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题记:有些骨头上的花不是生来就有的,是血浇了千次,泪润了万回,再被彼此的体温焐透了,才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爆出惊鸿的蕊。

【第一节·骨路寻踪】

离开洗骨泉的第七天,他们走进了风蚀谷。

谷里的风是横着刮的,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沈无咎用断剑护着铃烬往谷深处走,玄铁剑的剑脊已经被风沙磨得发亮,他左瞳的镜火却越来越旺,走到风口处时,总能提前感觉到气流的转向,像天生就带着双识风的眼。

“前面有片胡杨林。”铃烬突然停下脚步,右眼的琉璃色在风沙里微微发亮。风渊骨的力量让她能看透百米外的障眼法,此刻她的视线正穿过翻滚的沙雾,落在片扭曲的树影上,“林子里……有活物的气息。”

沈无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片模糊的灰影。他握紧断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绳上的铃兰印——自离开洗骨泉,这印记就总在靠近活物时发烫,像个天然的预警器。“是北溟的追兵?”

铃烬摇了摇头,抓起他的手腕往胡杨林走。沙砾打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红绳突然泛出青金色的光,在掌心凝成半张残缺的地图,上面用北溟风纹标着个红点,位置就在胡杨林深处。

“是娘的标记。”她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琉璃色的瞳孔在风沙里亮得像星,“骨书里说,风部的幸存者会在风蚀谷的‘枯骨泉’汇合,这红点……一定是枯骨泉的位置!”

沈无咎的心脏也跟着跳快了半拍。他想起骨书残页里的话:“重铸风部荣光”——若是能找到幸存的风部族人,或许就能弄清当年屠部的真相,也能让铃烬不再孤单。

走进胡杨林的刹那,风沙突然停了。扭曲的树干上缠着干枯的风藤,藤上挂着些破碎的风部皮袍,袍角的风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红绳上的铃兰印烫得惊人,沈无咎能感觉到左瞳的镜火在躁动,显然林子里的活物不简单。

“小心脚下。”他拽着铃烬往树影稀疏的地方走,断剑在身前划出半道弧。地面的沙子是暗红色的,踩上去像踩着凝固的血,偶尔能踢到些细小的骨渣,泛着青黑色的光,是影麟骨毒的痕迹。

铃烬的风孔突然发出嗡鸣。风渊骨的力量顺着风脉往四周扩散,青金色的光在树影间织成张网,网住了几只躲在暗处的沙蝎——蝎尾是青黑色的,显然沾了骨毒,被光网困住后疯狂挣扎,很快就化作滩黑水。

“是影麟养的毒蝎。”她的声音冷了几分,琉璃色的瞳孔里闪过丝杀意,“他们来过这里。”

沈无咎的目光落在最粗的那棵胡杨树上。树干上有个碗口大的洞,洞口缠着圈褪色的风绳,绳结的打法与铃烬木匣上的一模一样,显然是风部族人留下的。他走过去,刚想伸手探查,红绳突然猛地绷紧,将两人往旁边拽了半步。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射出道黑色的风刃,擦着沈无咎的鼻尖飞过,钉在对面的树干上,爆出团青黑色的雾。

“谁?!”树洞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带着北溟特有的口音,却比信使的腔调更苍老些。

铃烬赶紧举起手腕的红绳,青金色的光在绳结上流转:“是风部的人吗?我是铃烬,风吟长老的女儿!”

树洞里的响动突然停了。过了约莫三息,个佝偻的身影才从洞里钻出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穿着件破旧的风部皮袍,脸上布满了皱纹,唯独左眼的琉璃色与铃烬如出一辙,只是瞳孔深处藏着化不开的疲惫。

“你说你是……风吟的女儿?”老妪的声音带着颤抖,枯瘦的手指抚过铃烬锁骨处的铃兰印,突然老泪纵横,“真的是风纹骨契!孩子,你终于来了!”

铃烬的眼眶也红了,刚想开口询问,却被老妪猛地捂住嘴。“别出声!”老妪的声音压得极低,拽着两人钻进树洞,“影麟的眼线还在谷外徘徊,枯骨泉的位置不能暴露!”

树洞比想象中宽敞,里面铺着层干燥的胡杨叶,角落里堆着些风干的肉干和水囊,显然有人长期在此居住。洞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风纹,组成个简单的聚灵阵,能勉强抵挡谷外的风沙。

“婆婆认识我娘?”铃烬终于忍不住问,指尖紧紧攥着老妪的手,那双手虽然枯瘦,却带着风部特有的暖意。

老妪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块半碎的风铃骨,骨面上刻着个“云”字:“我是风部的云婆婆,当年是你娘的副手。屠部那天,我带着几个孩子逃到这里,本想等风头过了再寻你,没想到……”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枯瘦的手指划过骨面上的裂痕,“影麟的人追得太紧,最后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了。”

沈无咎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洞壁上那些稚嫩的风纹,显然有孩子在这里住过,可现在只剩下老妪一人,那些孩子的去向可想而知。

“枯骨泉……”铃烬的声音带着颤抖,“还有其他人吗?”

云婆婆摇了摇头,从树洞深处拖出个半埋在叶堆里的陶罐:“泉眼早就被影麟用毒骨封了,我守在这里,只是想等着给后来的族人指条明路。孩子,你不该来的,北溟王室已经下了追杀令,说拿到你的风渊骨,就能换万两黄金,封万户侯。”

铃烬却没在意这些,只是盯着陶罐:“罐子里是什么?”

云婆婆打开陶罐,里面装着些青金色的粉末,像碾碎的风渊骨:“这是枯骨泉最后剩下的泉底沙,能暂时压制影麟的骨毒。你娘当年嘱咐过,若是你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说能帮你……”她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沈无咎左瞳的镜火上,突然露出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沈家的小子?你是苏婉姐姐的儿子?”

沈无咎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却被云婆婆抓住手腕。老妪的指尖冰凉,触到他左瞳的瞬间,突然激动得浑身发抖:“镜火……真的是镜火!苏婉姐姐用命换来的火种,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婆婆知道镜火?”铃烬的眼睛亮了。骨书里只说镜火能克影麟骨毒,却没提具体的用法。

云婆婆的目光在两人交缠的红绳上转了转,突然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的兽皮,上面用淡金血画着幅完整的骨阵图:“这是风部的‘骨火同生阵’,需要风渊骨的青金风与镜火的赤金火共同催动,能净化所有骨毒,包括……影麟最厉害的‘蚀骨烟’。”

沈无咎的指尖抚过阵图上的纹路,发现与洗骨泉石碑上的风纹有七分相似,只是多了些代表火焰的图腾:“启动这阵,需要什么代价?”

云婆婆的眼神暗了暗,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阵图中心的凹槽:“需要……献祭一段骨血。你们俩谁的都行,但献祭后,至少要修养半年才能恢复,期间不能动用任何力量。”

树洞外突然传来沙砾滚动的声音。红绳上的铃兰印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沈无咎和铃烬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影麟的人,终究还是找来了。

【第二节·骨火同生】

影麟的蚀骨烟是甜的。

像掺了蜜的毒药,顺着树洞的缝隙往里钻,闻起来竟有股风铃草的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沾在皮肤上像落了层冰碴。云婆婆突然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青黑色的血——她显然中过蚀骨烟的毒,旧伤被这股烟味引动了。

“婆婆!”铃烬赶紧扶住她,风孔里的青金色光顺着指尖往老妪体内涌,试图压制毒性,可蚀骨烟的力量显然比她想象中更烈,光刚碰到血珠就被染成了黑色。

“别白费力气了。”云婆婆摆了摆手,咳出的血珠滴在兽皮阵图上,竟让那些火焰图腾微微发亮,“这是影麟的少主亲自调的蚀骨烟,掺了百种毒草,只有骨火同生阵能解……孩子,别管我,你们快启动阵法,从枯骨泉的密道走!”

沈无咎的目光已经穿透树洞的缝隙,落在谷口的方向。那里站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却带着股阴鸷的邪气,腰间的骨串比信使的更完整,每片骨头上都刻着北溟王室的徽记,显然就是云婆婆说的影麟少主。

“把风渊骨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个痛快。”男子的声音像淬了冰,蚀骨烟随着他的话音往树洞里灌得更猛了,“否则,让你们尝尝骨肉被一点点蚀成烟的滋味,比当年风吟长老的死状,还要好看三分。”

铃烬的风孔突然爆发青光。风渊骨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运转,青金色的光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撑破,她抓起沈无咎的手,将两人的掌心按在兽皮阵图的凹槽上:“启动阵法!”

“可婆婆她……”沈无咎看着咳血的云婆婆,心里像被堵住了。献祭骨血意味着暂时失去力量,若是启动阵法,他们根本护不住老妪。

“别管我!”云婆婆突然抓住两人的手腕,将自己的血珠滴在他们的掌心,“风部的未来在你们身上!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该随族人去了!”

她的血珠落在掌心的瞬间,兽皮阵图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青金色的风与赤金色的火在凹槽里交织,顺着红绳往两人的血脉里钻,蚀骨烟碰到光就像冰雪遇火,瞬间被烧成了无害的白雾。

“以我骨血,祭此阵图——生!”铃烬的声音带着决绝,风孔里的青金色光顺着断剑往外涌,在树洞外织成道光墙,暂时挡住了蚀骨烟。

沈无咎的左瞳同时爆发镜火。赤金色的火焰顺着玄铁剑的锋芒往前递,与青光交织成个旋转的漩涡,将兽皮阵图完全笼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血正在顺着漩涡往外流,左臂的骨头传来撕裂般的疼,却奇异的清醒——这就是献祭的代价,用暂时的虚弱,换破局的生机。

影麟少主显然没料到他们真敢启动阵法,蚀骨烟在光墙前节节败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不知死活!给我上!”

周围的沙地里突然钻出无数影麟死士,个个蒙着面,手里握着淬毒的骨刃,像群被惊动的蚁,往树洞的方向涌来。

“你守住阵眼,我来挡!”沈无咎将断剑塞进铃烬手里,转身冲出光墙。骨血献祭让他的力量流失了大半,左瞳的镜火只剩下微弱的火星,可他握着断剑的手却异常坚定——他不能让任何人打扰阵法启动,不能让铃烬的牺牲白费。

玄铁剑与骨刃碰撞的脆响在风蚀谷里回荡。沈无咎的动作越来越慢,骨刃在他背上划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青黑色的毒血顺着伤口往下淌,染红了整片沙地。可他每次快要倒下时,总能感觉到红绳传来的暖意——是铃烬的力量,顺着血脉往他体内涌,像在说“别放弃”。

铃烬的风孔已经开始渗血。青金色的光与赤金色的火在阵图上织成个完整的茧,将枯骨泉的入口笼罩其中,泉眼的位置传来汩汩的水声,显然密道已经被打开。她看着沈无咎浴血奋战的背影,看着他背上不断增多的伤口,风孔里的疼突然变成了钻心的痛——这就是骨契的代价,他的伤,也是她的伤。

“无咎!”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风渊骨的力量突然毫无保留地爆发,青金色的光顺着红绳往沈无咎体内灌,“再坚持一下!阵法快成了!”

沈无咎的左瞳突然爆发出最后的火光。他能感觉到铃烬的力量在体内冲撞,与自己残存的骨血融在一起,化作道赤金色的锋芒,顺着断剑劈向最近的影麟死士。玄铁剑在这一击下彻底崩碎,碎片却带着星火,将周围的死士尽数灼伤。

“该走了!”他转身扑回树洞,正好撞上冲过来的铃烬。两人滚进骨火同生阵的光茧里,身后的云婆婆突然举起块尖锐的骨片,刺向自己的心口。

“风部……荣光不灭!”老妪的最后一声嘶吼在谷里回荡,她的血顺着光茧的缝隙往里渗,竟让光茧的力量瞬间暴涨,将追来的影麟少主震退了三步。

光茧在瞬间沉入地下。沈无咎抱着铃烬,感觉身体在密道里飞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云婆婆最后的嘶吼。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她的风孔还在渗血,琉璃色的瞳孔里满是泪水,却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哭出声。

“她是为了保护我们。”沈无咎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指尖触到她的脸颊时,烫得像握着团火——是他的血,顺着红绳染到了她脸上,“我们要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她的牺牲。”

铃烬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淡金色的血与赤金色的血在两人交缠的地方融成朵花,像极了骨火同生阵中心的图腾。

密道的尽头传来温暖的光。是枯骨泉的泉水,比洗骨泉更清澈,泛着赤金色的光,显然是被骨火同生阵净化过的。泉眼的石壁上刻满了风部的族徽,每个徽记下面都刻着个名字,最顶端的位置留着两个空白,像在等新的名字刻上去。

“这里……就是风部的希望。”铃烬的声音带着哽咽,手指抚过那些名字,“婆婆说的没错,我们要重铸风部的荣光。”

沈无咎的目光落在空白的位置上。他能感觉到红绳的暖意正在慢慢恢复,骨血献祭的虚弱感虽然还在,却不再疼痛,左瞳的镜火与铃烬风孔的青光在泉水中交织,像两团依偎在一起的火苗。

“等我们找到所有幸存者,就把我们的名字刻在这里。”他握紧铃烬的手,红绳上的铃兰印在泉水中泛着光,“你的名字,我的名字,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铃烬的嘴角终于扬起个极浅的笑,像朵在骨血里艰难绽放的花。她的右眼映着泉底的光,左眼映着沈无咎的脸,琉璃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没有了仇恨和悲伤,只有两团跳动的火,像两颗终于找到彼此的星。

密道外的风蚀谷里,影麟少主的怒吼渐渐远去。而在这地下的枯骨泉中,青金色的光与赤金色的火还在交织,像在谱写一段新的传说——关于骨契,关于牺牲,关于两个年轻人,如何在布满荆棘的宿命里,用彼此的骨血,浇灌出一朵名为“希望”的花。

风穿过密道的缝隙,带着泉水的清甜,和骨火同生的暖,像句被风记住的誓言,在黑暗中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