了舔红肿刺痛、却残留着奇异鲜味的嘴唇,目光扫过那堆垃圾和破陶罐,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成本!”柳明烟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冷静,带着一种账房先生特有的、穿透表象直指核心的犀利,“原料:废弃下水道猪脑花,零成本!燃料:枯枝败叶,零成本!香料:野蒜、艾草,荒地采集,零成本!核心香料:盐少许、孜然少许、地狱椒碎片微量…成本近乎于零!唯一消耗:时间、人力,以及…食客的勇气!”

她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手中拿的不是沾满泥污的破布,而是金算盘:“定价!不能按肉算!按‘奇’算!按‘险’算!按‘独一份’算!成本近乎于零,利润…可无限大!目标客群:醉汉、赌徒、寻求刺激的闲汉、味觉麻木的老饕!夜市底层,此物…有市!”

陈默听着柳明烟这带着浓重鼻音、却逻辑清晰、杀气腾腾的成本核算和目标定位,看着她眼中那被地狱椒和绝境共同点燃的、属于商业女王的火焰,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半,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柳账房…归位了?”

柳明烟没理他的调侃,目光扫向阿福捡来的几块薄石板:“石板!烧热!当烤盘!锡纸没有…就用…洗净的大树叶!勉强隔热!不求精致,只求新奇、滚烫、视觉冲击!名字…”她微微眯起眼,看着陶罐里那颤巍巍的白色物体,“就叫…‘地狱脑花’!噱头十足!”

“好!”陈默精神大振,“阿福!烧石板!烧到烫手!”

三人立刻分工协作。陈默将煮好的脑花小心地转移到洗净的、宽大的构树叶上(阿福新摘的)。柳明烟则用石片,极其吝啬地刮下最后一点点地狱椒粉末,混合着孜然粉和盐,调制成一小撮暗红色的“断魂蘸料”。阿福负责将几块薄石板架在火上猛烧,石板渐渐被烧得发红发亮,热气蒸腾。

很快,一块烧得滚烫的石板被阿福用破布垫着端了下来。陈默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托着脑花的构树叶放了上去!

“滋啦——!!!”

滚烫的石板接触湿润树叶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声响!大量白色的蒸汽混合着野蒜、艾草、孜然和地狱椒的浓烈辛香,如同小型蘑菇云般猛地腾起!那颤巍巍的白色脑花在高温蒸汽的熏炙下,边缘迅速凝结、微微焦黄,中心部分依旧保持着诱人的凝脂嫩滑,暗红色的蘸料粉末点缀其上,如同岩浆流淌过雪地,视觉冲击力拉满!那股霸道、怪异、极具侵略性的复合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穿透了夜市边缘的喧嚣,扩散开去!

“嘶…什么味儿?这么冲?”

“好香…不对!好辣!什么鬼东西?”

“那边!那仨叫花子在搞什么?”

几个路过的、浑身酒气的闲汉被这奇异的动静和气味吸引,停下了脚步,好奇又警惕地朝这边张望。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带着金属甲片摩擦声的脚步由远及近。一个穿着半旧衙役公服、腰挎铁尺、身材壮硕如铁塔的汉子拨开人群,皱着浓眉循着气味和动静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不耐烦,正是负责巡夜这片区域的底层捕快——赵铁柱!

“搞什么搞?聚在这里弄什么妖风?一股子怪味…”赵铁柱粗声粗气地吼道,目光扫过陈默三人那身破烂和地上的简易“烤摊”,最后落在那块在滚烫石板上滋滋作响、蒸汽缭绕、造型诡异的“地狱脑花”上。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那霸道辛辣的复合香气钻入鼻腔,让他因夜巡而昏沉的头脑猛地一激灵,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官…官爷…”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上挤出最谦卑讨好的笑容,脑子飞速运转着说辞。柳明烟更是下意识地往阿福身后缩了缩,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赵铁柱没理会陈默,他的目光完全被石板上的东西吸引了。那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对他这个习惯了大油大腻的粗人来说,竟有种奇异的吸引力。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指着石板,粗声问道:“这…这什么玩意儿?看着…怪稀罕的?”

就在陈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释这“下水道珍馐”时,柳明烟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并非看向赵铁柱,而是越过他壮硕的肩膀,死死钉在几米外、一个刚刚从主街人流中拐进这条偏僻岔路口的、推着独轮车的身影上!

那身影有些佝偻,推车上似乎堆着些东西,盖着油布。昏黄的灯火下,那人的侧脸轮廓…那走路的姿态…像极了破庙附近那个沉默寡言的肉铺老板——老张头!

更让柳明烟瞬间血液凝固的是,就在那推车油布的一角,随着那人行走的动作微微掀起,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小块麻布!麻布上,赫然用墨线勾勒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她刻骨铭心的图案——一个狰狞的、线条粗犷的虎头!

黑虎帮的标记!

老张头!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车上为什么会有黑虎帮的标记?他看到了吗?他认出我们了吗?无数个恐怖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柳明烟的心脏!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刚刚因为“地狱脑花”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瞬间被这冰冷的恐惧浇灭!

石板上的“地狱脑花”还在滋滋作响,散发着致命而诱人的香气。赵铁柱的询问声在耳边嗡嗡作响。而远处,那个推着独轮车、带着黑虎标记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柳明烟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

夜市边缘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石板上的滋滋声、赵铁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独轮车木轮碾压过坑洼地面的、缓慢而沉重的吱呀声,清晰地交织在一起,如同催命的鼓点。

火光在陈默沾满烟灰的脸上跳跃,映出他强自镇定的眼神下那抹不易察觉的紧绷。阿福下意识地握紧了捡来的半块碎砖。柳明烟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推车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绝望如同污水沟的寒气,再次无声地漫上脊背。

那吱呀作响的木轮声,碾过碎石,越来越清晰,最终在他们藏身的这片废弃空地的边缘,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