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题记:有些纹路不是刻在骨上的,是血在脉里走了千遭,痛在心里熬了万遍,再被彼此的体温熨帖透了,才在某个破晓的时刻,显露出宿命的轮廓。

【第一节·泉底骨誓】

枯骨泉的水是甜的。

沈无咎把最后一块压缩饼掰成两半时,晨光正顺着密道的裂缝往下淌,在水面映出细碎的金斑。铃烬蜷在泉边的青石上,右眼的琉璃色瞳孔里还沾着水汽,锁骨处的铃兰印比昨日更清晰了些,像朵刚被露水润过的花。

“还疼吗?”他把半块饼递过去,指尖触到她的手背,烫得像握着块小火炭——是骨火同生阵的余温还没散尽,也是她的风脉在修复时特有的灼热。

铃烬摇摇头,接过饼却没立刻吃,只是盯着泉底那些发光的纹路。青金色的水波里浮着无数细小的骨屑,正在慢慢聚成个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的纹路像极了云婆婆兽皮阵图上的图腾,只是多了些代表火焰的纹路,与沈无咎左瞳的镜火隐隐呼应。

“这泉……在认主。”她突然开口,声音清越中带着丝沙哑。泉底的漩涡突然加速,将两人的倒影搅在一起,青金色的光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在小腿上织出半片鳞纹,与锁骨的铃兰印连成线。

沈无咎的左瞳突然发烫。他低头看向水面,发现自己的倒影里,左额角的伤疤正在泛金,那些被影麟骨毒侵蚀的旧伤,竟在泉水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最深的那道剑痕都淡成了浅粉色,像被泉水洗去了所有戾气。

“洗骨泉能洗骨,枯骨泉能生纹。”铃烬的指尖点向水面,漩涡的中心突然浮出块巴掌大的骨片,青白色的,边缘泛着金光,是风渊骨的碎片,“云婆婆说,只有风部的骨与沈家的火真正相融,枯骨泉才会显露出‘风泉骨纹’,指引我们找到风部的藏骨地。”

沈无咎抓起骨片,指腹抚过上面的纹路。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里,藏着北溟的地形轮廓,西荒的戈壁、北境的冰原、东海的群岛都清晰可辨,唯独风部的位置被团青金色的光雾笼罩,像被刻意隐藏了。

“藏骨地在光雾里?”他的指尖突然被骨片烫了下,左瞳的镜火与骨片的青光产生共鸣,光雾里竟透出半座悬浮的城,城墙上刻满了风纹,像只展翅的鸟。

“是风栖城。”铃烬的呼吸骤然急促,右眼的琉璃色瞳孔里映出城的全貌,“骨书里说,风部的圣地就叫风栖城,建在风渊的气旋上,寻常人根本看不见,只有持有风渊骨和镜火的人,才能透过光雾看见它的位置。”

泉底的漩涡突然翻涌起来,青金色的光雾从水中升起,在两人之间凝成幅立体的星图。图上的风栖城正在缓慢移动,轨迹与北溟的季风完全重合,像座跟着风迁徙的城。

“它在动。”沈无咎的心脏猛地一跳,“我们怎么追得上?”

铃烬却笑了,嘴角的小虎牙在晨光里闪着光。她抓起沈无咎的手,将两人的掌心按在星图的光雾上:“风栖城的气旋与我的风脉相连,它动,我的风孔就会发烫,我们跟着这股暖意走,一定能找到它。”

青金色的光雾突然钻进两人的掌心,在沈无咎的左瞳和铃烬的风孔里各留下个极小的印记,像两瓣错开的铃兰花。泉底的漩涡渐渐平息,骨片重新沉入水中,只留下水面泛着的金斑,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

“这是……风泉骨誓。”铃烬的指尖抚过掌心的印记,声音里带着敬畏,“风部的祖先说,凡是立下骨誓的人,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安危,若是一方遭遇不测,另一方的印记就会发烫,直到找到对方的骨殖为止。”

沈无咎的左瞳突然传来阵熟悉的暖意。他想起卷二风渊冰洞,自己断翼时铃烬突然捂住风孔的模样;想起卷三镜火焚城,她被火燎伤时自己左瞳的灼痛——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们的骨血就已经在悄悄立下誓约,只是那时的他们还不懂。

“就算找不到风栖城也没关系。”他突然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铃烬掌心的印记,“有这骨誓在,我们总能找到彼此。”

铃烬的耳根泛起红,低头咬了口饼。青金色的碎屑沾在嘴角,像沾了星子的光,她突然想起云婆婆最后说的话:“风部的骨誓最是灵验,也最是残忍,它会让你们共享所有的痛,也会让你们……再也离不开彼此。”

那时她不懂残忍在哪里,现在看着沈无咎左瞳与自己风孔同时发亮的印记,突然明白了——这种分不开,既是恩赐,也是枷锁。若是有一天必须有人牺牲,另一个人要带着两份痛活下去,该有多难。

泉底突然传来阵极轻的震动。不是影麟追兵的动静,是风栖城的气旋在召唤,两人掌心的骨誓印记同时发烫,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牵引着他们往密道深处走。

“该走了。”沈无咎站起身,将剩下的半块饼塞进铃烬手里,“风栖城在等我们。”

铃烬抬头,看见他左瞳的镜火在晨光里亮得正好,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她突然觉得,就算这骨誓是枷锁,她也甘愿被锁住,至少在这乱世里,有个人能与她共享所有的痛,总好过一个人孤单地承受。

两人并肩走进密道深处,掌心的骨誓印记在黑暗中亮着暖光,像两盏照亮前路的灯。

【第二节·骨径风吟】

密道的尽头是片石林。

青灰色的石柱往天上长,顶端缠着淡紫色的风藤,藤上挂着些风干的风铃草,风一吹就发出“叮叮”的响,像无数个细碎的铃在同时歌唱。沈无咎踩着满地的骨屑往前走时,左瞳的镜火突然剧烈跳动,掌心的骨誓印记烫得像块烙铁。

“前面有东西。”他反手将铃烬护在身后,断剑的碎片在掌心泛着冷光。自离开枯骨泉,他们已经在密道里走了三天,沿途的骨屑越来越多,青黑色的影麟骨毒痕迹也越来越密集,显然离影麟的据点不远了。

铃烬的风孔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风渊骨的力量顺着风脉往四周扩散,青金色的光在石柱间织成张网,网住了几只躲在藤后的影麟探子——是些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脸上蒙着布,唯独左眼露在外面,瞳孔是诡异的青黑色,像被骨毒侵蚀了神智。

“是影麟的童子军。”铃烬的声音冷了几分,右眼的琉璃色瞳孔里闪过丝怜悯,“骨书里说,影麟会抓风部的孩子,用骨毒侵蚀他们的神智,让他们成为没有感情的杀手。”

被光网困住的少年突然嘶吼起来,像被激怒的野兽,指甲在光网上划出刺耳的声,指尖渗出的血是青黑色的,滴在地上的骨屑上,竟让那些骨屑微微颤动,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沈无咎的左瞳突然传来阵钻心的疼。他能感觉到少年们的痛苦——不是身体的伤,是神智被侵蚀的绝望,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他们的骨殖,让他们清醒地看着自己变成怪物,却无力反抗。

“不能杀他们。”他突然按住铃烬的手,风渊骨的光网正准备收紧,“他们是被控制的。”

铃烬的风孔轻轻颤动。她当然知道这些孩子是无辜的,可影麟的骨毒霸道无比,除了骨火同生阵,根本没有解药,放任他们回去,只会成为追杀更多风部族人的凶器。

“有了!”沈无咎突然想起云婆婆留下的泉底沙,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枯骨泉的沙,能暂时压制骨毒!”

他刚想将沙撒向光网,就被少年们的举动惊住了。最前面的少年突然撞向光网,青黑色的血顺着网眼往外渗,在地上拼出个扭曲的符号——是风部的求救信号,意思是“影麟少主在前面的风蚀崖设了埋伏,带着蚀骨烟和毒蝎阵”。

“他们还没完全被控制!”铃烬的声音带着激动,风孔的光网突然变弱,“快撤沙!”

沈无咎赶紧将泉底沙撒向少年们。青金色的沙粒碰到他们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响,青黑色的血渐渐褪去,露出底下淡金色的风部血脉。少年们的嘶吼声慢慢变弱,左眼的青黑色也淡了些,露出原本的琉璃色,只是瞳孔深处还藏着恐惧。

“往东边走……”最前面的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里有……风部的……密道……”

话音未落,石林外突然传来影麟少主的冷笑:“果然是自投罗网。”

黑色的风刃突然从石柱后钻出,像群淬毒的蛇,直逼少年们的后心。沈无咎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后背护住最近的两个孩子,风刃割破他的衣服,带来刺骨的疼——这次的骨毒比上次更烈,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

“无咎!”铃烬的风孔爆发出青光,风渊骨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青金色的光化作道屏障,将所有风刃挡在外面,“带着他们走!我来断后!”

沈无咎却拽着她往密道深处退:“要走一起走!”

掌心的骨誓印记突然同时发烫,烫得两人几乎握不住彼此的手。这是骨誓的预警,意味着前方有致命的危险,也意味着他们的骨血正在同时抗拒着分离。

影麟少主的身影在石柱后显现,黑色锦袍在风里猎猎作响,手里把玩着个装满蚀骨烟的陶罐:“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这么想一起死,我就成全你们。”

他突然将陶罐往地上一摔,青黑色的烟瞬间弥漫开来,所过之处,连坚硬的石柱都被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少年们赶紧用身体挡住烟,淡金色的血在他们背上烧出焦痕,像在以血肉之躯为两人铺路。

“快走啊!”最前面的少年嘶吼着,将沈无咎往密道里推,“风部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沈无咎的眼眶红了。他看着少年们浴血的背影,看着铃烬风孔越来越弱的光屏障,突然明白了风部的传承从来不是靠血脉,是靠这种愿意为彼此牺牲的勇气。

“我数三声,我们一起冲!”他对铃烬说,左瞳的镜火开始凝聚,“你用风吟掀烟,我用镜火烧蝎!”

铃烬点头,风孔的青光与他的镜火同时发亮。掌心的骨誓印记烫得惊人,像要烧进骨殖里,却也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力量,让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完全同步,像共用一副骨血。

“一——”

蚀骨烟已经逼近光屏障,青金色的光开始出现裂痕。

“二——”

影麟少主的毒蝎阵开始发动,无数青黑色的蝎尾从石缝里钻出,像片蠕动的黑海。

“三!”

沈无咎的镜火突然爆发,赤金色的火焰顺着风吟的方向往前涌,将蚀骨烟烧得一干二净;铃烬的风吟同时掀起阵旋风,将毒蝎阵卷到空中,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就是现在!”两人同时冲向密道,身后的少年们突然引爆了身上的骨殖,青金色的光在石林里炸开,将追来的影麟死士尽数吞没,也为他们争取了最后的时间。

沈无咎抱着铃烬滚进密道时,还能听见少年们最后的嘶吼,像风部的战歌,在风蚀崖的上空回荡。他的后背已经被蚀骨烟灼伤,青黑色的毒正在往心脏爬,可左瞳的镜火却异常明亮,因为他知道,他们承载着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命,还有那些少年用骨殖换来的希望。

“你的伤……”铃烬的声音带着哭腔,风孔的光拼命往他伤口里钻,却只能勉强压制毒性,“都怪我……”

“不怪你。”沈无咎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掌心的骨誓印记还在发烫,却奇异地不觉得疼,“这是我们的骨誓,你的痛,也是我的痛。”

密道外的风蚀崖传来影麟少主的怒吼,却被越来越远的风声吞没。两人在黑暗中互相搀扶着往前走,掌心的印记亮着暖光,像在说“别怕,有我”。

前方的黑暗里,隐约传来风的轻吟,像风栖城的气旋在召唤,也像无数牺牲的风部族人,在为他们指引前路。

【第三节·骨纹共鸣】

风蚀崖的风是往上吹的。

当沈无咎和铃烬终于爬出密道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金红色。崖边的风藤开着淡紫色的花,花瓣上的纹路与他们掌心的骨誓印记完全吻合,显然是风部族人留下的路标。

“这里离风栖城不远了。”铃烬的风孔突然发烫,右眼的琉璃色瞳孔里映出片旋转的气旋,气旋中心的风栖城正在缓慢降落,像只收起翅膀的鸟。

沈无咎的左瞳也传来共鸣的暖意。他能感觉到风栖城的骨殖正在与自己的镜火产生呼应,那些刻在城墙上的风纹,像无数只手在向他们招手,欢迎迟到了十年的族人。

“影麟少主不会善罢甘休。”他看着远处的天际,那里有片黑云正在聚集,显然是影麟的追兵,“我们得在他们赶到前进入风栖城。”

铃烬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向他。风把她的银灰短发吹得很乱,锁骨处的铃兰印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她的右手轻轻抚过沈无咎后背的伤口,那里的青黑色毒已经被风孔的光压制住,却留下了片与骨誓印记相同的疤痕。

“无咎,”她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风铃草,“若是……若是进不了城,你就带着风渊骨走。”

沈无咎的心脏猛地一缩:“你说什么胡话?”

“风部不能没有风渊骨,”铃烬的眼眶红了,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但你可以没有我。你的镜火能克制影麟,你可以去找其他风部族人,完成云婆婆的遗愿……”

“我不准!”沈无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骨誓印记烫得两人同时一颤,“骨誓说我们再也离不开彼此,你想让它变成空话吗?你想让我带着你的痛活下去吗?”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左瞳的镜火在夕阳下亮得惊人,像要把所有的恐惧和不舍都烧出来。他突然明白影麟少主说的“残忍”是什么——不是共享疼痛,是明明能一起死,却要被迫选一个人活下去。

铃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像滴融化的星子:“可我不想你死……”

“那我们就一起活。”沈无咎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左瞳的镜火与她风孔的青光同时爆发,在两人之间凝成个旋转的光茧,“风泉骨誓不是让我们选谁去死,是让我们相信,只要在一起,就没有闯不过的难关。”

远处的黑云越来越近,影麟少主的笑声顺着风传来,像死神的催命符。崖边的风藤突然同时绽放,淡紫色的花瓣飘向空中,在两人周围织成个巨大的风纹,将光茧笼罩其中。

“风栖城在护着我们。”铃烬的声音带着敬畏,看着光茧外那些发光的花瓣,“是祖先的骨殖在回应我们的骨誓。”

光茧突然腾空而起,顺着风栖城的气旋往上飘。沈无咎抱着铃烬,能感觉到无数风部族人的意识在光茧外盘旋,他们的骨殖与两人的骨誓产生共鸣,在夕阳下织成道金色的桥,直通风栖城的城门。

影麟少主的蚀骨烟和毒蝎阵根本无法靠近光茧,只能在风纹外徒劳地炸开,像两簇可笑的烟花。

“我们做到了。”沈无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她的右眼映着风栖城的轮廓,左眼映着他的脸